如果鳥類和人有衝突,青蛙和松鼠給人帶來困擾,我們又該怎麼做?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515-2020-03-25 08:18
來源:一席
王放,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員。
寫在前面
2019年還剩三天就要過去的時候,我在上海做了這次演講。沒想到二十天之後疫情爆發,野生動物被推上風口浪尖。
疫情陰雲之下,人們對野生動物的情感變得更加複雜,也增加了緊張和恐懼。但是即便取締野生動物非法交易,人和野生動物的共存也是一個我們沒有辦法迴避的問題。實際上在我們生活的城市之中存在着豐富的生物多樣性,而未來更安全也更長遠的共存,需要大量工作作為基礎。
我們應該搞清楚這件事情的前前後後,應該建立起可靠的數據積累和監測系統,掌握全面的信息。在所有這些努力的基礎之上,我們才能夠談論一個更安全更可持續的未來。
一席的工作人員問我,在疫情之下,討論城市野生動物保護的問題,是否會顯得不合時宜。事實上,疫情之下人們的恐慌和不理解,更凸顯我們工作的急迫性,這個事兒不僅不是説不應該做,而是我們做晚了,如果再早幾年開始才好。這是我內心之中感到的遺憾。
生物多樣性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世界就是這樣,有好也有壞。我們接受了這一切之後,才可以更主動地去了解和管理。
怎麼畫,
我們才能擁有一隻刺蝟?
2019.12.28 上海
大家好,我叫王放,我是一個研究動物的人。我特別喜歡一席的“人文,科技,白日夢”,我覺得我們團隊就是一個在做白日夢的團隊。大家可以看到屏幕上這些照片,我們去到了原始森林、雪山冰川、還有世界上最棒的河谷、瀑布和草原。
我們團隊由我,還有三個博士、碩士研究生組成,我們有一個不太好意思經常掛在嘴邊説的追求,就是希望用我們自己的努力,儘可能多地留下一些中國這樣壯闊的自然。


我今天在這兒想跟大家聊一聊動物的故事,我想幹脆就從幾張照片開始。大家都認識屏幕上面這些動物嗎?
這個問題好像太簡單了。大熊貓,拍這張照片的位置,距離這個會場2059公里,我們開三天的車就可以到它們生活的那片山谷之外,再爬一天半的山,就可以深入這片熊貓森林。
雪豹,同樣是離開這個會場,開五天的車,最後的三天我們會從西寧到玉樹,從玉樹深入到三江源和可可西里地區,最差的情況下,我們可能需要等半年,或者更長時間,才能得到跟雪豹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這些動物都生活在遙遠的荒野,但它們可能是大家最熟悉的。但同時,我想請大家看畫面右邊的這些動物,大家是不是也能叫出它們的名字?
▲ 圖片來源
狗獾:Richard Ford 豹貓:西子江生態保育中心 鼬獾:肖詩白
第一個動物鼎鼎大名。從會場過去一條馬路是虹橋迎賓館,它們就有一個小家庭棲息在那裏。越過這裏,到西郊賓館,到上海動物園,再到周圍很多社區,這個動物就日日夜夜生活在我們身邊。它叫貉,一丘之貉的貉。
貉旁邊的是狗獾(右上),就在昨天,我們的志願者剛剛在馬路斜對面發現了一個狗獾的家庭。它們找到了一些地方挖洞,土地之下是一個龐大相連的地下洞穴。豹貓(左下)生活在深圳鬧市區的華僑城,旁邊就是世界之窗。當夜幕降臨,遊人散去的時候,一家子一家子的鼬獾(右下)就在西湖邊散步。
因此我們一直有一個疑惑,或者説有一個遺憾,為什麼我們對那些荒野之中的動物那麼瞭解,而對身邊的這些動物卻一無所知?我們到底錯過了什麼?
我不知道這個基本判斷會不會顯得譁眾取寵,那就是城市是這個星球上最適合動物生活的地方之一。我一開始寫了“曾經”兩個字,後來我覺得不對,“曾經”兩個字可以劃掉。
這是北京,在150萬到200萬年前就被我們廣義上的人類祖先所佔領,而後70萬到20萬年前,北京人出現在了這個地方,在1.8萬年前,山頂洞人又繼續在這個城市周圍生活。燕山和太行山擋住了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擋住了黃土高原的黃沙,人和動物在這個地方找到了永定河和海河,還有遼闊的華北平原,有數不清的資源,數不清的漫灘、濕地和森林。
而今天,北京這個城市是最重要的鳥類遷徙區之一。實際上成都、西安、南京、上海……幾乎每一個城市都擁有大量和生物多樣性有關的故事。
接着想跟大家分享的故事,就發生在我小時候的家,北京的中關村。這個圓圈的直徑是我隨手畫的,大概四公里左右,我在這裏曾經發現過幾十個鴛鴦的家庭。
總有一些遊客在城市公園遊覽的時候,指着各種水鳥喊鴛鴦,所以我順便捎帶一些辨識水鳥的粗暴秘訣給大家。腦袋是綠色的,就試着叫它綠頭鴨。腦袋是紅色的,那有可能是紅頭潛鴨。如果它有點像雞,是黑的,在水裏,那不妨叫它黑水雞。如果它的翅膀上面有綠色,太容易了,就是綠翅鴨。
而如果你看到一隻鳥,感覺好像是打亂了的調色盤一樣,這個時候你就放心大膽地喊鴛鴦,通常都是正確的。
我們可以嘗試描述一下鴛鴦。鴛鴦的頭頂是藍紫色的,是有金屬光澤的漸變色,有着寬大的白眉毛。它的嘴鮮紅,但是在嘴尖點綴了一點白色。它的脖子有很多放射狀顏色的羽毛,有這種過渡的色彩,披灑下胸前,紫紅色的,然後有五道黑白相間的撞色的隔斷,翅膀有漸變色,背後有藍紫色。像船帆一樣的三級飛羽豎起來,我們管它叫帆羽。
每年的三月底四月初,鴛鴦會結束在南方的越冬,回到我們剛才畫的這個小圈子裏邊。
它們會在這個時候求偶。鴛鴦是在樹洞裏面生活的,所以它們會飛到岸邊高大的柳樹上去考察洞穴,公鴛鴦總是非常紳士地站在一邊,等着雌鴛鴦一棵一棵樹地去考察。
到了五月份,它們“結婚”了,結束了羣體生活,然後它們開始成雙成對地綁在一起。到了六七月份,母鴛鴦帶着小鴛鴦重新出現在這個紅色的圓圈裏,小鴛鴦第一次游泳,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
這時雄鴛鴦去哪了呢?
你是誰?????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還記得那些關鍵詞,頭頂的藍紫色,寬大的白眉紋,脖子上放射狀的羽毛,胸前的紫紅色,背後高高豎起的帆羽……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它毛還沒掉乾淨,腦袋側面的這幾根毛會留很久,非常頑強。結婚之前公鴛鴦都顯得非常強壯,油光鋥亮,雄赳赳氣昂昂的,而結婚之後它們就憔悴了。
後來我在北大的行為生態學課上,也講過同樣的故事,講完之後有一個男生悠悠地説,老師,我覺得這組照片反映了婚姻對於一個成年雄性的打擊。作為一個已婚的成年雄性,我不敢表示讚許。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我想這是自然演化裏邊最神奇的故事之一。
公鴛鴦在小鴛鴦出生之後不管孩子,這種情況下母鴛鴦怎麼選擇自己的配偶呢?很簡單,要讓自己的孩子帶有最優秀的基因,儘可能強壯,儘可能不得病,飛得遠,反應快等等。
公鴛鴦的這一身羽毛,比如説紅色,是由胡蘿蔔素,還有很多色素構成的,它們自己不能夠合成,可能需要飛到幾公里、甚至十幾公里之外,取食殼鬥科的植物來獲取。它們的身體會分泌大量的油脂,這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可以幫助它們在冬天,在從北京飛到上海、杭州、貴州的過程中,頑強地生存下來。
這種漂亮好像隨時在跟天敵説,我在這呢,來吃我吧。所以那些反應慢的,不夠機敏的,不夠厲害的,已經都被天敵吃掉了。如果你是雌鴛鴦,你就找一個最漂亮的,它身上的基因一定沒錯。
這是鴛鴦在中國的一個分佈圖,這張圖跟一些國家級和世界級的風景名勝區基本上是重合的,從西湖到婺源,從北京的圓明園到江南的園林。它們在水面追逐,旁邊是它們喜歡的柳樹、樟樹。它們就在我們身邊,但我們常常錯過了它們的故事。
結束北大的學習生活之後,我來到了上海工作,我現在住的地方是新江灣。晚上在校園裏,或者在小區裏遊蕩的時候,只要你保持安靜,經常可以聽到刺蝟在地上拱來拱去發出的“呼啦呼啦”聲,它們沒有任何顧忌,也從來不想隱蔽行蹤,它們的刺讓它們感覺可以很安全地、很放心地生活在這座城市裏。
刺蝟扎人嗎?這取決於我們怎麼對待它。
平時它們的刺都平平地貼在身上,比如在它們覓食的時候,或者是在母刺蝟躺倒在地,讓孩子過來吃奶的時候。只有當它們受到了威脅或者傷害的時候,比如説這張照片,我拿着照相機在靠近它,動作不小心大了一點,這個時候它的刺才會全部立起來。
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刺蝟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偷,會去果園裏偷完水果,再紮在刺上帶走。當我們去跟蹤刺蝟觀察的時候,我們發現它的糞便裏是大大小小的金龜子和甲蟲的甲殼,裏邊可能還會有蝸牛殼,或者蜻蜓和蝴蝶的殘肢,所以刺蝟實際上是敏捷的城市捕食者。
▲ 圖片來源:Emily Thomas
它們可以聞到土壤下面十幾釐米蟲子的味道,它們可以聽到下水道里邊小蟲子爬動的聲音。事實上,一塊有刺蝟的草坪,一定是一塊更加安全的草坪,不會有各種各樣的毛毛蟲和金龜子啃食掉我們的城市園林,因為刺蝟不僅不是小偷,還是在幫我們守護這片土地的動物。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來觀察刺蝟,其實就是想搞清楚,在什麼地方刺蝟還能夠大量地存在,在什麼地方刺蝟已經消失。在這個過程之中我們可以測量刺蝟活動的尺度。我們發現在它們所生活的小園子中,最重要又最難得的東西,竟然是一點點清水。
為什麼呢?因為每年三月份,刺蝟會結束冬眠,冬眠的時候它們的肝臟會積累大量的毒素,所以等它們醒來時最要緊的是大量飲水,促進身體的生理生化反應,把這些毒素降解掉。
這個時候如果它們能夠找到清澈的水源,它們就能夠在城市裏面生活下來,而如果它們走到水邊,卻發現是鋪滿厚厚水泥的堤岸,是硬化的湖泊,那可能它們一口水喝不上,毒發,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們逐漸發現,所有動物都有一個這樣的尺度,螳螂需要的尺度可能跟我現在站的舞台差不多,只要得到一個舞台這麼大的空間,堅持幾個月不噴灑殺蟲劑,不讓劇毒的殺蟲藥附着在它的獵物身上,它就能夠安全地渡過夏天,繼續幫助我們控制害蟲,繼續在城市裏生活下去。
而黃鼠狼需要的空間可能更大一點,跟我們整個會場差不多大,同時它們需要每隔一公里到兩公里,就有一片會場這麼大的綠地,它們可以在這樣一個一個城市綠色的島嶼之間跳躍,完成覓食和求偶,等到小黃鼠狼長大之後,再向更廣闊的世界擴散這樣的生命旅程。
所以我們的工作就變成把所有動物的需求結合起來,在城市裏邊,一點一點地給動物安排上舞台這麼大的不灑殺蟲劑的綠地,安排上生長着自由灌叢的小山坡,安排上像島嶼一樣星星落落分佈的城市綠地。
我們經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想剛才的描述,已經一點一點地在嘗試跟大家一起討論這個“為什麼”。那些關鍵詞,清澈的流水,零星點綴的綠地,自由的灌叢,旺盛的植被,其實也是能夠幫助我們在城市裏生活得更美好的元素。
我們開始嘗試把這樣的關鍵詞,在城市裏變成現實。我們在北京大學建立了中國第一個校園生態保護小區,而在上海,有大自然保護協會、四野草堂、城市荒野這樣的機構,正在城市裏興建一個一個這樣的社區公園和郊野綠地。
但是在前進的過程之中,我發現我們忽略了一個關鍵的環節:這樣的保護,可能並不是居民所希望的。很多時候和野生動物的共存,也會給人們帶來困擾甚至衝突。
2012年我到達美國進行博士後工作的時候,第一次體會到生物多樣性給人們帶來的困擾。我剛剛到美國的第一個星期,晚上11點半,突然家門口傳來非常有規律的“嗵嗵嗵嗵”的聲音,我衝過去看,門口沒有人,一低下頭,一個完全不曾設想到的場景正在我的眼皮底下發生。

這是一扇彈簧式的防蚊蟲的門,浣熊用它靈巧的小手扒開門之後想把腦袋伸進來,但是伸進來的時候它就需要把手縮回去,一縮手,門就撞上了。
我們以為衝過來四個人圍着它,它會退縮,但是我們就這樣看着它,非常有耐心地一次一次地擠,最終成功地把大肥屁股擠了進來。

直到它抬起頭的時候,我才明白它為什麼一點兒不害怕,因為浣熊知道自己清澈目光的殺傷力,它也知道當它抬起頭用這樣的目光盯着我,同時用它的小手輕輕地扒拉我的褲腿時,我會做什麼。
我告訴自己,我是一個專業的野生動物研究人員,應該儘可能減少跟動物的直接接觸。這個想法非常強烈,但是我的身體非常地誠實,我衝到了廚房拿來了貓糧和水遞給它。
第二天我坐在辦公室裏很不是滋味,我覺得我代表的是中國的野生動物研究人員,竟然在這個院子裏面餵了浣熊。我對面的研究人員叫Tavis,我問他説,Tavis,咱們院有浣熊你知道嗎?你餵過它嗎?
Tavis很認真地抬起頭盯着我,隔了很久説,我有一個三歲的女兒,你希望我女兒怎麼看我?
所以我跟Tavis一個一個辦公室去認真地核實這件事,衝進去第一句話就問:你不會餵了這隻浣熊吧?而我們得到的是一連串肯定的回答。那一天我們決定,號召所有人一定要停止喂浣熊的行為,可以用笤帚去把浣熊懟走,可以呵斥它,可以用能想到的任何方法把它趕走。
但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是,這隻剛剛出生不到半年的浣熊,它第一次進到人類世界就嚐到了甜頭,它沒有辦法拒絕那些高鹽高糖高油脂高熱量的食物,所以當遭到集體拒絕之後,它練就了飛檐走壁的本領,順着高壓線進入到辦公室的閣樓中,打翻了我們的垃圾桶,打開了冰箱。
兩星期之後,它誘發了我們實驗室的大停電,現場慘不忍睹。這隻浣熊在沿着輸電線爬進實驗室的過程中觸電身亡,直挺挺地摔倒在我們辦公室跟前。
▲ 圖片來源:staceyrobinsmith.com
我們的行動晚了。當野生動物知道了人類的城市多麼迷人之後,就有可能踏上不歸路。而如果我們第一天就能夠勇敢地拿起笤帚,能夠抵抗它的目光,它的命運就將是不一樣的。
這樣的場景在北美每天都在發生。


浣熊是這個世界上狂犬病攜帶比例最高的動物之一,幾乎在浣熊的糞便裏都可以看到蛔蟲卵,它們身上攜帶的蜱蟲是傳播萊姆病最重要的傳染源之一。
如果它們帶着這樣的疾病入侵你的家,導致停電,導致火災,如果它們帶着這樣的疾病偷走你家裏的東西,甚至像人們家裏的攝像頭拍攝到的,深更半夜推着嬰兒車在嬰兒房亂跑,你還會歡迎它嗎?

還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入侵的灰松鼠每年都會造成數百萬英鎊的森林的損失,並且正在摧毀歐洲本土的生態系統。
▲ 圖片來源:bpca.org.uk
在柏林,三千多隻野豬到處衝撞,甚至造成人員的傷亡,並且還把豬糞噴灑在了從柏林一直到巴塞羅那廣闊的歐洲土地上,當地人對此苦不堪言。
▲ 圖片來源:Npr.org
城市是生物多樣性的樂土,沒錯,我們可以去保護這片樂土,但早晚有一天我們會面臨同樣的狀況。隨着生態的恢復,生物多樣性會開始侵佔人的生活,開始給我們的日常生活帶來不便,那個時候我們又應該怎麼辦呢?
帶着這個問題,復旦大學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一起開始了一個有一點奇怪的項目。這個項目的開端,我們首先需要找到一個標誌性的城市物種。在上海,這個最完美的代表性物種就是貉。
我們希望搞清楚貉怎麼生活,更希望搞清楚它帶給城市居民什麼樣的歡樂和困擾,未來我們該如何應對它們帶來的衝突。

在幾個月的調查工作之後,我們發現在上海有超過80個小區,都有貉的存在。它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成千上萬年,它們的存在是上海健康生態系統最直接的體現。如果我們的城市連貉都留不住,那就意味着水源、植被、空氣、土壤都出現了巨大的問題。生態學上面有一個詞叫“指示物種”,説的就是貉這樣的動物,它們的存在就指示着我們環境的質量。
▲ 資料來源:徐正強
在青浦區的溪流,它會變成一條黑色的“大魚”在河裏面游泳,去捕捉河裏的小魚小蝦和青蛙。在潮濕的上海,很多舊建築樓都有一層半米高的通風層,白天它們會藏在這些通風層之中。它們也會藏在廢棄的下水道里,藏在居民樓的牆縫裏。而到了晚上,整個城市都是它們的家。
貉非常喜歡挖土,土裏面有它們喜歡吃的昆蟲,它們也喜歡天然的池塘,而不是死氣沉沉的水泥堤岸。在未來,我們有沒有可能更好地去規劃我們的城市,讓貉作為城市生物的代表,更安全地生存下去?我們開始在小區裏設保護地,設紅外相機,我們去跟蹤貉。
結果有一天有個阿姨找到我們説,你們看這個動物,能不能把它殺死?我説為什麼?阿姨説我喜歡貓,我會喂小區的流浪貓,但是我見過這個貉把剛剛出生的小貓叼走殺死。
我們覺得阿姨的訴求完全合理,她可以喜歡貓,可以覺得貉侵犯了貓的利益,所以希望貉離開小區。之後也有其他市民朋友會來問我們,它身上會不會有狂犬病,帶着病毒?儘管貉身上這些疾病更大的可能是從流浪貓狗身上傳染到的,它們也是受害者,但是我們仍然只能説,是的,有可能。
▲ 圖片來源:孫曉東
所以我們突然意識到,城市裏好像不再能用我們以前傳統的方法去做調查。我們以前用這樣的方法給大熊貓設計走廊帶,我們用這樣的方法幫助羚牛,幫助金絲猴在秦嶺更好地生活,我們也用這樣的方法預測在中國遼闊土地上氣候變化帶來的威脅。
但城市的核心使命是滿足人們的生存需求,只有理解每一個人的需求,才可以更好地規劃城市。同時我們又不應該因為人的需求,就把貉全部殺光或者趕走,如果有一天鳥類和人有衝突,青蛙和松鼠給人類帶來困擾,我們又該怎麼做?全部殺光的結果就是留下一個到處都是陷阱和毒藥的城市,破壞城市之中人類賴以生存的資源。
那麼怎麼辦呢?我們決定用一些像白日夢一樣的方法來做這件事情。我們給自己項目起名叫“貉以為家”,“家”這個字,不僅意味着貉可以在這個地方生存,更意味着它的生存不侵犯人類的生活,意味着它可以在維持城市居民生活安全的情況之下,找到它的棲身之所。
今天我們的研究團隊不是由科研人員組成的,而是由畫面裏這一百多個市民志願者組成的,在他們的幫助之下,我們把工作從五個調查區擴張到幾十個調查區,從四十個調查點變成了兩百多個調查點。
一百多個市民加入我們的隊伍之後,他們告訴我們,我們小區我關心的是黃鼠狼,我關心的是行道樹,我關心的可能是城市裏即將被趕走的狗獾。
我們正在把所有人的意見彙總起來,和我們的野生動物數據一起,建立一個開放的數據平台。這個數據平台可以顯示出來什麼地方缺了一個池塘或者一片灌叢,也可以顯示出來什麼地方出現了更多人和野生動物的衝突,需要我們重新規劃社區景觀來進行調整。所有結果會開放給城市的園林部門、綠化部門、野地恢復部門。
這個項目在一年兩年之後是什麼樣子,我們不敢説心裏有數。但這個項目好像有生命力一樣,可以變成教育、變成野地恢復、甚至變成每一個居民關注的生活。
電影《哪吒》裏有一支筆,叫指點江山筆,我們之前也想用一支這樣的筆來畫綠地,畫小區,畫城市,而今天我們發現,我們不用親手握着這支筆,我們可以把這支筆交給市民。每一個市民都有自己的期待,我們有機會把一支筆變成千百支筆,把一個人的想法和千百個人的想法結合起來。
我們是一個研究生物多樣性的團隊,我們覺得二十年之後的城市不僅需要生物多樣性,更需要把每個人多樣性的意願融入到城市的生態建設裏。在我們心裏一直有一個對這個世界的判斷,無論是生物多樣性,還是其他多樣性,這樣的多樣性不應該是我們的追求,這樣的多樣性恰恰是這個世界的本質。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