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一線醫護人員:“哪怕一個口罩都能幫到我們”,“所有ICU牀位都給了新冠病人”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850988-2020-03-26 14:06
來源:微信公眾號“北青深一度”
記者/顏星悦 實習記者/龍天音
編輯/計巍 宋建華
自疫情爆發以來,法國已有一千餘人死亡(圖/路透社)
截止3月26日,全球共有新冠確診病例46萬餘例,死亡病例數超過21000例。意大利仍是中國以外累計確診病例數最多的國家,確診人數為74386例,美國確診人數緊隨其後,確診人數達到66132例。
隨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的蔓延,不少國家出現了醫療資源和防護物資的緊缺。一些國家的醫護人員甚至在網絡上發起求援,希望能夠從各方得到醫療防護裝備的支援。
在深一度的採訪中,一名自述已經出現新冠肺炎疑似症狀的西班牙醫學研究員表示,她最近整晚都在打電話,和物流、政府人員、志願者等各種工作人員交涉,尋找資金和物資。“我們的醫生和護士做了測試,他們很多人的測試結果顯示是陽性的”。
美國紐約一家醫院裏的一位ICU醫生在網絡上發出求援信息:“醫療系統已經癱瘓了,我們醫院的ICU牀位快用完了。很多護士已經生病了,但一些已經出現症狀的醫護人員仍在被迫工作着。”
法國巴黎一名急診室醫生在接受深一度採訪時表示,“我們現在做的事,就是減慢病毒的傳播速度,不讓所有人都立刻染上,(否則)我們的醫療系統會承受不了。”她還提到,希望可以獲取更多的關於中國對抗新冠病毒的經驗,“我們對種這病毒的瞭解還不足,想要獲得更多的信息。”
以下是這些醫護人員的自述:
醫學研究員Isabel Iguacel
@西班牙馬德里
截止3月26日,西班牙新冠肺炎確診人數達49515人,死亡人數3647人。35歲的Isabel Iguacel是一名醫學研究員,就職於薩拉格薩大學的康復醫學護理系。疫情期間,她很多時候和醫護人員一起工作,她看到有些護士會穿上一個像塑料袋一樣的東西來保護自己,而她的護士朋友,因為沒有醫用防護面具,只能借園丁鄰居的頭盔來保護自己。
3月15日,我出現咳嗽和喉嚨痛的症狀,並且開始發燒,肌肉痠疼,身體疲憊。作為一名醫學博士,我知道自己有可能已經感染了新冠病毒,因為我和確診患者有過接觸。
我的姐姐和我在一起,她很快也出現了類似的症狀,她想打西班牙的“病毒熱線電話”,但是這條電話線實在太忙了。我告訴她不用打了:“每個人都在打這個電話,他們不會告訴我們任何事情,他們只會告訴你喝水、服用撲熱息痛。”
很多時候我和醫生們一起工作,我非常清楚醫院的情況。這個電話打通之後,他們會問你有什麼樣的症狀,根據症狀的嚴重程度判斷去不去你家,給不給你做檢查。
但是他們幾乎誰家都不會去,甚至那些直接跑去醫院的人也不會得到檢測。只有呼吸困難的人、老年人、免疫系統出現問題的人才能測試。
這不是醫院的錯,有症狀的人太多了。政府公佈的數字不是準確的,實際上的感染人數會多得多,大多數有症狀的人都沒有檢測。原因很簡單,我們沒有足夠的試劑盒。
目前有兩種方法可以檢測冠狀病毒:一種是PCR核酸檢測,另一種是抗體檢測,抗體檢測的速度更快。這兩種檢測的試劑盒我們都匱乏。
意大利的疫情,比我們早8天開始,但我們現在已經快追上意大利的感染數據了,而我們至少需要等到4月或者5月才能到達峯值。西班牙的疫情發展得這樣快,是因為我們的政府在必要的時候沒有采取措施。像中國,一開始發現了感染,很快就關閉了武漢的對外交通,但我們沒有。因為他們害怕經濟受挫,然而現在經濟將遭受更大的打擊。
現在在西班牙,每個人都被關在自己的房子裏,但是在西班牙還沒有封鎖時(3月14日西班牙全國範圍內實施“封城”措施),所有人都在外面,聚在酒吧、餐廳裏,可能有很多人已經被感染了,但是這些人並沒有太多症狀。如果政府開始對這些輕症、無症的人進行測試,我敢肯定數據會大幅增加。
歐洲現在已經有比中國更多的確診和死亡案例了,可是你知道,我們整個歐洲只有中國一半的人口。
我們目前沒有足夠的口罩來保護我們的醫護人員,在醫院裏你通常需要N99和FFP3口罩來保護自己,如果你戴的口罩防護等級低,染上病毒風險就會變大。
我的好朋友是一名護士,在薩拉格薩市一家醫院的急症室工作,她在工作中戴的是普通的一次性醫用口罩,就算是這樣的口罩也需要戴兩天。因為沒有醫用防護面罩,她只能向她的園丁鄰居借了一個頭盔來用,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的護士服。我還看到過有的護士穿一個像塑料袋一樣的東西來保護自己。
最讓我着急的是,我們的醫生和護士做了測試,他們很多人的測試結果顯示是陽性的。昨天一個50歲的護士因為感染去世了。現在處於重症監護中的人死亡率也會很高,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呼吸機。
我最近整天都在打電話,和物流、政府人員、志願者等各種工作人員交涉,尋找資金和物資。昨晚我4點鐘入睡,現在是8點,我只睡了4個小時,這些天一直是這樣。相比自己,我更擔心我的媽媽,她一個人居住,但我不能去看她,因為我很有可能已經感染了。
我們需要中國的幫助,我曾經在上海住過幾個月,我的朋友仍然在上海居住,他在中國已經14年了。當中國疫情爆發的時候,我的朋友們把醫療用品從西班牙帶到中國,現在我們希望相反的事情可以發生。哪怕只是一個口罩,都能幫助到我們。
Amira所在醫院診室的醫護人員呼籲大家“待在家裏”
急診室醫生Amira Yaakoubi
@法國巴黎
截止3月26日,法國新冠肺炎確診人數為25600人,死亡1333例。Amira Yaakoubi是巴黎一家公立醫院的急診室醫生,接受深一度採訪時她剛剛結束夜班。她表示,自己所在的醫院在疫情爆發初期出現了物資匱乏、組織混亂的現象,但是現在都已經好轉,“我們現在做的事,就是減慢病毒的傳播速度,不讓所有人都立刻染上,因為如果一下子有很多重症病例的話,我們的醫療系統會承受不了。”
通常我坐公交車上班,但是最近我開始騎車或者走路上班。我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其他人。
我在巴黎一家公立醫院的急診室工作,人們來到醫院接觸的第一個醫生,就是我。我接觸了很多感染的患者,昨天(3月21日)是我值班,24小時內,我們醫院有大概150個患者來到急診,其中60%至70%的人有新冠病毒相關症狀,但是我們收入醫院的只有接近20個患者。他們進行了檢測,結果還在等待。
我們沒有遵從WHO(世衞組織)的指導,我們沒有檢測所有人。大部分人只是發燒、頭痛,症狀較輕,呼吸系統良好,沒有什麼危險的問題,我就給他們發一張醫囑,上面寫着需要居家隔離14天,還有需要戴上口罩等建議。
有的人出現呼吸困難,這種時候會給他們做檢測——先做X光檢測、血檢,然後安排他們住進醫院,接着給他們做新冠病毒檢測。我們的護士會隨時照顧着他們,有任何症狀都會得到檢查。
檢測所有人是非常昂貴的。疫情剛開始時,每個地區都設立了一個(檢測)中心,所有的病人都在那裏接受檢測,但是很快就人滿為患,檢測不過來了。而且我想,這種也是花費巨大的,所以我們已經不這樣做了。
現在,如果有人有新冠肺炎症狀,就撥打“國家公共衞生服務熱線”,接線員會和他們商量,是否讓他們來醫院接受檢測。我的同事在這個呼叫服務中心工作,他告訴我他每天接到無數個電話,熱線已經打爆了。還會有一些人不打這個電話,直接就過來醫院,也就是來我這裏。
我接待的新冠病毒病患數量每天都在增長。為了防範交叉感染,我們把新冠病毒疑似患者的候診區和其他病患的候診區分離,並擴大了新冠病毒疑似病患的等待區。
這導致我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和時間接待其他的病人。我們有一個嚴重的問題:所有的ICU病牀都貢獻給了新冠病毒的病人,其他病人想住進ICU都住不上了。昨天有12個醫院尋找可以使用的ICU病牀,但是沒有找到。
如果有醫護人員出現症狀,我們會立刻給他們進行檢測,因為我們不想讓他們把病毒傳染給病患。目前,我們醫院沒有出現醫護感染的例子,物資也比較充足。但是我聽説別的醫院裏有口罩被竊的事情,我還看到視頻裏其他醫院的醫護穿一次性垃圾袋。
我認為法國的防控措施越來越好了。我們現在全面封城(3月17日法國進入疫情的“戰爭狀態”,“最大限度”減少出行),如果你要出門買東西,你需要在警察局的網上填寫一個表格,然後打印下來帶着,如果你沒有這張表格的話,你會被罰款155歐元。法國人的防疫意識也提高了,我看到街上很空,排隊的人們也會互相保持距離。
如果疫苗沒有研發出來的話,所有人最終都會感染上這個病毒的。我們現在做的事,就是減慢病毒的傳播速度,不讓所有人都立刻染上,因為如果一下子有很多重症病例的話,我們的醫療系統會承受不了。只有傳播速度可以慢下來,才能保證老年人和重症患者受到良好的照顧。
中國對抗擊新冠病毒有豐富的經驗,我希望中國可以把他們的經驗分享給我們,我們對這個病毒的瞭解還不足,想要獲得更多的信息。
美國一名醫護展示防護裝備(圖/Getty Images)
一位ICU醫生
@美國紐約
據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發佈的實時統計數據顯示,截至北京時間3月26日8點44分,全美共報告新冠肺炎確診病例66132例,死亡947例,其中199例死亡病例發生在紐約。紐約州依舊是疫情最嚴重的地區,確診人數已經突破兩萬,佔到全國確診人數逾四成。
紐約當地一名醫生在網絡論壇Reddit上發出求助信息,“醫療系統已經癱瘓了,我們醫院的ICU牀位快用完了。很多護士已經生病了,但一些已經出現症狀的醫護人員仍在被迫工作着。
我是一名醫生,在一家醫院的ICU工作(我不能説是哪一家醫院,管理部門強迫我們不能這麼做)。我們被迫在不安全的環境中工作,防護裝備不當。我們被迫保持沉默,但目前的局勢讓我必須發出聲音。
目前,我們採用的隔離方式由空氣隔離、接觸隔離改為了飛沫隔離、接觸隔離。負壓病房的好處在於能將空氣吸回病房內,這樣病原體就無法逃出病房,而普通病房沒有這個功能。病毒是可以通過氣溶膠傳播並在物體表面停留的,而不僅僅是通過飛沫傳播 ,因此“飛沫和接觸隔離”是不足夠的。
我們戴着普通的醫用外科口罩、手套,穿着薄薄的紙質長袍照顧病人。
我們懇求政府部門提供更好的防護裝備,如防護服或其他可以覆蓋全身的裝備。這既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也為了防止病毒從一個房間蔓延到另一個房間。在政府拒絕幫助我們的情況下,我們採取了以下預防措施:
由於我們從膝蓋到腳的部位全部暴露,我們申請了靴子,但供應有限,所以我們用垃圾袋套住腳,並用膠帶封死固定。
我們的防護袍可以遮住從肩膀到膝蓋的部位,但是我們的脖子完全裸露,所以我們在脖子上纏繞“一次性護墊”,以防止我們從下巴到鎖骨的部位暴露出來。
我們在家裏穿上自己的手術服去上班,下班之後也穿着同一件手術服回家。當我回家之後,立即把我的手術服丟進洗衣機裏。我還把鞋子放在公寓外面的一個盒子裏,防止我的公寓被病毒污染。
我有一隻N95口罩,我把它收納在一個紙袋裏,因為我必須重複使用它。我只在“高風險的氣溶膠化操作”(即插管和心肺復甦)時使用這個口罩。剩下為數不多的N95口罩和麻醉劑一起被鎖在一個櫥櫃裏。我們每班或每天會發一個外科口罩,我們走在醫院走廊裏的時候,只會戴着普通外科口罩,以及我們從家裏穿出來的手術服。
醫療系統已經癱瘓了,我們醫院的ICU牀位快用完了。很多護士已經生病了,她們本不能工作了,但一些已經出現症狀的醫護人員仍在被迫工作着。我們為了保護自己和阻斷傳播的要求被完全忽視了。我們不能罷工,因為我們是避免世界末日來臨的最後一條防線。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但我認為這些信息需要分享。我們需要資金購買更多的設備。我們需要立即增加補給。我們需要適當的防護用品,我們需要從頭到腳的全面保護。我們不能一個人做這件事。我們不能被忽視。如果我們不能拯救自己的生命,我們就不能拯救他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