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憲法能否將“智利模式”拉回正軌?_風聞
海国图智研究院-海国图智研究院官方账号-海国图智研究院,新型、独立的国际关系社会智库2020-03-27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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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摘要】2019年10月14日依賴,智利爆發了一場地鐵漲價30比索引發的大規模社會騷亂。智利總統皮涅拉( Miguel Juan Sebastián Piñera Echenique)隨即宣佈首都進入緊急狀態,認為智利正在經歷一場戰爭並譴責示威活動中各類暴行。隨後智利政府做出讓步,總統皮涅拉向智利民眾道歉,提出20條改革措施以回應社會訴求並承諾將在2020年4月舉行全民公投以決定是否需要頒佈一部新憲法。社會騷亂暴露出智利貧富分化的現象,人們重新審視新自由主義發展理念,智利模式和政府治理問題。新憲法如何幫助智利解決民生問題並化解這場危機?本期學者訪談我們請來香港大學拉丁美洲研究系助理教授芭芭拉·費爾南德斯·梅耶達談談她的看法。
**梅耶達教授您好,非常感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在您評論“智利之春”的文章中,你探討智利持續的大規模抗議活動背後的結構性問題。另一方面,智利模式創始人之一,何塞·皮涅拉(José Piñera)聲稱這是一場政治危機,而不是社會經濟危機,智利模式一直運行得很好。您對何塞·皮涅拉的觀點有什麼看法?**您認為智利模式失敗了嗎?失敗的原因是什麼?
我認為何塞·皮涅拉不是目前評論智利模式的最好專家,他既是總統的兄弟,又是養老金制度改革的策劃者。這項改革使智利工人陷入窘困,他們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每月只能領取200美元。當皮涅拉在80年代初向皮諾切總統提出這項改革計劃時,同時還有規定軍隊不會遵守新的養老金制度。如果皮涅拉的計劃是公平且對國家有益的,為什麼除軍隊外都實行養老金制度改革?智利目前的問題主要是因為社會經濟精英完全忽視智利普通工薪階層的處境。
智利新自由主義發展模式是由政權強制實施的,這意味着過去智利人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沒有發言權,只能忍受所有結果。如果智利人無法維持生計,只有微薄的公共服務,還得依靠債務才能生存下去,很明顯這是一個社會經濟問題。將其歸結為政治問題,這對大多數生活在不安中尋求改變的智利人來説不僅是不負責任,還是不尊重他們的行為。
我認為**新自由主義發展模式的失敗是因為它是為了精英的利益而建立的。的確,自1980年以來智利基礎設施的迅速發展標誌它在宏觀經濟層面的成功。然而,發展不是為了所有人的利益或者説共同利益。當把智利的國內生產總值與平均工資放在一起對比,同時參照智利的基尼係數,你會發現貧富懸殊的社會現象。智利人意識到需要改變現狀,不僅是因為任何係數,而是因為不平等真切地影響到了每個人的日常生活。**1980年憲法是改革智利不對稱的社會經濟結構的障礙之一。該憲法秘密起草並在全民公投中通過,但這次公投的合法性受到懷疑,尤其是在缺乏選民名冊的情況下。
總統皮涅拉承諾將在2020年4月舉行全民公投以決定是否需要新憲法,儘管修憲過程由國會控制而不是示威者要求的立憲議會,皮涅拉政府仍不願修憲,因為這被視為是對暴力威脅的妥協。您認為暴力抗議者是否破壞了智利的民主?為什麼?
我認為至少可以通過兩種方法解決這個問題:一種難以置信的方式是總統塞巴斯蒂安·皮涅拉作秀,自十月以來他公開演講的內容十分重複。儘管宣佈了一些新舉錯,結構性改革似乎不是總統議程的重要部分。有趣的是,這種缺乏行動的看法來源於一項調查結果。調查發現皮涅拉在他成為總統的第二年內履行了34%的競選承諾,而另一項調查結果則顯示他在第二任期僅履行256個競選承諾中的25個,相當於10%交付率。然而,在10月18日後,這一比率上升至64%,這證明民眾的抗議確實促使當局工作更努力迅速。皮涅拉總統在抗議後提出要研究由他兄弟設計的養老金制度,而在正常情況下政府需要花三個月才提出一項改革。
儘管如此,我敢説**智利人總體上不希望對養老金制度進行改革,而希望完全轉向另一種或新的制度。**皮涅拉總統的提議是十分不可靠的,它試圖確保養老金不低於貧困線,這不意味着老年人很快就會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皮涅拉總統看起來沒有堅定改變現狀的決心,因為現狀為他作為一名企業家獲得成功創造條件,同時也造成那些不與他同處一個社會經濟水平的人過上無法維持下去的生活。
有必要強調示威活動中出現暴行是在總統皮涅拉動用特種部隊和軍隊阻止示威者(主要是中學生,即未成年人)抗議交通費上漲之後。工人們,大學生和其他許多人認為他們自己受夠了,且獨裁統治結束後許諾的改變沒有實現,這才激怒了人們使用暴力。皮涅拉是示威者憤怒的主要對象,也是大多數批評的對象,原因很明顯。但有一點需要提及,在政治方面他不是唯一的罪魁禍首。
其次,認為“暴力示威者”會破壞智利的民主,這是假定他們是運動的領導者。的確,有一部分示威者毀壞公共和私人的財產,但是顯然**尋求改變和參與示威活動的大多數人是普通民眾,他們絕不願捲入任何事件。**不幸的是,比起數百萬人蔘與的和平遊行,人們似乎更關注暴力行為。這是人們看待事件不同方面的問題。如在3月8日婦女遊行示威中,據估計光聖地亞哥就有超過兩百萬的人蔘與和平遊行,暴力事件很少。
自皮諾切政府和1980年頒佈的憲法頒佈以來智利的民主遭到破壞。**該憲法規定必須達到三分之二的人數才能批准任何憲法修改。這意味着即使有變革的意願,少數羣體也會嚴重損害多數羣體的意願。**這方面一個明顯的例子是水的私有化。智利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實行水資源私有化,人們通過拍賣購買獲得水資源權利的國家。抗議運動的其中一個核心訴求是使水資源成為公共產品。2020年1月,該提案被提交至參議院,被認定為違憲。儘管24名參議員同意水是一種公共物品不能用來出售,但12名參議員持相反意見。這就是許多智利人認為需要廢除1980年代頒佈的憲法並起草新憲法的主要原因之一。
新憲法將在多大程度上產生影響?與目前的憲法相比,新憲法將改變或增加什麼?一部新憲法是否會幫助智利徹底解決早就應該解決的社會政治問題-例如,有缺陷的社會福利制度?
我不是憲法方面的專家,但我確實認為民選議會需要關注國家如何為大多數人的福利服務,不論一個人的收入多少,都有一定的福利保障如高質量教育,醫療健康和體面的養老金的獲得。1980年頒佈的憲法是智利新自由主義的支柱,但這是一種殘忍無情的新自由主義,它導致了我們今天的處境。留存的少數幾個皮涅拉支持者的部分説法是,所有贊成新憲法的人都是左翼激進分子。這是以侮辱性的方式看待智利正在發生的事。
如果你參加示威活動,你會發現參加和平遊行的人們來自不同背景,來自不同生活方式和城市的不同社區,有可能是聖地亞哥,瓦爾帕萊索,康賽普西翁,安託法加斯塔等。將所有多樣性簡化為一種意識形態是一個大錯誤,並且只會助推示威運動,進一步孤立皮涅拉和1980年頒佈憲法的支持者。我認為,智利人尋求的,除了有一定的受到保障的權利外,還有人人都有機會的國家。這些不僅僅是空話,你的姓氏不決定你可以有更好的職位,你的努力不會因為你不上某所學校而遭到損害——這種優點實際上對我們社會有意義。
我的確希望新憲法幫助我們治癒過去在社會經濟方面受到的創傷;我們必須看到這一過程如何展開,雖然有不確定的方面,但是那不應該激起對整個過程的否定。智利有足夠多聰明的,做好準備的人們承擔起草將在全民公投中通過的新文件的任務。這是一難得的機會,需要認真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