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知道,“金錢鰵花膠”背後死過多少動物_風聞
物种日历-物种日历官方账号-每天一物种,带你看世界。2020-03-26 14:39
公眾號:物種日曆/GuokrPac
作者:李彬彬
在温暖的墨西哥加利福尼亞海灣,生活着世界上數量最稀少、體型最小的一種鯨豚類——小頭鼠海豚(Phocoena sinus),也叫加灣鼠海豚。
圓圓的腦袋,黑色的眼圈,配上哥特式的黑色“唇線”,小頭鼠海豚有一種攔不住的呆萌。英文中,它們的名字叫 vaquita,來自西班牙語,意思是小海牛,因為它們個頭很小,頭部渾圓,體長只有1.2~1.5米。

上圖是一喪生的小頭鼠海豚,下圖為與人的大小比較。圖片:A. Robles;Chris_huh
最瀕危的海洋哺乳動物
鯨豚類可以分成三大類:鯨(whales)、海豚(dolphins)以及鼠海豚(porpoises)。
鼠海豚是海豚的遠親,它們共同的祖先可以追溯到1500萬年前。雖然看起來相似,但鼠海豚體型相對較小,沒有海豚或長或短的嘴喙,於是看起來頭圓了很多;同時它們不會發出類似口哨的聲音,也很少會像海豚一樣躍出海面。鼠海豚科現存3屬共7個物種;我們長江中的江豚,也是一種鼠海豚。
小頭鼠海豚的身體披着一層漸變的灰色,三角形的大背鰭可以幫助它們在温暖的水域裏有效降低身體温度——大背鰭更高更寬,這讓它們區別於其他鼠海豚。
和大熊貓一樣,小頭鼠海豚大部分時間獨自或者成對生活。膽小的它們,會盡量遠離有引擎的船隻,一般情況下很難看到它們活動的蹤跡。直到1958年人們在海岸上發現小頭鼠海豚的遺骸,這種動物才為科學界所知。
小頭鼠海豚可以至少活到21歲,在3至6歲達到性成熟,每兩年可產一仔。圖片:Paula Olson,NOAA
小頭鼠海豚是野外分佈區最小的一種海洋哺乳動物,僅生活在加利福尼亞灣北部,大部分種羣分佈在墨西哥的一個小鎮 San Felipe 東邊大約3934平方公里的海域裏。那裏有着豐富的魚蝦資源,是重要的漁業捕撈區域,生活在周邊的墨西哥人主要以漁業為生。刺網,是他們主要的捕魚工具。

小頭鼠海豚的家,就在這狹小的海灣中。圖片:Lorenzo Rojas‐Bracho et al. / Mammal Review(2006)
不幸的是,體型最小、分佈區最小的小頭鼠海豚也是世界上最為瀕危的海洋哺乳動物,據最新估計,其野外個體數量從1997年的600頭下降到現在的20頭左右。
小頭鼠海豚有可能成為白鱀豚之後第二種在21世紀滅絕的鯨豚類動物。
計劃外的殺害同樣是殺害
小頭鼠海豚逐步走向滅絕的原因讓人無奈。它們至危的原因相對來説非常單一——被漁具尤其是刺網誤補窒息或受傷而死。
人們對小頭鼠海豚並不感興趣。它們被像幽靈一樣滿布在那片海域的刺網所傷,就猶如是被流彈擊中,一隕具隕。這炮彈瞄向的,其實是一種體型和小頭鼠海豚非常相似的魚類——加灣石首魚(Totoaba macdonaldi)。放置捕撈石首魚的刺網,非常容易讓小頭鼠海豚也無辜被捕。
加利福尼亞灣石首魚,正式中文名是麥氏託頭石首魚。圖片:Richard Herrmann / mindenpictures
對小頭鼠海豚的第一次種羣調查是在1997年,當時大約600頭;從那之後,種羣下降開始為人所知。然而,從1940年左右流刺網被投入使用時,小頭鼠海豚的數量就極有可能已經開始下降。從1997年到2008年,數量每年下降8%;從2011年到2016年,聲納開始被應用於種羣調查,人們發現這一段時間內的下降速率竟高達每年40%。2016年估測野外數量僅為30頭,而2019年則為不到20頭。
加灣石首魚的命運同樣悲慘。它們是加利福尼亞灣特有的一種魚類,在墨西哥被列為瀕危保護動物並受到CITES的保護。20世紀30年代開始,因為對魚肉的需求,石首魚被大量捕撈出口到美國,數量急劇下降,20世紀70年代進入IUCN紅色名錄。1975年,捕撈石首魚被禁止;1996年,加灣石首魚被IUCN升級為極度瀕危。
被捕獲的加灣石首魚。圖片:Ben Cantrell
然而,追逐捕撈石首魚的推動力突然在近十年發生了轉換,取而代之的是大洋對岸的中國對石首魚魚鰾的巨大需求。鉅額的利益誘惑,使得當地居民不惜違法進行捕撈,再走私到中國等地區。每公斤石首魚魚鰾可以讓漁民掙到8500美金,因此被當地人稱為**“海中的可卡因”**。
很多人難以想象,為什麼中國對一個不知名地區的魚鰾突然有了興趣。
這其實和我們熟知的一個滋補品相關——花膠。
海鮮乾貨店內各式各樣的花膠。圖片:浪裏小海豚
被追逐的“花膠”
花膠是對所有用於“滋補”的乾魚鰾的統稱,主要流行於中國及亞洲其他一些地區。雖然花膠不是某種特定魚類的魚鰾,但會因為魚種不同而價格差異巨大,從一斤幾百元到數十萬不等。
也許在想象中,人們對花膠的需求並不大,但實際上花膠貿易已經讓很多野生魚類岌岌可危。傳統上,最頂級花膠來自中國特有物種、分佈在中國東南部海域的黃唇魚,其魚鰾被稱為**“金錢鰵(mǐn)花膠”**,價格堪比黃金,“療效”則是可以照抄所有傳統滋補品的神奇。
一張1993年的老照片。圖中是一條體長超過2米的黃唇魚,胸鰭腋下的黑色斑點是一大特徵。圖片:Cheng Tai-sing
對魚鰾的需求使得黃唇魚被大量捕撈,幾十年前,其種羣就開始衰落。雖然1989年就被列為中國二級保護動物,2006年被IUCN紅色名錄列為極危,但捕撈和非法貿易沒有停止。隨着種羣數量快速下降,現在已經難見黃唇魚的蹤影。
隨着黃唇魚的消失,貪婪的目光轉向了一個體型和黃唇魚類似,但棲息在地球另一端的加灣石首魚。它,成為了花膠市場上的新寵。已經因為魚肉需求而被過度捕撈的石首魚又成了被追逐的目標。儘管被列入CITES附錄一,明確禁止國際貿易,但這條跨越半個地球的非法貿易鏈始終未曾斷開。
二十年內,加灣石首魚的瀕危等級連續升級,從“瀕危”變成現在的“極危”。有人會用加灣石首魚的魚鰾來冒充“金錢鰵花膠”。圖左為黃唇魚鰾,右為加灣石首魚鰾,區別是兩條的側管的長度,但是乾製後由於拉扯和變形等原因,通過外形難以區分兩者。
魚翅消費在環保的倡議聲中漸漸退出,但為了彰顯所謂的身份和儀式感,其他食材例如花膠、燕窩等開始被廣泛使用,替代魚翅的地位。
很多人可能並不知道這些食物的來源是什麼,只知道貴便是好,殊不知,這其中涉及了大量野生動物非法捕撈與貿易。這傷害的不僅僅是那些被直接食用的動物,還有眾多像小頭鼠海豚一樣被流彈擊中而走向滅絕的物種。
當嘗試均告失敗
1997年到2008年小頭鼠海豚數量下降的程度,和這個時期的漁業強度高度一致。科學家們最早發現小頭鼠海豚的危機,強烈要求在其棲息地內禁止使用刺網。然而,加灣石首魚和小頭鼠海豚的處境直到2013年後才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
**雖然致死率最高的是捕撈石首魚的刺網,但捕撈其他魚蝦也會誤捕小頭鼠海豚。**有研究發現,每一種流刺網都有小頭鼠海豚致死的情況出現。近些年來,石首魚和小頭鼠海豚的數量都極低,大部分死亡事件都和捕撈蝦相關。墨西哥政府響應呼籲,把很多種刺網的使用列為非法。但這並沒有阻擋住小頭鼠海豚種羣崩潰的趨勢。

五頭死於捕撈石首魚刺網的小頭鼠海豚。圖片:Omar Vidal
不同的海洋捕撈方式。圖片:WWF / 《海鮮消費指南2018版》
2015年4月,墨西哥總統來到小鎮 San Felipe,宣佈了2年緊急措施,禁止使用任何刺網,並由政府來補償漁民的損失。2017年,聯邦政府宣佈加灣北部地區永久性禁止刺網捕撈。
然而,比起非法捕撈石首魚一夜最多可以獲得12萬美元的鉅額誘惑,每個月500美金左右的補償顯得太過蒼白。當地很多漁民無法理解,為什麼為了一種他們可能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動物,就要斷送自己賴以生存的漁業。若是按照建議換成一些對小頭鼠海豚和加灣石首魚影響較低的漁網,只能捕到平時10%的漁獲量。矛盾無法化解。
原本為鯊魚準備的刺網,網住了它。圖片:Flip Nicklin / mindenpictures
當小頭鼠海豚的野外數量降到30頭時,人們發現,保護措施似乎來得太晚了;再不採取激進的方法,人們可能會永遠失去這種動物。
2017年,科學家們曾嘗試捕捉小頭鼠海豚,像中國對瀕危的江豚一樣進行遷地保護,藉助繁殖個體來擴充野外種羣。然而,第一頭被捕捉的小頭鼠海豚發生強烈的應激反應,立即被放生;另一頭不過幾個小時就宣告死亡。保護上的最後一搏,也宣告失敗。
當食物與生命相聯繫
如果只有不到20頭,這個物種還有希望嗎?
小頭鼠海豚保護協會(Vaquita Conservation Society)的 Anna Hall 博士説,我們做了種羣存活分析,如果徹底移除刺網,小頭鼠海豚的種羣是有希望恢復的。2019年8月的一次調查,研究者觀測到了6只小頭鼠海豚。它們依舊存活在那片海域,人們依舊值得為之戰鬥。
小頭鼠海豚的未來最重要的一環,就在其棲息地內是否可以完全消除漁業捕撈的影響,讓它們有喘息反彈的機會。雖然有軍隊進駐,執法監管在改善,但面對着海中的“可卡因”以及鉅額利益,非法捕撈會停止麼?
想要一窺小頭鼠海豚的模樣,已經變得十分困難。圖片:Paula Olson,NOAA
在地球的另一端,總是備受責備的我們,真的可以聳聳肩,説這是西方的陰謀,然後繼續原來的消費麼?倘若沒有市場,沒有源源不斷的需求和高額的標價,也不會有當地人冒着違法被抓的風險頂風作案,去謀取這唾手可及的利益,也不會有人看着別人突然暴富,而憤憤禁漁措施的不公。這一環,不論承認與否,都存在於那裏。
**我們不需要昂貴的食物,我們只需要可持續的食物。**我們不需要通過食物來彰顯身份。食物只是食物。或者説,在果腹、美味以及視覺享受之外,我們通過食物來表達我們的生活態度——是健康的生活,是對自己、對家人、對環境負責任的生活。
在吃上,我們有着其他國家無可比擬的優越感,這種自豪同樣可以帶到我們對食材可持續來源的關注上:
因為我們的消費,是否讓一個物種有可能走向滅絕?是否會對其他物種帶來災害?對於食材藥材,我們需要多問一句,它們是什麼?它們來自哪裏?對於一些水生生物,它們的未來和我們的漁業管理密切相關,使用什麼樣的漁具,在什麼樣的地方捕撈,是否會破壞水生環境,是否會引起大量兼捕,影響其他物種?
如果你想開始改變,可以參考WWF的海鮮消費指南,其中羅列了常見海鮮的來源和對環境影響,以及是否推薦食用。
一個負責任的食客固然熱愛美食,但或許也應關注食物與生命的關係。
在我眼中,最帥氣的不是那些打開菜單毫不在意地把最貴食物點一遍的人,而是那些會轉身問一句“這是從哪裏來的?”,然後根據來源地,娓娓講出背後生命聯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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