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因為“一句話簡介”就想去看的電影?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20-04-02 10:56
文章來源丨機核網@開開開開
什麼是高概念?
有閲讀影評習慣的朋友大約都能隱隱感覺到,最近一兩年,我們似乎總能在各種電影評論的開頭看到這樣一個句式:“這是一部高概念電影”。
什麼是“高概念”(High Concept)?一言以蔽之,就是那種**“一句話就能講清楚劇情”、“聽了這句話你就想去看”**的電影。舉幾個例子:
政府規定,每年有特定的一天可以隨意殺人而不受法律制裁(《人類清除計劃》);
處在人生低谷的主角接到一通電話,只要他能連闖13關,就能得到一筆1億元的鉅額獎金(《13駭人遊戲》);
男人醒來後,發現時間竟停留在了前一日,自此開始了他的重複人生(《土撥鼠之日》);
擅長説謊、顛倒是非的大律師,因為兒子許了個“老爸不能説謊”的願望,從此只能講真話(《大話王》);
一夥不法分子將大量毒蛇帶上航班,導致人們漸漸被毒蛇包圍…(《航班蛇患》);
12個陌生人在空地上醒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裏,但遊戲已經開始(《狩獵》);
一場車禍過後,女主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隱蔽的地窖,身邊的男人告訴她,外面的世界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生化危機,他們已是地球僅有的人類…該不該選擇相信他?(《科洛弗道10號》)。
“我強姦我自己算犯法嗎?”這是高概念還是低概念
總而言之,高概念依靠一個簡潔****、有力、易懂的“故事前提”,而非通常情況下的****“角色”來推動敍事,因此特別容易口耳相傳,從“名不見經傳”成為“票房炸彈”(有時我更願意管它們叫下飯電影,或者…營銷號爆款電影)。
最近火起來的西班牙小成本電影《飢餓站台》可算作很好的一個例子:在一座200多層的巨型監獄中,每層容納着兩名犯人。每天,一個乘着諸多美食的“桌子”會從上至下慢慢下放。如果人人只拿自己應得的食物,那麼每一個人都能吃飽,但位於頂層的囚犯永遠搶先拿走最多的食物,面對這一切,下方的犯人該如何生存?
確實一聽就很想看
不過,需知“高概念”並不是一種明確的電影類型,也不會有電影人稱自己的作品“是一部 high concept movie”,而且相比****“創作技巧”,它更像是一種“營銷技巧”。
1970年代,正在想盡辦法為 ABC 提高收視率的媒體大亨 Barry Diller,為自家電視台引入了“電視電影”這一新形式。為了方便節目宣傳,他要求所有的電視電影必須得有一個“能用一句話就概括清楚的”故事主旨,並將這些主旨分別打在30秒鐘的電視廣告上,“High Concept”便應運而生。
Barry Diller 後來又分別跳槽到派拉蒙和福克斯,用“高概念”吸引觀眾的營銷手段後來影響到整個好萊塢產業(反過來,編劇也常用這樣的“一句話簡介”而成功推銷自己的劇本)。《大白鯊》、《異形》和《侏羅紀公園》,在當年都算得上十足的依靠概念成功的案例。此後數十年,高概念甚至一度成為“大片”和“賣座電影”的同義詞。
複製恐龍、建個恐龍公園什麼的,現在不新鮮了,在當年確實是個讓人一聽就想看的idea
隨着時代的變化,“High Concept”在製作一方成為一種很少被人提起、但卻人人皆知的金科玉律。如今呢,則更多地被影評人拿來形容一些有着討巧世界觀的小成本電影。不過更讓我好奇的不是它在時代語境中的演變,而是我們為什麼總是能夠被這些“一句話”吸引?
為什麼我們總能被“一句話”吸引?
真的,即便有個朋友走過來告訴你,“飛機上裝蛇的那電影可真的太沒勁了”,你還是會忍不住找個百無聊賴的日子把這片兒給看了。這都是“一句話”在作怪。我認為它的作用大致如下:
引起觀眾聯想,自己瞬間腦補出很多有意思的情節一句話便制定了規則,形成有趣的重複性敍事概念通常具有潛台詞,譬如反烏托邦
回到文前幾個例子我們將發現,所有的“一句話”都基於某種大膽的假設:假如我們可以複製恐龍?假如我們可以在特定的一天任意殺人不受法律制裁?假如時間永遠停留在前一天?
《人類的清除計劃》
這樣的假設幾乎很快會自動引起我們的聯想:假如真有“清洗日”,我會去做殺人的人,還是靜靜旁觀的人?都有哪幾類人會走上街頭殺人?;而那個一直被困在“前一天”的男人,都經歷了哪些情緒?從驚訝、恐懼、不相信、到認清現實,再到給自己找樂子、倦怠、和絕望…
一切想象都如此鮮活,層次分明,彷彿只要有錢有時間,你自己也能拍成這樣一部電影。去看這部電影,就像是在檢閲導演是否比我們自己聰明。
《土撥鼠之日》
而我認為,這些想象之所以如此鮮活,是因為“一句話”本身就已經制定了某種規則。有趣的是,電影的最後,主角之所以能存活下來,或者得到某種思想上的昇華,往往是因為他們打破了某種規則:《土撥鼠之日》的男主角在日復一日的重複中學會了幫助他人,成為更好的自己,時間方可前進;《13駭人遊戲》在一次比一次更驚險出格的遊戲最後,做出了一個與以往不同的決定。這些“規則”既激發了我們的想象,也成為我們驗證影片是否符合我們期待的一杆尺子。
那麼讓我們以《飢餓站台》為例,來看看編劇通過“一句話”展開了什麼,這些展開又是否足夠讓我們滿意?
影片開頭10分鐘通過幾段對話迅速介紹遊戲規則:監獄一共200層,每層兩個人,食物由上至下分配,每隔一段時間房間會上下調換;不能私藏食物;如果有人死了,新的犯人會被放進來。期間有一兩句對白起到點睛作用:“不用和下面的人説話,因為他們是下面的人。不要和上面的人説話,因為他們不會理睬你。”在這一段,我很喜歡編劇介紹規則的簡潔方式。因為我們都是奔着“一句話”而來的,早就知道故事大概是講什麼的,男二那句“顯而易見”的口頭禪,彷彿也在呼應着觀眾:這些都顯而易見。
10至25分鐘是適應規則階段,介紹角色前來此地的緣由,同時點明主角性格:一個拿着《唐吉坷德》來的男人,帶着點不切實際的善良。接下來是一段小高潮,“人食人”的情況必然出現:
伴隨幾次危機轉折,想要“一改現狀”的戲份也真正展開,分別代表着温和改革者、積極革命者、智者的角色依次出現:
坦白説,直到結尾之前我都覺得這是一部不錯的電影,衝着“一句話”而來的我們,幾乎在每一次想要“提出問題”的時候,都會被創作者搶先回答——並且是以一種令我們滿意的方式。除了它的結尾。
看過影片並且查閲過資料的朋友基本都知道,本片含有兩個結局:
一個是女孩被成功送至上層的夢幻版結尾,一個是隱藏在1/3處的黑暗版結尾:上層人不知下層疾苦,以為“奶凍”被送上來是因為有一根頭髮,廚師長大發雷霆,但“垂直式管理”仍在繼續。
對於結局的不滿,不是邏輯上的,而是情感上的難以接受:因為你不能以一個討巧的“概念”作開頭****,再以一個幾乎是彩蛋式的、討巧的****“概念”做結束。一個有着思辨感的故事,倘若抽絲剝繭拿開外表後看到的不是一腔赤城,那麼至少對我來説,故事最終就算是失敗。
同樣是以“女孩”作為敍事線索和希望的比喻,《雪國列車》對結尾的處理方式更加令人信服——無論是理性還是情感上的
為啥現在的“高概念”很難出真正的好電影?
或許“難出好電影”的範圍不應僅限於高概念,但我認為過分地“重概念而輕角色”,確實是此類電影的某種通病。
業內人士調侃:“大部分站在奧斯卡領獎台上的電影都不是高概念”。
回想一下,為什麼我們讀《1984》讀到結尾時會感覺到一種徹骨的絕望?也許並不是因為這段情節本身有多絕望,而是因為你看到過一個如此渴望自由、體會過激烈愛情的温斯頓如今卻遭遇這種下場,其中的種種情緒,絕非“概念”本身所致,而是早先的角色塑造在悄悄發揮作用。顯然,《飢餓站台》並沒有給我這樣的衝擊,它所做的只是恰到好處地發散着“一句話”的概念罷了。
誠然如果僅在“小成本”的範圍內討論高概念,我們的要求確實有點過高了,但你看到過真正好的東西,就不能假裝沒看到過:
一夥人組建了一支小隊,潛入夢中之夢去篡改夢境的故事,聽起來是不是很高概念呢?一個男人一出生就活在一場大型的綜藝節目中,連愛人、親人、朋友都是演員,這算不算高概念?一家三口混入上等家庭,逐漸代替了他們原有的司機、管家和老師;一個名為“本傑明”的男人越活越年輕,最後縮小成一個嬰兒…
這些影片的“故事前提”都足夠新奇,但它們之所以被載入史冊,一定是因為它們講述、或者展示了一些概念之外的事情。
《本傑明·巴頓奇事》
只有這樣,當我們看完一部電影並且想要和身邊的朋友安利時,才有可能會這麼説:“這個片子吧,講的是一個男人越活越年輕的故事…但不僅僅是這樣…我不知道,我説不出來。總之這部電影特好,請一定要看!”
最後,我想引用我最愛的視頻論文作者 Evan Puschak 的一句話:
“但在討論偉大電影的構成要素時,我們必須堅持我們的價值主張:內核一致性,故事挑戰觀眾而不是迷惑觀眾,以及鮮活的、富有深度的角色。這些標準,不應該被類型**、****眼界和視角所幹擾。**”
《楚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