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啓示錄——回溯千年“戰疫史”_風聞
陈根-知名科技作家为你解读科技与生活的方方面面。2020-03-27 12:07
文/陳根
自新冠肺炎疫情在國內蔓延,一款由英國公司製作的策略手遊《瘟疫公司》走紅網絡,該遊戲劇情為玩家創造病原體引發全球瘟疫,曾連續多日登上iOS應用商店付費遊戲榜。“2020武漢新型冠狀病毒”也成為遊戲中最熱門的玩家自定義場景之一。
與很多其他遊戲不同,《瘟疫公司》並不是以人類的視角來設計遊戲,而是讓用户扮演病毒,選擇出生地,升級傳播途徑,傳染給全球,並殺死全人類來獲得勝利。

如果用《瘟疫公司》的視角來看待瘟疫,我們很快就會發現瘟疫是如何誕生以及傳播到世界各地的。瞭解瘟疫的傳播原理也更易於我們理解瘟疫的歷史,其實,一部瘟疫史,也就是一部人類文明史。
人類文明的出現是距今一萬年以內的事,與此同時人類社會發生的另外一個巨大的變化是傳染性疾病的形成。隨着文明的發展,交通工具的不斷優化,傳染病也以相同甚至更快的速度發展,在公元前後開始出現跨地區、跨大陸和全球性的流行,這就是所謂的瘟疫。
瘟疫的出現是由於人口增多、人羣定居、從事農業和畜牧業等,可以説,瘟疫是文明浪潮中全球化大趨勢不可避免的後果。在過去的幾千年中,瘟疫一直都和人類共存,並影響着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方方面面。
關於瘟疫最早且最詳細的文字敍述來自公元前6世紀文字版《荷馬史詩》第一部《伊利亞特》第一卷,遊吟詩人曾對瘟疫有過如此描述:“阿基琉斯與阿伽門農因爭吵而結仇,高歌吧!女神!為了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暴怒……是哪位天神挑起了兩人的爭執?是宙斯與勒託之子阿波羅。他對國王不滿,在他的軍中降下兇惡的瘟疫,吞噬了將士的生命。”

《荷馬史詩》中詩人對瘟疫的描述只讓我們粗淺地看到了遠古時期人們對瘟疫敍述與抗爭,書中所敍述的“阿波羅用瘟疫懲戒人間”雖是以神話隱喻現實,但其瘟疫爆發時間已不可考。
雅典瘟疫摧毀了輝煌的城邦文明
公元前430年至前427年,雅典城邦爆發的瘟疫是記載較為詳盡的一次瘟疫,希臘史學家修昔底德對這場毀滅雅典的瘟疫的進行了這樣的描述:“身強體健的人們突然被劇烈的高燒所襲擊,眼睛發紅彷彿噴射出火焰,喉嚨或舌頭開始充血並散發出不自然的惡臭,伴隨嘔吐和腹瀉而來的是可怕的乾渴,這時患病者的身體疼痛發炎並轉成潰瘍,無法入睡或忍受牀榻的觸碰,有些病人裸着身體在街上游蕩,尋找水喝直到倒地而死。甚至狗也死於此病,吃了躺得到處都是的人屍的烏鴉和大雕也死了,存活下來的人不是沒了指頭、腳趾、眼睛,就是喪失了記憶。”

瘟疫爆發之時,正值古代希臘最大規模的內戰**——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雅典與斯巴達進行着激烈的軍事對抗。瘟疫蔓延導致了1/4的人口喪生,連“首席將軍”伯里克利也未能倖免。**據史書記載,這場瘟疫大流行起源於非洲,從埃塞俄比亞經海上傳到庇裏猶斯港,然後蔓延至雅典衞城。伯利克里的死,直接影響到當時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公元前404****年,雅典戰敗向斯巴達投降,自此以後,古希臘隕落,之後兩千年,歐洲再也沒有出現過雅典這樣的輝煌的城邦文明。**
**“安東尼瘟疫”**致使羅馬帝國內部文明坍縮
古羅馬曾是古代地中海地區文明的集大成者和希臘、東方文明的傳播者,其文化成就更是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今日羅馬,諸多建築遺蹟仍讓人追想古帝國的輝煌。也就是在羅馬鼎盛時期,從羅馬城開始,羅馬帝國全境至少爆發了四次大瘟疫,其覆亡卻給今人留下深刻的警示。

最大規模的瘟疫爆發於公元168年,史稱“安東尼瘟疫”。尼古拉斯·普桑在畫作《阿什杜德的瘟疫》中忠實紀錄了這場恐怖瘟疫的實況:“因無人埋葬而在街道上開裂、腐爛的屍體,腹部腫脹,大張着嘴,如洪流般噴出陣陣膿水,眼睛通紅,手則朝上高舉。屍體重疊着屍體,在角落裏、街道上、庭院的門廊裏以及教堂裏腐爛。”
這場瘟疫究竟是什麼疾病,歷代學者分別提出了不同的解釋方式,包括天花、鼠疫、流感和霍亂。**這場瘟疫持續十五年左右,導致羅馬帝國本土1/3的人口死亡。瘟疫過後,羅馬的黃金時代也逝去了。**羅馬帝國的社會和政治,特別是文學和藝術領域遭受巨大打擊。皇帝安東尼是當時著名的詩人、哲學家,他陷入的悲觀絕望與突然離世對整個羅馬社會的文化自信產生了極大的摧毀作用。而絕望的人們對巫術的膜拜,又使得羅馬人背離了對神的信仰。這是一種惡性循環,最終鑄成了羅馬帝國內部的文明坍縮現象。
中世紀黑死病催生了文藝復興
1346年夏天,熱內亞在克里米亞的殖民地卡法被韃靼包圍,圍城者將染上病菌的屍體通過投石機拋人城中,結果黑死病在城內蔓延。之後由亞歐商人傳到歐洲。由後來的研究知道,黑死病其實就是鼠疫桿菌,1347年**,** 鼠疫首先登陸西西里島**, 1348年擴散到東歐和南歐的大部分國家, 1350年,** 歐洲大陸所有國家籠罩在瘟疫之中。這次的黑死病大概奪走了歐洲2500萬人的生命。

這次鼠疫最早是由一名叫博卡齊奧的意大利人記錄下來。最初的症狀是腹股溝或腋下有腫塊,然後皮膚會出現青黑色的斑塊,並且會滲出血液和膿汁。因此當時被稱為“黑死病”。受感染的人會高燒不退且精神錯亂,無數人在感染後的四十八小時內就死掉。
當時的歐洲教會愚昧的認為貓是幽靈和邪惡的化身,是元兇罪魁,下令大肆捕殺。這一舉措導致當時貓幾乎瀕臨滅絕,而失去了天敵的老鼠肆意繁殖,更加劇了疾病的傳播。
這場災難也引發了政治、文化、經濟、宗教、社會結構的危機,進而引發了一系列深刻的社會變革,甚至可以説這場鼠疫直接催生了當代西方文明。在這個大背景下,14世紀到16****世紀歐洲思想解放運動開始了文藝復興、作為歐洲崛起的核心,文藝復興使人性得到釋放,神性受到質疑。

明末瘟疫終結了一個朝代
明朝萬曆年間旱災比較多,同時瘟疫大作。明朝最嚴重的一次瘟疫是從崇禎9年(1636)年李自成擊敗在陝西安定擊敗明榆林總兵開始的,“大疫大機,瓦塞堡厲疫尤甚”。崇禎10年,張獻忠攻陷湖北蘄春、黃石,蹂躪江西九江,引發當地饑荒、大疫。崇禎11年,南直隸太平府大疫,死者甚多。崇禎12年,山東歷城、齊河大旱,隨即大疫。而這次瘟疫據史料記載為鼠疫,得病者朝發夕死,疫情兇悍,死亡率極高。
而明末京城人口約在80萬到100萬左右,瘟疫高峯時,日死萬人,崇禎16年年底,京城死了20%的人口,物資緊缺,物價飛漲,民不聊生。

全國到處是餓殍遍野、哀鴻敗象。明末關內各省總人口數約一億人左右,瘟疫災變戰爭等造成的非正常死亡人數,約佔全國總人口的40%。華北地區約一千萬人口死於瘟疫。
鼠疫也大大摧毀了明軍的戰鬥力。瘟疫肆虐後的明軍“鳩形鵠面,充數而已”,京城守城士兵只有區區5萬,由於軍糧不足,飽受飢餓,很多士兵都無力作戰。京城十五、六萬城牆垛口,平均一人守三個垛口。而這樣的軍隊又如何抵擋的了李自成的五十萬精兵?
瘟疫引發的人心之變比瘟疫本身更可怕,帝國從上到下的手足無措讓百姓從心理上拋棄了朝廷。儘管崇禎本人勤勉,也無法挽救前幾朝的閹黨亂政之後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明朝大勢已去,王朝終結,終成定數。
流感休止了一戰
眾所周知,**第一次世界大戰是人類首個戰火波及全球的戰爭,捲入其中的人口多達數億,陣地戰、坦克以及新式戰鬥機奪走了無數人的生命,可少有人知道的是,**提前終結一戰的竟是一場流感。
在1918年時,位於美國堪薩斯州的一處軍營裏,不少士兵開始出現了感冒的常見症狀,但並未引起美國軍方的高度重視,這導致這一疾病迅速在多個國家傳播開來,不僅遠播到了歐洲,就連亞洲國家也未能倖免。

在這次流感中,美國死亡了54.8萬人,佔全國人口的0.5%。1918年美國人口平均壽命下降12歲。美國不得不動用全部力量對抗流感,全民動員支援戰爭,變成了全民動員對抗流感。
英國死亡21.5萬人。僅1918年4月,英軍就有3.1萬人染病。到5月,英國皇家海軍有10%的部隊感染了流感,整整3周時間無法作戰。流感爆發期間,英格蘭平均每週死亡人數達4482人,連國王喬治五世也被感染。
法國死亡人數是16.6萬人。在巴黎,平均每週有1200人喪生。6月上旬,在德軍發動猛攻的當口,近2000名法軍因感染流感不得不撤出戰場。
同盟國的情況同樣很糟糕。
德國死亡人數是22.5萬人。為了在美軍大部隊到達前結束戰爭,德軍3月起發動了一系列進攻。勇敢的德軍士兵衝進對方的戰壕,也接收了對方留下的流感病毒。
流感死亡率最高的是年輕人,而這些人正是支撐戰爭的主力。各國政府都急於擺脱戰爭,集中全國力量用於對抗這個更恐怖的敵人。
1918年11月,德國基爾港水兵起義,此後起義遍及全國,德國的戰爭機器首先熄火了。德皇威廉外逃,德國政府向協約國求和,而協約國也已經沒有力氣再打下去了。
1918年11月11日,德國政府代表埃爾茨貝格爾同協約國聯軍總司令福煦在法國東北部貢比涅森林的雷東德車站簽署停戰協定。戰勝國鳴放禮炮101響,宣佈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瘟疫摧毀文明也締造文明
瘟,疫也。疫,民皆疾也。回顧人類上千年的文明史,也是回顧了人類史詩般宏大的“戰疫史”,瘟疫在人類的幾千年間,摧毀着文明,也締造着文明。
毫無疑問,大規模的傳染性流行病不僅是一個醫學事件,而且還可以是一個文學事件,一個道德事件,一個政治事件,此外,還可以是一個經濟事件。如,據路透社3月6日報道,在G20輪值主席國沙特阿拉伯發表的一份聯合聲明中,上月在利雅得召開會議的G20財長和央行行長説,他們歡迎各國已出台的支持經濟活動的措施和計劃。

聲明説:“我們準備採取進一步行動,包括酌情采取財政和貨幣措施,以幫助應對這一疫情,在這個階段支持經濟和保持金融系統的彈性。”我們可以預見的是這次的疫情****在衝擊全球經濟的同時也正在改變着全球經濟的發展軌跡。****正如在《聖經》傳道書一章9這樣敍述:
傳 1:2 傳道者説: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
傳 1:4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
傳 1:5 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
傳 1:6 風往南刮,又向北轉,不住地旋轉,而且返回轉行原道。
傳 1:7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卻不滿;江河從何處流,仍歸還何處。
傳 1:8 萬事令人厭煩(或作“萬物滿有睏乏”),人不能説盡。眼看,看不飽;耳聽,聽不足。
傳 1:9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傳 1:10 豈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説:“這是新的?”哪知,在我們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傳 1:11 已過的世代,無人記念;將來的世代,後來的人也不記念。
也就是説從歷史來看,每一次人類大瘟疫的出現都會帶來不同程度的摧毀與締造。人類的文明史在伴隨着瘟疫的腳步,在歷史中呈螺旋式的上升。而這次新冠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從往後的歷史回頭來看,也將再次改寫人類文明史,也將對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帶來深刻的影響。
過去的社會,由於人們對這些瘟疫知之甚少,面對病因不明且傳染性強的疾病,厭惡和恐懼使人們賦予其宗教迷信和違背道德的意義。
古代將鼠疫當作是上天降罪的工具,《伊利亞特》中的阿波羅為懲罰阿伽門農誘拐克萊斯的女兒而讓阿凱亞人染上鼠疫;《俄狄浦斯王》裏因底比斯國王所犯罪行,席捲了底比斯王國;1348年的大鼠疫在薄伽丘的《十日談》中被這樣描述——佛羅倫薩的公民們行為太不檢點。
麻風病在中世紀被認為是社會腐化和道德敗壞的象徵。法語描繪被侵蝕的石頭表面時的lépreuse一詞意為“像患麻風病似的”。
瘟疫被看作是對整個社會的審判。到十九世紀後半葉,將災難性流行病解釋為道德鬆懈、政治衰敗、帝國仇恨的做法都很普遍。
1832年,英國曾將霍亂與酗酒聯繫起來,英國循道公會牧師聲稱:凡染霍亂者,皆酒徒是也。“健康成了德行的證明,正如疾病成了墮落的證據。”
而現代文明下,人類對於瘟疫的產生有了更理性、客觀的認識,藉助於科學的手段能再一定程度上追溯、還原瘟疫產生的過程,並藉助於現代醫學及政府的治理手段與法律體系來最大程度的降低民眾的恐慌與瘟疫的死亡率。
人類只是巨寄生的存在
而回到瘟疫本身,科學理性地面對包括傳染性流行病在內的疾病,在醫學上建立更完整的疾病敍事,將疾病還原到生理和醫學本身,用客觀的態度來對待瘟疫造成的影響。通過瘟疫事件的發生,不斷的推進社會現代公共衞生的意識與治理,同時也將再很大程度上締造人類新的文明、新的生活方式。比如上次的非典之後就催生了今天的互聯網網購生活,可以預見這次的疫情也將催生新的經濟發展模式,比如互聯網醫療、互聯網保險、無人配送、5G、在線消費、智能製造等。這些新經濟業態的發展將在一定程度上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而新的生活方式將催生新的文化,新的文化將演變出新的文明。

有位哲人説過: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瘟疫的歷史同樣是當代的瘟疫史。過去,人類從走出非洲之時就註定要面對各種的無法預見的生存環境,瘟疫也可以看做大自然的新陳代謝手段之一。**現在,當人類不斷地藉助於科技手段來跨入生命科學的無人區時,也註定會將我們人類帶向一個無法預見的未來。**人類將會和已經存在和尚未出現瘟疫共同存在相當長的時間,也許永遠共存下去。用當代的眼光,我們看到的是經濟危機、能源危機、人口爆炸和環境污染,用歷史的眼光,我們會看到包括瘟疫在內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縱着歷史的方向盤。
最後,藉助於威廉.H.麥克尼爾(WilliamH.McNeill)在《瘟疫和人》書中所提出的一個新名詞:巨寄生,來結束今天的話題。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在整個歷史的長河中來看,把眼光放在地球整個生態系統上看,一切微生物與萬物也都只不過是一種微寄生關係,而人類在整個生態系統中所佔用的資源最寬泛,可以理解為巨寄生關係。**我們人類與萬物一樣都離不開地球上的水、陽光、空氣、動物、植物……甚至微生物、病毒、細菌等,對於地球、對於宇宙而言,我們人類與萬物一樣都只是一種寄生關係。**因此,不要因為人類龐大就看不起微生物,不要因為我們人類具有更高一點的智慧就能對野生動物任意妄為,不要因為人類處於食物鏈的頂端就為所欲為。我們人類不過只是生態鏈中的一環而已,我們的免疫能力都不如一隻又小又醜的蝙蝠,我們的壽命也長****不過一隻烏龜。

因此,通過這次疫情,人類要重建對自然的敬畏,對這個世界、對地球的萬物都要心存敬畏之心。正如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三傑西鄉隆盛在《西鄉南洲翁遺訓》中所提到“敬天愛人”,也如孟子在《孟子·離婁章句下》所論述:“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我們不要把這些論述中的人狹隘的定義與理解為人,而是對自然界萬事萬物的總稱,就是以敬畏之心與自然界和諧寄生,否則我們將成為歷史進程裏的一個笑話**。因為****不論人類如何強大,我們終將化成歷史演化進程裏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