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紐約醫院:這是世界末日,醫生已經住進ICU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2020-03-27 16:10
來源:紐約時間
■ 紐約華人資訊網主筆 詹涓
1
布魯克林醫院中心:醫生已經住進ICU
週一,還不到早上9點,西爾維·德索薩博士(Dr. Sylvie de Souza)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在冰冷的雨中,這位急診科主任在布魯克林醫院中心(Brooklyn Hospital Center)的急診科和外面的帳篷之間艱難跋涉,密切關注實習醫生、護士和其他工作人員,他們將在那天為近100名未預約的患者篩查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
就在幾個星期前,這個地方還被用來縫針和打石膏,現在已經改成了篩查區。這裏的設置更像是開車進入一個過於擁擠的停車場:十幾個人躺在輪牀上等待檢查,還有十幾個分別排在他們前面,一個離開便有另一個人補上去。有一名男子已經接上了呼吸機,正在等着重症監護病房裏騰出牀位。
三週前病毒突然襲擊了這家醫院。德索薩醫生開始在一張紙上寫下每一個疑似病例的細節,這份名單已經擴大到800多名患者,其中大多數是在這些臨時搭建的帳篷裏篩查的。
她和醫院裏的其他人已經為不斷增長的病人做好了準備:取消大多數擇期手術,為疑似病人指定一個X光室,尋找物資,禁止大多數訪客入內,將護士部署到新崗位上,為社區開通一條熱線電話。

西爾維·德索薩醫生,布魯克林醫院中心急救醫學主席。
這座醫院是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帶來桃子和詩歌安慰內戰傷員的地方,也是美國如今最著名的醫生、白宮顧問安東尼·福奇(Anthony Fauci)出生的地方,如今,這座有175年曆史的醫院正在又一次進入戰鬥狀態。
布魯克林醫療中心按規定可收治464名患者,但通常工作人員和牀位只夠用來收治250至300名患者。但現在如果需要的話,它計劃將這一數字增加一倍。醫院現在有空地,但“我們沒有牀,真的沒有牀,我們也沒有員工。”醫院向該市的志願醫療後備隊(Volunteer Medical Reserve Corps)發出了通知,招募醫生、護士和呼吸治療師。
“我有很多不同的恐懼,”德索薩醫生週三説。如果病人的數量以目前的速度增長,她擔心到下週急救室就沒有空間了。如果許多病人病入膏肓,需要生命支持,她擔心不得不在誰能獲得關鍵治療方面做出選擇。
那天早上,帳篷裏的醫護人員第一次共同祈禱——他們祈禱自己能做出正確的決定,祈禱和他們的病人一起免受疾病的侵害。德索薩打算把它變成一種傳統。她説:“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祈禱,團結一致,互相鼓勵,不要被恐懼嚇倒。”
截至週三,這家醫院已有四人死於Covid-19。據醫院負責人説,有超過六名醫院工作人員感染了這種病毒。最令人擔憂的是,本週初,兩名醫院工作人員也進了重症監護病房。一位員工説,這感覺就像一場看不見的戰爭。
週一,在急診室裏,德索薩醫生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一個華裔病人咳嗽得很厲害,話都説不出來。這名年輕人是他們本院的醫生——31歲的範一蛟。

醫院口腔外科住院醫生範一蛟
範醫生是一名口腔外科住院醫生,此前沒有任何病史,經檢測呈病毒陽性。他在家裏隔離了整整一個星期,以為自己正在好轉,但那天早上開始咳血。
在一陣陣咳嗽間,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和病人,範醫生向全國人民傳達了一個如何對抗病毒的信息:請呆在家裏吧。
2016年畢業於紐約大學時,範一蛟曾經這麼描述自己為何選擇了口腔外科專業:我對口腔外科最感興趣的一點在於它對病人的影響——確切地説,它關乎生死。在實踐中,這些手術的範圍從移除惡性腫瘤到複雜的面部重建——這些都是會產生嚴重後果的大手術。我想從事口腔頜面外科的工作,因為我相信這是牙醫能做的最有成就感的工作。
而現在,範醫生本人也正面臨着生死考驗。

2
醫院什麼都缺:缺裝備,缺人力
本週防護服的庫存已經降到了最低點。在急救室裏,有工作人員走近唐娜·莫斯利(Donna Mosley),她的周圍電話響個不停。
莫斯利貓下腰,在辦公桌下一個箱子裏摸索着,然後遞給對方一套物資:一個N95口罩;一個外科口罩,包裝皺皺的,這是急診室醫生的親戚捐贈的;一種薄薄的藍色長袍,只能蓋住一個人的前胸和手臂,背部敞開;還有一雙藍色的靴子。申請的員工必須在表格上簽名。每天一套。
急診室的電話又響了。是住在這條街上的一位男士,他願意提供手工縫製的口罩。“你是賣還是捐?”德索薩博士問道。對方表示是要捐贈。她記下他的電話號碼,向他道謝。現在醫院已經收到了一些禮物,包括手套、食物和一個棕色的瓶子,瓶子裏裝着一種神秘的液體,這種液體是本地一家手工除臭劑製造商配製的,據説可以用來給口罩消毒。現在暫時沒人用這瓶手工消毒劑。
前一天晚上,一輛黑色SUV送來了一份更大的禮物,這是來自美國聯邦戰略國家儲備中心的幾箱冠狀病毒測試工具,總共200套。
**根據當地衞生部門通過傳真傳達給醫院實驗室的新規定,醫生只能對那些病情嚴重到需要住院治療的病人進行檢測。**德索薩醫生打印出了修改後的檢測方案,這是該醫院最近幾周收到的第八份檢測方案。她走進急診科,撕下舊的指南,把新指南釘在牆上。
有測試工具也無濟於事。幾周前,醫院可以將樣本送到本市的公共衞生實驗室,一天內就能收到檢測結果。現在,樣本每天被快遞員取走兩次,送到加州的Quest實驗室。得到結果的時間也在拖長:一開始是兩天,然後是四天,現在是一週。
“這真是要了我們的命,”醫療總裁加里·特里諾尼(Gary Terrinoni)説。週三,該醫院有65名患者在等待結果。他們每個人都必須被隔離在一個通常用於兩個病人的房間裏。

外面開始下雨了,帳篷地板開始塌陷。“我們需要幫助,”德索薩醫生在Signal應用上給醫院的工程師發信息説。
走過急診科時,德索薩停下來與兩名重症監護科的醫生交談。
“有一個病人得轉到你們這兒來,”她告訴他們,分診區有一個危重病人。
醫生何塞·奧爾西尼(Jose Orsini)告訴她,病房已經滿了,“情況還會變得更糟。”
重症監護病房有18張病牀,週三晚上又增加了6張。醫院重症監護服務主任詹姆斯·加里佩裏諾(James Gasperino)説,所有牀位都已經滿了,其中約三分之二的病人為確診或疑似新冠病毒患者。
本週,醫院清點了所有的呼吸機,包括手術中使用的麻醉機。總共找到61個。加斯佩裏諾醫生説:“我們正在考慮購買新的呼吸器,也已經在為兩個病人共用一台呼吸機。”
儘管加斯佩裏諾希望避免出現最糟糕的情況,但他説,他和倫理委員會的負責人正計劃根據已公佈的建議,起草一份有關醫院如何分配呼吸機的指南。
病毒襲擊後,55歲的德索薩已經連續工作了三週。她主動提出遠離家人,但家人堅持讓她晚上回家。當她回家時,她馬上洗了個澡,用熱水洗了衣服。她和丈夫分房睡,與丈夫、他們的成年兒子和他的女朋友保持距離。
她説:“我主要關心的是如何保證他們的安全。我認為每個醫護人員都有同樣的擔憂。”
3
埃爾姆赫斯特醫院中心:“這是世界末日”
週二的幾個小時裏,阿什利·佈雷(Ashley Bray)醫生在埃爾姆赫斯特醫院中心(Elmhurst Hospital Center)為一名80多歲的女性、一名60多歲的男性和一名38歲的男性做了胸部按壓。這個年輕人讓她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所有人的冠狀病毒檢測均呈陽性,並出現心臟驟停。三個人最終全部死亡。
埃爾姆赫斯特是皇后區一家擁有545張牀位的公立醫院,該醫院已經開始將沒有感染冠狀病毒的患者轉移到其他醫院,並將全力應對疫情的爆發。醫生和護士們用幾十個呼吸器勉強維持着病人的生命。

一輛冷藏車已經被安置在外面來存放屍體。紐約市公立醫院系統在一份聲明中稱,在過去的24小時裏,埃爾姆赫斯特有13人死亡。
“這是世界末日,”27歲的佈雷醫生説。她是這家醫院的普通內科住院醫生。
紐約州州長安德魯·庫莫(Andrew M. Cuomo)週三為人們帶來了一線希望:社會疏遠措施確實開始在全州範圍內起到了減緩住院人數增長的作用。本週,紐約州的住院人數估值顯著下降,從每兩天增加一倍降至每四天增加一倍。
“這好得令人難以置信,”庫莫説。
儘管如此,醫院仍被打得措手不及。埃爾姆赫斯特是本市目前壓力最大的醫院之一,它是全國各地醫療中心及其工作人員面臨困境的一個典型例子。
埃爾姆赫斯特醫院中心於1832年開業,1957年遷至皇后區,是紐約市最古老的醫院之一。
在它服務的埃爾姆赫斯特社區,超過三分之二的居民出生在美國境外,這一比例位居紐約市之冠。這是一家安全網醫院,主要服務於低收入患者,包括許多缺乏初級保健醫生的患者。

3月24日,在紐約皇后區的埃爾姆赫斯特醫院,人們排隊接受冠狀病毒檢測。
**在紐約市確診的冠狀病毒病例中,皇后區佔了32%,超過了其他任何一個區。**而且相比其他區,皇后區的醫院也較少。埃爾姆赫斯特醫院中心該區三大醫院之一,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它在平時就很繁忙,現在甚至更加忙亂。
醫務工作者表示,他們在3月初發現了該病毒的跡象,當時出現流感樣症狀的患者有所增加——這很蹊蹺,因為在2月底時全國流感都已經出現了回落。問題是那會兒檢測能力不夠,不過現在的結果證明,這些患者中有許多人感染了冠狀病毒。
幾周後,急診室裏開始擠滿了人,有時超過200人。候診室裏的椅子通常都坐得滿滿當當。本週早些時候,60名冠狀病毒患者已經入院,但仍在急診室留觀。一名醫生説,上週,一名男子為了一張牀等了將近60個小時。
儘管州長對住院率的預測趨於樂觀,但埃爾姆赫斯特外的人羣並沒有減少。

最近幾天,早上6點就有人在門口排隊等待接受冠狀病毒檢測。有些人在那裏一直待到下午5點。許多人沒等到檢測,於是只好回家。
週日晚上,在新澤西州一家倉庫工作的胡里奧·希門尼斯(Julio Jimenez)在工作時開始發燒,在急診室裏呆了六個小時。週一早上,35歲的他冒着瓢潑大雨排隊測試——沒能排到。週二,他還在咳嗽,眼睛浮腫,排了將近7個小時的隊——他還是沒輪到檢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了病毒,”希門尼斯説。“太難了。而且不僅僅是我,很多人都面臨這種情況。這太瘋狂了。”
在埃爾姆赫斯特工作了20多年的醫生裏基·萊恩(Rikki Lane)説,這家醫院已經處理了“這次海嘯的第一波”。她最近治療了一名30多歲的男子,他的呼吸狀況迅速惡化,不得不使用呼吸機。“他很痛苦,很驚慌,我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恐懼,”她説。“他是獨自一人。”
有時,醫生會在病人快不行的情況下給他們的家人打電話。
佈雷醫生説,在搶救那個38歲的患者之前,她就試着這麼做了。結果她得知,他的母親也已經確診,目前在另一家醫院住院。
“直到他去世,我們都無法與他的任何親人取得聯繫,”佈雷博士説。
昨晚,BuzzFeed新聞還採訪了該院一位醫生。這名醫生估計,目前醫院裏大約有60名接受了氣管插管的患者。他要求匿名,以便能夠暢所欲言。
據這句醫生説,埃爾姆赫斯特就要被摧毀了。醫院有一個15個牀位的重症監護病房,現在收的都是Covid-19確診患者。而且所有人都出現了ARDS(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患者出現肺部積液,可能危及生命)。
醫院以往有四名肺科和重症呼吸科主治醫生,其中一位一個月前就已離職,還有一位生病了。所以現在就剩了這麼兩位呼吸科主治醫生為所有的病人看病。
死亡讓醫生們措手不及。這位醫生説,六七十歲的病人確實更多,但現在年輕人也在死去。“每次有代碼(有人出現心跳驟停)時,醫生們就會跑到他們的電腦前,看看是誰病危了,他們多大年紀。今天有兩名35歲的人死亡,人們都被嚇壞了。這兩個年輕病人確實都有病史,其中一個有哮喘,一個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但這是很温和的病症,他們基本上算是健康的人。”
醫院的個人防護用品不多,醫護人員在各顯神通,用着自己能找到的各種防護品。每個人都戴着口罩,顏色五花八門,有些人戴着護目鏡,有些人戴着髮網,有些人穿着用手術服加工成的袍子。有些人在衣服上還罩着黃色的防護服。有些人有頭盔。這位醫生稱,醫護人員們焦慮不安,在走廊裏時常見到同事哭泣。在急診室裏,時而會聽到醫生開玩笑説,“我還不如去越南呢”或者“這真是一場噩夢”。

4
患者只能坐着等待病牀
擁擠的急診室裏不斷傳來咳嗽聲。任何空地都加了病牀。勞累過度、睡眠不足的醫生和護士每天為了自己的口罩和病人的呼吸機而憂心忡忡。
這就是紐約市醫院的現狀,這些醫院已經成為了戰區。紐約市的醫院經營範圍很廣,既有為精英服務的著名教學機構,也有為美國最貧困社區提供醫療服務的公立醫院。不管他們為誰服務,幾乎沒有人能倖免於疫情的影響:大量病人包圍了整個城市的急診室。
包括布朗克斯區的雅可比醫療中心(Jacobi Medical Center)在內的幾家醫院的工作人員説,婦產科醫生和放射科醫生等員工已被調派到急診室工作。
護士朱迪謝里丹·岡薩雷斯(Judy Sheridan-Gonzalez)説,在同樣位於布朗克斯區的蒙蒂菲奧裏醫療中心(Montefiore Medical Center)的一個分中心,每天都有一到兩起與冠狀病毒相關的死亡,甚至更多。一直沒有足夠的輪牀,所以有些病人只能坐在椅子上。她説,週日的時候,有一位患者已經36個小時沒有睡覺了。
儘管艱難,但醫護人員們表示,現在不是放棄的時候。
布魯克林醫院中心的德索薩醫生這麼評價她的團隊:“他們當然會焦慮,他們當然會恐懼,他們畢竟是人。沒有人知道情況如何發展。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傳染上。但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放棄履行自己的使命。”
而在紐約長老會醫院/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首席外科醫生克雷格·史密斯(Craig R. Smith)給同事們寫了一封信,把這次大流行比作颱風,並敦促他們堅強面對。
“在台風中竹林會彎折,但很少折斷,”史密斯醫生寫道。“我們就是那片竹林。”
■ 作者為紐約華人資訊網主筆詹涓,曾任《彭博商業週刊》中文版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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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不出門,紐約市犯罪率下降17%
澎湃新聞
3月25日,美國媒體援引紐約市警方數據報道稱,與去年同期相比紐約市犯罪率下降約17%。受新冠疫情影響,紐約市居民被要求儘量待在家,減少了犯罪分子作案的頻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