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價深度下挫揭開農產品過剩困局_風聞
简单快乐-2020-03-30 22:00
發佈時間:03-30 02:37 (作者單位:中信建投期貨)
美國農場主通常被認為是財富的象徵。截至2019年年底,美國農場總數202.34萬個,平均面積444英畝。很早開始,美國農業被視為高效率高科技的典範。直到這次原油價格單日下跌30%,市場突然發現,農產品並不能穩如泰山,同樣陷入大幅殺跌窘境。本文嘗試闡釋工業化革命以來,原油和農產品的內在邏輯,以及以糧食為基礎的能源供求狀況。
石油農業中的利與弊
石油農業是指世界經濟發達國家以廉價石油為基礎的高度工業化的農業的總稱,是在昂貴的生產因素(人力、畜力和土地等)可由廉價的生產因素(石油、機械、農藥、化肥、技術等)代替的理論指導下,把農業發展建立在石油、煤和天然氣等能源和原料的基礎上,以高投資、高能耗方式經營的大型農業。
上世紀60年代末的世界糧食首腦會議確立了這一模式是農業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並把它作為此後二十年改變全球糧食供應緊張、消滅飢餓的主要措施。這一舉措的成效是極為顯著的,農產品商品率1910年為70%,1979年已達到99.1%。
1920—1990年,美國拖拉機數量增長18倍,農用卡車數量增長24倍,穀物聯合收割機數量增長165倍,玉米收割機數量增長67倍。另外,1970年,農用化學品使用量是1930年的11.5倍;1990年,化肥使用量是1946年的6.1倍。與此同時,美國農業的投入結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1920年的農業投入中,勞力、不動產、資本三者之間的比例為50∶18∶32,而1990年變為19∶24∶57。
石油農業在1960年前後突飛猛進。最近幾十的時間裏,大豆單產從11蒲式耳/英畝到50蒲式耳/英畝,玉米單產從28蒲式耳/英畝到175蒲式耳/英畝,大米從1600磅/英畝到7700磅/英畝,在這光鮮的高科技、高收益、高效率的數字背後,是高消耗、高污染、高風險:
其一,美國每年生產的3億噸糧食,須消耗石油6000萬—7000萬噸、鋼鐵(指農業機械)800萬噸、化肥(折純)4000萬噸、廣義農藥(原藥)100萬噸以上;
其二,美國農業過分依賴化肥和農藥,導致土壤惡化和環境污染。美國31個州存在化肥污染地下水的問題,艾奧瓦州大泉盆地在1958—1983年的25年間,地下水中的硝酸鹽濃度增長3倍。美國中西部一帶農田的表土,早年深達1.8米,是世界罕有的肥沃土壤,而目前只剩0.2米;
其三,病蟲害大規模暴發。1970年,因斑病菌大流行,美國15%的玉米產區顆粒無收,減產1650萬噸。昆蟲的抗藥性40年以來大幅提高,草地貪夜蛾和沙漠蝗蟲等“妖蟲”由此進化而來。
農業產量增長勢如破竹,而在印尼和巴西等工業不夠發達國家,收入拓展的壓力完全轉移到土地上,“燒芭”拓荒的方式盛行。2015年的印尼森林火災,2019年的亞馬遜雨林大火,即被指與印尼、巴西農户的拓荒有關。
糧食消費開闢新渠道
在種植利潤的推動下,化肥和轉基因技術共同驅動全球糧食增產高峯到來,以至於進入21世紀,農產品不僅能養活日益增長的全球人口,而且還有富餘。諸如“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的世界大同理想得到了實現,但也留下了更深刻的問題——富餘的糧食怎麼辦?
退耕還林並不符合經濟學發展規律,眾多的農業人口珍視每一份就業機會。於是,糧食行業出現了新興窗口,21世紀迎來了一批嶄新的農業商品:糖基乙醇、玉米乙醇、生物柴油。今天,我們可以發現如下事實:
第一, 2009年前後,美國玉米更多用途是生產乙醇等深加工產品,而非食用;
第二,巴西沃土上的甘蔗,只用37%用於生產食糖;
第三,全球23%的植物油,用於生物柴油生產。
此類數據隱含着一個悖論——以廉價石油為基礎的工業化農業,產出的糧食反而被重新制造成能源,且轉換效率不高,生物柴油價格甚至高於柴油價格,維持生產主要靠補貼和國家強制力。產業的補貼政策需要財政託底,而類似印尼這樣的欠發達國家,按目前生物柴油與石化柴油的價差來測算,維持全年B30生產需要25億盧比的資金支持。這個量級的補貼,光靠棕櫚油的出口關税收入很難長久。
新能源需求面臨挑戰
3月6日,OPEC與俄羅斯延長減產協議的談判破裂,俄羅斯拒絕加大減產幅度,引發國際油價暴跌。原油單日價格跌幅創歷史紀錄,超過30%,這像一瓢涼水潑向了發達國家的新能源產業。打了七折的原油價格讓新能源突然失去地位,產業信心降至冰點。按原油空頭主力激進的做法,近期的反彈只是前期空頭的離場和小機構長線多單的試倉,這個幅度的低開缺口很難在短期內回補。沙特藉機以增產來實現擴大市場份額的目的,現金充裕足以抵禦短期損失,其更多着眼於長遠利益。
史詩級的決策很難短期反轉,未來布倫特原油價格跌破20美元/桶也並不奇怪。但是,原油價格重挫的多米諾骨牌倒向石油農業,燃料乙醇和生物柴油的需求面臨嚴峻挑戰。在原油價格創新低的狀態下,保守估計,全球將有1億噸玉米、4000多萬噸的植物油和5億噸甘蔗出現過剩風險。
糖基乙醇
糖基乙醇的生產以巴西為代表,2019年產量高達86億加侖,消耗了近60%的巴西甘蔗。早在上世紀70年代,在世界石油危機的衝擊下,巴西政府為降低對進口石油的依賴度,利用本國豐富的甘蔗資源,1975年開始實施以糖基乙醇代替汽油的計劃。
甘蔗糖蜜發酵製取乙醇在巴西有較長的歷史。1903年,巴西就舉辦過工業利用酒精的全國大會,至1923年,巴西年產工業酒精1.5億升。為了用酒精代替汽油,巴西政府採取優惠政策,鼓勵使用酒精,發展乙醇汽車。此項計劃使巴西成功度過危機了石油危機,並促進了甘蔗生產,創造了大量就業機會。上世紀90年代以後,隨着巴西國內石油產量的攀升,政府對乙醇計劃進行了相應調整。2011年開始,國際糖價整體走低,巴西乙醇在汽油生產中的摻混比例逐漸提升,目前在27%,糖基乙醇產量明顯增長。
巴西是世界上糖基乙醇生產成本最低的國家,主要原因是甘蔗價格低廉。巴西的食糖和乙醇生產比例會隨二者的價格變化不斷調整。通常,生產食糖利潤更大的時期,製糖用蔗比例接近50%。反之,可能降至40%。在原油價格維持低位的情況下,生產食糖的利潤相對更高,預計2020/2021榨季巴西甘蔗製糖比例會相應提升。
日前,巴西諮詢機構Datagro在聖保羅綜合農業會議上表示,預計2020/2021榨季,巴西中南部甘蔗製糖比例為41.5%,較2019/2020榨季提高7.1個百分點,相應的原糖產量將由2019/2020榨季的2650萬噸增加至3250萬噸。巴西原糖產量因製糖比例提升引發的增長,將較大幅度彌補全球糖市的供應缺口,令後市糖價上漲承壓。
玉米乙醇
玉米乙醇的生產以美國為代表,2019年產量高達158億加侖,消耗玉米近1.4億噸。美國可再生燃料標準法案(RFS)於2005年推出,並在2007年修訂。可是,這些年來,RFS一直備受爭議。
2008—2022年,RFS要求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EPA)每年對以下四類生物燃料的強制摻混量制定要求:纖維素生物燃料、生物柴油、 高級生物燃料(包含生物柴油)和生物乙醇。高級生物燃料與纖維素燃料和生物柴油強制摻混目標之差為無差別的高級生物燃料,可通過滿足條件的高級生物燃料來滿足,一般常用以玉米為原料的生物乙醇。但是,RFS實際上並未明確對此作出要求,只不過生物乙醇通常是此類別中最便宜的替代品。
在立法的支持下,美國燃料乙醇產量飛速增長,每年作為乙醇原料的玉米使用量也從3000萬噸升至1.3億噸,生物乙醇生產成為推動穀物市場價格上漲的重要因素。2018/2019年度,有近1.4億噸美國玉米被用於製造燃料乙醇,佔產量的比重高達37.5%。若原油價格維持低位,為減少補貼支出及產業反對,EPA可能會給予精煉商更多義務摻混的豁免量,燃料乙醇生產和玉米用量勢必縮減。極端情況下,玉米年末結轉庫存會在當前4800萬噸的基礎上再增加兩倍,玉米價格承壓,進而影響美國農户新季種植意願,在種植結構調整預期下,穀物、油籽市場價格也會受到波及。
生物柴油
2019年,全球生物柴油產量為4600萬噸,消耗植物油4000多萬噸,佔全球產量的比重高達23%。歐盟、印尼、美國及巴西生物柴油產量居前。美國生物柴油強制摻混量主要通過可再生能源計劃進行約束,巴西目前實施B12,印尼實施B30,馬來西亞正在分區域推廣B20。
在上述國家和地區中,生物柴油政策最為激進要數印尼。過去幾年裏,印尼為了推動棕櫚油產業進一步發展,制定了生物柴油強制摻混的宏偉藍圖。2019年B30計劃疊加乾旱預期,引發棕櫚油市場一輪漲幅超過50%的反彈行情,2021年推行B40計劃的預期增強。一切看起來都運行良好,印尼在2015年成立的油棕產業基金,還籌措了20多億美元,用於2020年834萬噸義務摻混量的補貼,市場也傾向於相信生物柴油產能有望持續擴張,直到原油暴跌的黑天鵝飛出來。
2020年1月,印尼正式實施B30計劃,向柴油中添加30%的生物柴油,印尼能源與礦務部分配給全國生物柴油工業的配額為959萬千升(折834萬噸)。據官方數據,印尼油棕產業基金在2019年12月擁有資金18萬億盧比(折12.85億美元),按當前徵税結構計算,2020年毛棕櫚油出口税收收入將有11.25億—15億美元,合計24.1億—27.85億美元。原油深挫令生物柴油補貼觸及補貼上限,按320美元/噸的補貼上限測算,2020年959萬千升的義務摻混量需補貼26.7億美元,雖可勉強維持年內運轉,但若原油價格持續低位,則後續可能出現資金缺口,印尼B30政策的實施將面臨挑戰。
自2019年下半年植物油價格大幅上漲以來,植物油與石化柴油之間的價差明顯走升,商業摻混利潤被不斷擠壓至虧損,植物油的生物柴油用量靠政策強制支撐,對植物油價格形成潛在利空。彼時,布倫特原油運行於55—70美元/桶,用生物燃料替代石化燃料並不是毫無優勢,至少在保障能源獨立性、增加就業、節約外匯儲備方面仍有貢獻。但隨着布倫特原油跌向30美元/桶,生物柴油與石化柴油之間的價差升至歷史極值,繼續執行生物燃料政策的性價比被大幅削弱。
短期的低油價衝擊着生物燃料的生產,若20—30美元/桶的低油價持續時間過長,則並不排除各國政府在利益方遊説下對生物燃料政策進行調整的可能。例如,美國可能會像前兩年那樣,對精煉商大量發放豁免額,令生物柴油產量及對應植物油的生物柴油用量大規模下滑。對於剛邁入B30行列的印尼來説,低油價的挑戰就更大了。剛剛實施的B30計劃若被迫擱置或調整,則後續想繼續實施甚至推廣B40計劃,遭遇的阻力會更大。印尼七八百萬噸的生物柴油用量隨便往下調降一兩百萬噸,都可能衝抵之後幾個月減產帶來的供應收縮影響,並對後期棕櫚油價格上漲幅度形成約束。
經濟學的正向思路是需求創造供應,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成為供應主動創造需求,棕櫚油的生物柴油摻混和國內陳化糧的乙醇製造就應運而生。先進機械在地球上的農業拓荒已經停不下來,多數農產品的工業消費增長是在食用消費增長潛力不足的背景下,資本的被動選擇。放棄低成本高效用的原油,大量生產以石油農業下的農產品為原料的清潔新能源的理由冠冕堂皇。原油價格下跌30%,可能導致玉米、棕櫚油、甘蔗等農作物工業需求萎縮50%,全球農產品供應是否被集體判定為過剩?
本輪油價的大幅下跌撕開了石油農業高效的畫皮,過度的機械化農業生產產生了大量温室氣體,更加速了全球變暖的進程,或許是時候考慮退耕還林,把石油農業引導到它的初衷——生態農業上了。新能源的發展更多應以太陽能、地熱和核能為主要方向,靠石油生產糧食,再用糧食低效生產能源,未免本末倒置。
(文章來源:期貨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