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中國:中國人不同維度上的“國家”與“天下”觀》_風聞
中华之道的声音-大道中合盛亦华2020-04-01 08:06
本期論題:之前多位老師談到:中國人的“國家觀”是從屬於“天下觀”的。那麼,古人的“天下觀”、“國家觀”是如何來的?二者間的內在關係又是怎樣的呢?

文編\王巖林 攝影圖片\陳宗海、
孟楫:國,源於“郭”,城郭。由族羣發展為村落後,修築環壕、環城,此時就已有國的雛形了。據我考證,國家初級的意識和形態,誕生於黃帝時代!村落多了,就是萬國或萬邦。“協和萬邦”,也是黃帝提出的理念。
曹老師:這恐怕是更早的源頭。有一點可以肯定,在夏朝之前,中華大地上已有許多“古國”。有人認為,後來的“方國”,就是從這種“古國”發展而來的。我的觀點是,中國人“國”的意識與形態,都形成的非常早;但這一時期“國”的概念,跟後來還大不一樣,還不是“天下體系”下的“國家”。
聞雙全 :上古時期,土地管理區域和生活區域不是同一概念。定居是農耕文明的特點,若遊牧民族,則逐水草而居而無定所,其國的概念薄弱。分封諸候是以定居條件為基礎的。所以便有了域、方(地方)的概念,然後逐漸升華出了“方國”、“國”的概念。
金岷林川:實際上,史前的中原華夏地區,並不是純粹的農耕區,而是以農耕為主。商人的先祖、乃至秦人的先祖,都曾經為更強勢的部族放牧過牲畜。從河南舞陽賈湖遺址看,有房屋遺蹟,有陶窯,考古發現了碳化的水稻稻粒、豆粒,還發現了龜甲,個別刻在龜甲上的符號。這個時期的中原地區,已進入了定居的農耕文化。東北、華北則有興隆窪文化、趙寶溝文化、紅山文化等史前遺址,則是半農半牧區。農業與畜牧業的分離,是第一次社會大分工。
西安半坡遺址和姜寨遺址,在定居點的周圍都有壕溝,保護村落。以氏族血緣關係組成的聚落,發展到以地域聯繫為更大規格的社會結構組織,那就是部落和再上一級的部落聯盟。部落和部落聯盟,出現了聚居的城鎮,出現了專門製陶的手工業人羣。農業和手工業的分離,是第二次社會大分工。這次大分工,促使了城市和物資交換的出現,促使社會管理與文字的萌芽和積累。
部落與部落之間,對於土地等重要生產資料出現利益矛盾,則會發生初期的爭奪。武力爭奪,需要有首領來組織來指揮,便會向着國家組織演進。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部落內部的通婚,它是部落聯盟的團結紐帶。部落聯盟再往上的社會組織,則是部落集團。傳説史階段的三皇五帝,應當是級別很高的部落集團首領。三皇五帝與各部落聯盟之間的關係,需要我們來深入研究深入闡發,把傳説史上升為“信史”。
《中國《商族的起源、遷徙與發展》介紹了商族在取代夏以前,在今豫冀陝(陝南商縣?)地域裏的遊動遷徙,最終商湯成了新一代的“天下共主”。甲骨文書裏,出現了“方”的地域稱呼,指稱對商族附庸或對峙的各個部族(或部落聯盟)。到了周代,分封制度,給諸侯分賞一定疆域面積的土地和民人百姓,這是諸侯“國”的明確概念,諸侯國君稱為“公”。天子的觀念出現了,代天神來管轄地上的諸侯,天子稱為“王”。西周初年的何尊銘文,出現了 “中或” 的概念,那是指“天子居所”,在疆土的中心地帶,反映了“天子”(國王)為天下中央 的古代國家意識。
《金文常用字典》從西周初年的何尊,到春秋末年的“篆卣”,代表“國家”疆域性質的字形,從無外框向部分外框,到“篆卣”的封閉外框,這反映出了在西周至春秋的歷史階段,用漢字來表達的 “國”的意識是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明確。再者,西周初年的幾代天子,分封的候國在與時俱進地變化,其疆域也在具體變化。可能有這樣的因素,西周和春秋的青銅器銘文裏,代表國家的那個“國”字,並沒有完整的外框。及至“諸侯壯而天子弱”的春秋後期,諸侯國強調了自己的“國土”,強調了自己的“疆域”,“國”字的那個外框才固定了下來。
王巖林:有資料顯示:中國人關於“天”的意識由來已久,但是“天下觀”應正式形成於周朝。當時,周朝初定,各方並不穩定。為了説服其他勢力,取得廣泛地真心認同,於是就需要在天命、天下正統乃至“天下體系”上做文章。
從《牧誓》中可見,周是代天伐紂的。而商朝呢,原來也是講上天把“天命”是給商人的。這就出現了兩套説法。商人的“天命觀”,基於只須討好上天即可的理路,帶有超現實的宗教色彩。但周人則認為,“天命”是降臨在有德者身上的。以前商人是隻對上天、對自己好;現在呢,周人則是對大家都好,天下一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透過分封制度、禮樂制度及德治的落實,周朝以家、國、天下三個主要層級,建起了一套可以容納天下所有人的天下秩序或天下體系。天下體系的核心理念,是“天下無外”、“萬邦協和”。就是説,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天下政治不會把任何人排除在外。只要“有德”,就有機會獲得天命而主政天下,甚至也為強勢集團逐鹿天下埋下了“替天行道”的合法性。
聞雙全:我認為:由於古人不知道地球是圓的,所以唯我獨尊,將全天下都看成“莫非王”-----周天子的了。在這種觀念下,一個個族邦和受封而來的男、子、伯、候、公等,就不會被允許保持絕對的自主獨立。
雖説當時大一點的諸侯國、公國等,都有自己的土地、疆域、人民、甚至軍隊;但一切皆是受封而來,是要合乎嚴格的禮制規定的。比如大國只能擁有“三軍”約3萬多人,小國只能擁有“一軍”1萬多人等。這樣的“國”,不是完整意義上的國家。
曹老師:史學界通常認為,“方國”是指夏、商、周時期與中央王朝相對而言的早期國家,他們是一種不成熟的,與中原地區的王朝比起來還帶有很大的部族性質的鬆散國家,是獨立於王朝之外的;而“諸侯國”則是受王朝冊封的,效忠於王朝的內部國家,帶有一定自主性,但也有依附性。
老曹:通過天下一統來制止土地兼併,是農業社會最大的主旋律。夏朝的土地不歸於王朝,導致了王朝沒有合法手段阻止土地兼併,並最終導致王朝垮台。周朝是對夏朝的繼承,所以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巖林:這也是一種審視的路子。
刨根問:歸納一下多種資料和各位老師的見解,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第一,“國”、“國家”的意識及其形態,與中國人特有的“天”、“天下”意識及其説法,應該很早以前就都產生了,都是各自逐漸發育成熟起來的?第二,後來到了周朝,“天下觀”正式形成,天下體系正式確立,從此以後中華大地上乃至中華文明輻射圈內的各種各樣“國”,便都被置於此“天下觀”的下面、進而有了不同的定位與意義?第三,無論言普遍意義上的整個中華國家,還是看後來大一統狀態下的“全中國”與分散狀態、華夷兩域的多國,都不能拋開“天下”、“天下觀”、“天下體系”孤立地去論?
聞雙全、王巖林、曹老師:當然應是這樣的。
王巖林:如此説來,中國古人少有近現代西方那麼強的“國家”概念和意識,也就找到合理的答案了。最簡單的加減法告訴我們:西方人心裏只裝着一個國家,所以他們能夠一心一意;而中國人心裏至少要同時裝着一個天下、一個國家、甚至還有後來更為“搶風頭”的“天子”與“朝廷”,所以心裏裝着兩三個的,肯定就不可能“唯國家是重”了,是不是呢?![笑]
曹老師:你這是在往好裏説。要我説,西方他們自己奉行強盜殖民邏輯,在外,要佔別人家的疆域、搶原有國的權和利;在內,當然也得提防着些了,所以,怎可能不特別重視和強調權、利、領土邊界、國家主權呢?
張老師:人們常以西周早期“何尊”上的“中或”二字説事。其實,這個中國,在當時只是指“天下中心之地”,而非今天國家意義上的“全中國”。要全面看中國人的國家觀念,不能只看這個“中或”,還需要看那些“方國”、“諸侯國”,甚至還要看周王具體管轄區域內的那個“天下”。
王巖林:我推測,“天下”這個詞,最早發明出來,本意應該就是本義的“天底下”。應是到了周朝需要構建一種既敬天、又經緯人世的話語體系時,才將用來特指所有的王土、王民及其歸屬萬事萬物了。
天下與中國,在那時,一個是“上天”以下的最大域,一個是天子所在京畿之地中心域。這樣一對關係,就特別有意思了。或許,對今後重塑大道中華話語來講,它們比天下與國家的關係,更值得我們好好地深入挖掘挖掘。
老曹:天下這個概念,起源於天文曆法。天文曆法的考古學證據,在濮陽西水坡遺址的天蓋墓。而那個天蓋墓,有龍,是繼承於庖犧氏部族的趙寶溝文化。
陳老師:中國人的這個“天下觀”,非常地了不起。它讓我們高舉起了敬天、重人、尊道、貴德的大旗,讓我們走上了以文明之道整合自身與周邊世界的大道。這個,與西方是完全不同的。
中國後來擴展至現在的疆域,主要不是以戰爭、殖民的方式吞併他國的,而是像一個漩渦一樣,一點點地把周邊部落民族給捲進來形成的。這種中原、華夏文明中心國家與周邊族羣、國家不斷融合的過程,主要靠的是文化、經濟、尤其漢字所承載的文明優勢,相繼把匈奴、鮮卑、突厥、西羌、契丹、女真、蒙古等眾多的族羣以及他們的原住地,從漠北到南海,從東海到西域,最終全都併入了進來。
漢字,生於中原,卻能讓被併入的所有族羣無障礙地理解與使用。以漢字為載體的精神世界,成為一個開放的、共享的、不斷豐富且極其多元的精神世界,加上“天下體系”能夠合理地讓各方加入中華,所以長期以來,核心區的中國對周邊部族就擁有強大的吸引力,甚至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也紛紛加入、或加入到爭奪中國正統的競爭中來,從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罕見的“文明漩渦”。如此這般,天下就是世界,中國則是中央核心區。天下各國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國則是同一的生活原則。上古到周朝的中國,更像一個聯合體,有中央直轄,有民族自治,同處一體,就是天下了!

老曹:中國相對世界,曾經十分遙遠,所以,中國就自認為是天下。世界越來越近,直至將中國淹沒於其中,於是,中國就成為中國,不再是天下,中國之“中央之國”的意義,也就變成了只代表世界各國之一國的符號。現代的中國這個名稱,對外、對整個世界而言,就只是一個符號而已。
天下與中國、天下之中國,相對於中國人來説,是代表着一種歷史,代表着一種價值觀,而相對於外國人來説,就是一個代號。
王巖林:雖説中國走入了現代,可中國人自己的“天下觀”和一代代士人們的“天下關懷”基本站位,還是始終未變的。你也説過,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中國人“天下觀”的一種新體現。
大衍:人類共同體,就是這個時代的天下觀新説。
厚生:概念對象而言:
天下,是一種觀念中的概念;
國家,是一個概念中的觀念。
國家,是一種領域上的定域;
天下,是一個定域上的領域。
天下,偏説機制性的機制體;
國家,實言機制體的機制性。
從認識到認識的確立:
天下觀指觀天下,
領域國説國領域,
機制體言體機制。
風行九天:關於中國的“天下觀”,有兩個民科學者窮幾十年精力所形成的兩個理論體系及其新的“命題”,需要引起重視。一個是三旋理論創立者王德奎所提出的“遠古聯合國”,及其對禹王碑的探索性研究。一個是《源》一書作者劉博(流波)所提出的“中華大九州”體系。
這些不但具有里程碑的性質,也大大開拓了中華上古史研究的視野。不單是對西方偽史的破,更有對中國“天下觀”的立。這與主流學界的著作是有着鮮明的立場和話語區別的。
王巖林:他們兩人的研究,都指向了遠古時代存在着一個橫跨幾大洲的“大天下”。的確很是震撼,也提供了許多資料,目前算是一説。不過要據此達成“普遍信服”,恐怕還不太容易吧。
風行九天:天下體系、天下觀、天命觀等説法,在文字上、在典籍中,出現的比較晚。畢竟,文明後於文化,文化後於自然。老子所謂“道法自然”嗎。但在“道法自然”的結論中,不是還有一個過程歷經嗎?就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哦。
王巖林:講過程、一步步地推導非常重要。我注意到一個問題,有些直接拋出的觀點,別人不信。但你層層剝筍、一步步推導,把道理貫通了起來,大多還是會信的。在不少人的底層思維裏,還都是有全面綜合判斷力的。我將這看作是中國人根性未泯、給我們講好中國話語提供的一種難得機會。
下面,我試着用老百姓比較好理解的方式,換種方式講講這個問題,看能不能更有助於普通人的接受?
通常,咱們一討論問題,就會基於一個或兩個相對固定、乃至相互對立的概念關係。這往往會用突顯的、被當作穩定閉合的概念,將一條有顯有隱的概念鏈條替換掉。如此一來,思考鏈被割裂、打斷了,思想流動不起來了,還能搞“想得通”、搞得明白嗎?
我從一個朋友那兒,學到了一種漸推式編織“圓形思考迴環”的好方法。用在中國人常説的“家、國、天下”問題上,就是要進一步地推導、延伸,把一個完整的“圓形思考迴環”恢復和建立起來。關於這個以天下國家為代表的漸次推演的“圓形思考迴環”,大致是這樣的:從最大的天、到每一最小個人的“心”甚至“意”,依次排列,遞進前推,相連互通,首尾終合。所謂的辯證關係,也就在這個“迴環”裏體現出來的。因沒來得及細細斟酌,所以歸納和用詞不一定準確:
1、天,(或上天、老天);2、天人(天人感應、天人合一);3、天下(天底下、天下世界、東西南北中、天地間萬事萬物);4、人世(人間、人世間、人類、人道、世代、千秋萬代);5、華夷(中外、文明不文明);6、王朝國家(家天下、全國大家庭、多國並存、諸侯、邦、方);7、郡縣地方;8、鄉村社會;9、家與家族(祖先、子孫、宗親);10、民與人(民、人、身心、社會與自然人、文明人與愚昧人、君子與小人);11、性命與靈魂(心、意、神、靈、魂、魄);12、通天與歸於天(三條首尾相接、循環轉升之道分別是:個體以“上西天”方式歸天、“民意即天意”大於天、道法天地皆為自然)。最終通過這道立於有無間的“旋轉門”,重又轉升對接於上天,從而貫通一氣,循環往復。這在整體上,也就實現了中國人終極的追求-------完滿和圓成。
不知,這是不是中國人跨越陰陽與顯隱兩界的、長久深層的整體思維構架模式呢?
刨根問:王老師的這個説法有新意,是應該多探索一下如何更好表達與傳播的問題。
各位老師對“天下”、對“國家”乃至“家國天下”等的貫通循環關係等,都談到了。我覺得,要講好咱們的“家國天下”話語,光是咱們這些人還不夠,還需要讓更多的人一起來思考、一起來探索。是不是可以把這些問題也提給網絡、網羣、朋友圈的朋友,以徵集各路的高手和高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