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理髮師,開啓了近代的外科革命|文史宴_風聞
文史宴-文史宴官方账号-对经史子集著作进行综合与分析,从中发掘学问的乐趣2020-04-04 21:49
文/史蒂夫·帕克
中世紀歐洲的理髮匠是一種功能繁多的神奇職業,在理髮的同時還兼職按摩師、皮膚科醫師、牙科醫師、內科醫師、外科醫師等多種行當。不過,隨着文藝復興對社會的整體提升,理髮匠在外科方面最終做出了傑出貢獻,推動了外科革命的出現。

**中世紀歐洲的理髮匠手術師是一種奇特的行業組合,**他們提供的服務包括:理髮、剃鬚,免費附送除蝨子、跳蚤的服務,去除疣及皮膚瑕疵一類東西,也許還會一點兒牙齒矯正,總是受歡迎的水蛭放血療法,以及用滾油灼燒開放性傷口,外加緊急截肢——這通常在地獄一般的戰場中進行。
**安布魯瓦茲·帕雷學習過所有這些程序,但他也是外科革命的先驅,**他的新技術減輕了傷痛折磨,加速傷口癒合,而且極大地提高了嚴重傷口癒合的可能性。
帕雷在位於法國西北部拉瓦爾的一個平凡的工人家庭長大。從1532年開始,他就在主宮醫院(Hôtel Dieu)接受訓練,那裏是巴黎領先的醫院,是學習醫療的地方。和歐洲大多數地區一樣,巴黎醫學院的教授方法也根植於古羅馬克勞狄·蓋侖的學説中,蓋侖的盛名致使1300年後的醫師們還是盲目跟從他的教條。他們不接受眼見的事實,拒絕承認蓋侖在人體解剖學上的錯誤,即使一次又一次面對被解剖屍體的身體構造和蓋侖所説的不一致時也是如此。
這些醫師都是受過高等教育且有操守的人,通常來自特權階級,或者出身名門。他們態度傲慢地診斷病人的疾病,推薦治療方法,有時還會開出酊劑或藥水,但他們從不弄髒自己的手。實際治療過程被丟給理髮匠手術師去做,這些理髮匠手術師通常來自中產階級,或者是鄉下人,幾乎沒怎麼受過教育,甚至是文盲,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處境,但擁有動手的技能,能夠容忍膿液、血、尿、糞便和壞疽肉。
正在工作的外科醫生
一位理髮匠手術師正在為一個男人去除頭上的結石
他身後懸掛的結石都是這位外科醫生能力的證明
事實上,當帕雷來到主宮醫院時,理髮匠手術師的名聲也正在提升。主宮醫院是巴黎大學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這裏的培訓生也可以參加大學的外科與解剖學的課程。因為學得很快,帕雷在他的理髮匠手術師的學徒生涯中進步迅猛,1536年被任命為陸軍軍團外科醫生。
當時,法國捲入了幾場戰爭中,因此帕雷一直在條件極其簡單的醫院裏忙忙碌碌,治療因戰鬥而受傷的士兵。他還有一個常規性的職責:用劍來殺死肢體殘缺、無藥可救的傷兵,或者割斷他們的喉嚨,來結束他們的痛苦。
“傷員”
1500年理髮匠手術師手冊中的插圖
指出了士兵在戰場上可能會遭受的各種創傷
傳統治療槍傷的方法是用滾油(陳油更佳)或紅熱的鐵來灼燒傷口。這減少了併發症,如壞疽,但也帶來了更大的痛苦和持續性的折磨。當時戰場上剛剛出現了槍傷或火器傷,在治療這種傷口時,滾油療法尤其受到青睞。火藥本身以及槍彈引起的燒傷、穿透傷被認為對人體有毒,因此需要使用滾油消毒。
這種療法伴隨着劇烈的疼痛和可怕的折磨。事實上,他們被看作是外科治療和恢復的重要組成部分。緩解疼痛的措施有限的,眾所周知,**當時沒有麻醉藥,只有草草準備的、含有接近致死劑量的鴉片、天仙子、曼陀羅或酒精的藥劑。**在沒有抗生素的時代,一次痛苦但迅速的滾油或紅熱烙鐵的處理,能減少感染的風險,增加最終生存的機會,但會留下難看的疤痕,殘損的肢體以及長期的不適。
帕雷對如此野蠻的程序感到驚駭,立志要做得更好——他的機會來了。
1536年,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宣佈對薩伏依公爵開戰,並圍攻都靈。在隨後的血戰中,軍隊傷亡如此慘重,令帕雷的滾油都消耗殆盡。他從軍隊要求使用的治療方法的束縛中跳脱出來,抓住機會嘗試使用另一種選擇——用松節油、蛋黃和玫瑰油製成的舒緩香膏。
帕雷利用徵用的物資來配製香膏,那是他通過綜合民間藥方得出的配方。次日,帕雷檢查並對比了他的病人:那些經過滾油或烙鐵治療的士兵處在巨大的痛苦中,發燒,甚至神志不清,傷口及周圍組織腫脹發紅,沒有癒合。而接受香膏治療的病人痛苦較少,並且癒合很快。
1545年,帕雷在他的《銃創療法》(Methodof Treating Wounds)中公佈了這種方法。在他的信念,以及希望他的理髮匠手術師同行們能夠從他的發現中受益的想法驅使下,帕雷撰寫論文時並沒使有用獲資格認證的醫師及飽學之士使用的拉丁語,而是使用了本國的法語。
在1537年的都靈戰爭中,帕雷嘗試進一步創新,並將此發展成了一種可靠的方法。這種療法針對開放性胸部傷口導致的肺組織體積縮小——現代術語叫作氣胸。
尖鋭的劍或長矛造成的胸部傷口會使空氣進入肺的外層和胸膜之間。通常情況下,這裏沒有空氣,肺部和胸膜緊緊相連,這樣,當肋和胸部隨着吸氣擴大,有彈性的肺組織隨之被拉伸,體積增大,空氣通過氣管進入肺部。若胸部被刺破,空氣就會找到一條捷徑進入。吸氣時,空氣被吸入傷口內部,在未拉伸的肺部與胸膜之間造成間隙,導致肺部萎陷。呼氣時,空氣被反向推入,肺部仍然萎陷。病人拼命呼吸,但沒有空氣在肺部交換,無法給血液供氧,就會窒息。
傳統的應急手段是縫合傷口,但大多數戰地醫生都知道,這幾乎沒什麼作用。面對大量奄奄一息的重傷員時,外科醫生總是放棄胸部受傷導致氣胸的患者,優先治療那些受傷較輕,更易治癒的病人。當傷員眾多而醫療條件極其有限、醫生不堪重負時,這樣的優先次序是非常普遍的。
帕雷描述了他在都靈戰役中如何治療一名左胸有很深傷口的士兵。當時,傷口已經被另一個軍醫縫合,空氣和內部出血都被封閉在了肺的周圍。對於這個士兵來説,生命已經接近尾聲。帕雷打開他胸部的傷口,然後將他的腿抬高,把他的頭部和胸部抵在牀邊。他讓士兵慢慢吸氣至最大程度,關閉鼻腔和嘴巴,並儘量像呼吸困難時一樣,壓縮自己的胸口。他的直覺是,這應該會排出其肺部周圍的廢血和廢氣。
帕雷記錄道,這令帶有凝結血塊的液體“ 從傷口噴射出來……我把手伸入傷口中,攪碎凝結成塊的血,之後流出了七八盎司(1 盎司≈30 毫升)腐敗發臭的血” 。然後,帕雷又用含有玫瑰油、蜂蜜、冰糖的薏米湯灌入傷口中,同時讓士兵變換不同角度姿勢,以儘可能地引流。“ 最後,患處的情況好得出乎意料,傷兵居然痊癒了。”
繼創傷膏和氣胸治療之後,帕雷又引入了另一項革命性的技術。
許多肢體遭受可怕的大面積殘損的士兵都迅速接受了截肢手術,但隨後就會大量出血,最後死於失血過多而帶來的休克。這甚至會在截肢後,軍醫嘗試使用紅熱的烙鐵烤乾、封住截肢傷口時出現。
帕雷通過敏鋭的觀察發現,大部分血液都是從一個或兩個被切斷動脈的殘端湧出,而不是從類似肌肉的一般組織。他指出,如果能夠在靠近心臟處壓住這些動脈,那麼就會減少大出血。於是,他嘗試在實施截肢的位置附近使用結紮帶或繩子捆緊。這一嘗試取得了成功:實施結紮後,被壓迫的動脈不再從截肢處噴射高壓的血液。**截肢手術的存活率上升了。**隨後,帕雷又用他的解剖學知識,為各種不同程度的截肢找到了結紮的最佳位置。
法國理髮匠手術師安布魯瓦茲·帕雷
現代外科創始人之一
他革命性的新技術在救治槍傷士兵時得到了驗證
關於帕雷手藝的消息通過軍隊傳播開來,其他的理髮匠手術師也採用了他的做法。儘管他在軍中得到了地位和名望,但醫學機構並不完全承認他的成就,即使是他曾就學的巴黎的醫學院也無法接受。儘管備受學術界冷落,1552年,他仍得到王室任命,去服侍法王亨利二世。
這是他第一次接受王室任命,從此他領取王室俸祿將近四十年,侍奉過四位君主——亨利二世、弗朗索瓦二世、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並且擔任後兩位君主的首席外科醫師。
帕雷沒有沉醉於宮廷的奢華享受,繼續進行對於截肢的獨創性研究。他設計製造了一系列假體——人造的手臂、腿、手,還有雙足——還有疝氣帶、人造眼球,以及牙齒植入物。
實驗和理性推演仍然吸引着帕雷。他一直以來對所謂的“ 牛黃石”將信將疑,這是取自人或動物的胃或消化道的混合物。相傳,這種“石頭”具有很多醫療用途,特別是被用作所有毒藥的解毒劑。
1567年,帕雷獲得了一個驗證傳言的機會:一個小偷被皇家法庭宣判絞刑,但他同意服毒,然後服用提前準備好的牛黃。如果他沒有死,就會被釋放。帕雷記錄了這一過程,並且記下了那個小偷服毒後,承受了幾個小時極端痛苦的折磨,然後死亡,這表明在這種情況下,牛黃是無效的。
帕雷在戰場和其他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也許可以讓人們原諒他偶爾的失誤。他的書《論怪物與奇蹟》(On Monsters and Marvels),是一本關於人類和動物的先天缺陷、傳説中的珍奇異獸、以及其他古怪現象的插圖彙編。他把嬰兒的出生缺陷歸咎於“ 上帝之怒”“ 腐壞的種子”和“ 婦女懷孕時的不雅姿態”。例如,生下雙頭兒是“ 種子太多”造成的。
然而,儘管最初曾受到醫療機構的懷疑甚至反對,帕雷的大名被傳頌了幾百年,現在他被視為戰場外科手術的主要革新者,以及一位仁慈的、富有同情心的理髮匠手術師。
虔誠的宗教信仰貫穿了他一生,他在傑出的職業生涯中堅守着他的座右銘:“ 治療在我,治癒在神。”
本文節選自《DK醫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