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之:捉泥鰍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20-04-05 09:34
在江南水鄉的農村長大,都有一身下水捉魚的本領。溪、江、河、湖、田,有水的地方,就有魚;有魚的地方,就有我們。
我最喜歡捉泥鰍,也最喜歡吃泥鰍。鄉下人描述人鬼精鬼精的,説他滑得像條泥鰍,精得像條泥鰍。由此可見,捉泥鰍還真不容易,要鬥智鬥勇。譬如用手指掐泥鰍,力度要適中,輕了,掐不穩,重了,弄疼了泥鰍,泥鰍用力一甩,就從指縫間滑脱,掉進水裏去了——受了驚嚇的泥鰍到處亂竄,把水攪渾了,尾巴一甩,一個猛子扎進泥巴里,你就再也找它不着了。
江南的冬季,冰冷刺骨,泥鰍都躲起來,鑽進泥洞裏冬眠了,沒啥好説的。可是春、夏、秋三季,都是泥鰍的活躍季節,也是捉泥鰍的好時節,只是捉法各有不同,要因季節制宜。
草長鶯飛的三月(陰曆),春暖花開了,泥鰍從泥洞裏鑽出來,四處活動,尋覓食物。一個漫長的冬天不吃不喝,泥鰍早就餓壞了,就像剛獲得自由的囚徒,啥都想吃,哪兒都想去。我們也憋壞了,早就埋伏在季節裏,等着泥鰍得意忘形地登場亮相。

春天捉泥鰍,常用的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照泥鰍,一種是漏子捕。漏子是方言,不知書名,一種形狀如同漏斗的竹製捕泥鰍專業工具。
照泥鰍是在稻田還沒插上秧苗之前。稻田已經被勤勞的農民翻耕過了,很平滑,有一層淺淺的水,約一根指頭深,水面透明,清澈見底,既適合泥鰍活動,也適合我們發現和捕捉。
泥鰍喜歡晝伏夜出。晴朗的春夜,皎潔的月亮掛在天空,藍藍的天幕上綴滿疏落有致的星辰,四周蛙聲一片,此起彼伏。泥鰍爭先恐後地鑽出洞來,把身子放平在泥面上,曬着月亮,乘着涼,呼呼大睡。泥鰍視力弱,醒着的時候很警覺,風吹水動都要逃進泥巴里躲起來;入睡後警惕性就不高了,很難從夢中驚醒,正是捕捉的好時候。
我們把馬燈調到最亮,打着赤腳,把魚簍拴在腰部,帶着鰍魚鉗出發了。鰍魚鉗是用廢棄的剪刀加工而成的,將剪刀兩邊的鋒刃用鐵錘錘鈍,將剪刀尖用老虎鉗夾成鈎狀,向內對稱彎曲,鰍魚鉗就成了。夾鰍魚時與剪刀使用方法類似,張開鰍魚鉗,對準正在酣睡的泥鰍,一用力閉合,泥鰍就被牢牢夾在中間。劇痛和恐懼之下,泥鰍搖頭擺尾,但很少有掙脱的。把鰍魚鉗伸進魚簍,鬆開鉗,泥鰍就落在簍裏了。初進魚簍的泥鰍要掙扎一會,也許是由於肉體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緊張。過兩分鐘,泥鰍習慣了就老實了。夾泥鰍,鉗口要落在泥鰍頭部往下一點,類似於蛇的七寸處,否則,夾不穩,也容易被泥鰍掙脱。掙脱的泥鰍快速地鑽進泥巴里,要再捉回來就難了。

照泥鰍,收穫很大,一個晚上下來,少則兩三斤,多則六七斤,有時候把魚簍都裝滿了,回來倒進桶裏養着,有半桶之多。隨着照泥鰍的進行,魚簍份量由輕漸重,到收工的時候,掛在腰間沉甸甸的,隨着邁開的步伐,不停地敲打着屁股,告訴你泥鰍的份量,也提醒你適可而止。
“漏子”是一種地方性特別強的捕魚工具,我在其他地方沒有見過,上百度也沒查出什麼名堂來。不過,漏子確實形如漏斗,是用細細的竹片編織而成。漏子分裏外兩層,有上下兩個部分。漏子的前口外面那層很寬,裏面那層先大後小,最後留一個僅容一條泥鰍進入的小口,泥鰍就像排隊一樣,魚貫而入。進到裏面就很空曠了,一個漏子可容納一兩斤泥鰍。漏子尾部是散開的竹片,放漏子時用繩紮緊了,收漏子取魚時解掉繩,竹片就散了,泥鰍在重力作用下,滑落下來,掉進正下方的桶裏。漏子設計得很高明,自然情況下,泥鰍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下午時候,挖來一瓶蚯蚓,找來一塊瓦片,架在兩塊石頭之間,下面生火,將蚯蚓和蕎頭根鬚放在瓦片上炒熟,裹層稻草灰,放進漏子裏,作為誘餌。黃昏時分,來到稻田中間,挖一個坑,把漏子後部埋進泥巴里,前部的漏口露出泥巴外,隱在水中,在漏子旁邊插一根纏有布條的木棍作為標記。蚯蚓的香味漸漸擴散開去,傳到泥鰍鼻孔裏。泥鰍循着香味,尋覓過來,拼命地鑽進漏子裏。當泥鰍們吃飽後發現,這原來是一個陷阱,它們已經沒辦法沿原路返回了。
第二天早早起牀,踩着薄霧和月亮的餘暉,到稻田裏收漏子。每個漏子都沉甸甸的,裏面擠滿了泥鰍,少的都有十多條。往往每個人放有十多個漏子,一次能抓兩三斤泥鰍。

稻田裏的泥鰍是最多的。春天是抓泥鰍的黃金季節,抓的泥鰍多到吃不完了,就拿到集市上賣,換回一些零花錢或者其他生活用品。
夏天,稻田裏長滿了水稻,捉泥鰍的最好去處就是小溪了。這個季節的泥鰍充滿活力,格外靈活,與那個“狡猾得像泥鰍的評價”十分相配了。小溪流裏泥鰍很多,一有風吹草動,泥鰍就躲進了泥巴里。溪流是用來灌溉的,築有很多堤壩,把水引往稻田。上游截流灌溉,下游就斷流了。用泥巴在下游截出一斷,把剩下的水舀幹,捉掉面上的鯽魚、白條,就可以捉泥鰍了。用雙手一層一層地掀開泥巴,躲在泥巴里的泥鰍就露出來黃裏透白的肚皮。把泥鰍用雙手捧起來,放進身旁的桶裏。一段二三十米的小溪能捉到一兩斤泥鰍,夠做一個菜,夠一家人好好吃一頓了。暑假,嘴饞了,我和哥哥就拎上桶和臉盆,到小溪裏捉泥鰍。當然,六七月份捉得比較少,因為那個時候是泥鰍的繁殖旺季,有點不忍心呢。
泥鰍的吃法很多,不論哪種吃法,味道都不錯。小泥鰍用來乾煸,乾煸後,在上面灑點鹽和辣椒灰,放點姜蒜碎末,很美味。這種吃法,我一個人有就可以吃完一碗,刺都不用吐。吃大泥鰍有點複雜,要開膛剖肚去髒,母親是剖泥鰍的好手,動作麻利,兩斤泥鰍,十分鐘就可以剖完。我最喜歡的吃法是春天的蕎頭煮泥鰍,夏天的青辣椒炒泥鰍或者青椒煮泥鰍。春天正是蕎頭的收穫季節,個頭大,很香,是煮泥鰍的絕配。蕎頭煮泥鰍的湯是乳白色的,牛奶一樣。融合了蕎頭和泥鰍兩種味道的泥鰍湯,比蕎頭和泥鰍都好吃,也更有營養,我愛用這種泥鰍湯拌飯吃。進入夏天,蕎頭沒了,青椒出來了,用青椒炒或煮泥鰍,味道也“溜溜的好喲”。
那時候,我們在學校走讀,中午沒飯吃,要到下午四點多才放學回來,隨便啃一個紅薯或者一根黃瓜,應付一下。晚上六七點,中餐和晚餐一起吃。從早上七點上學到晚上七點吃飯,早上那頓要管十二個鐘頭。為照顧我們,母親儘量爭取早上做點開胃好菜,讓我們吃飽點,蕎頭煮泥鰍,青椒炒或煮泥鰍,都是難得的下飯好菜。

秋天了,割完水稻,田野廣闊無垠,一片空曠。為收割方便,稻田的水早就放幹了,泥巴也曬乾了,踩在上面,雖然柔軟,但不至於把鞋陷進去。水乾之前,泥鰍趁機鑽進洞裏,準備過冬。泥鰍鑽洞時,在泥巴上留下一個個洞眼。循着洞眼,伸出食指,耐心地摳開洞旁的泥巴,很容易就找到了泥鰍的藏身之處。沒有水,泥鰍就被廢掉了武功。裸露在外的泥鰍雖然很不情願,但也只得束手就擒。有個秋天,父親循着洞,挖出來一條六兩重的泥鰍,大人手腕一樣粗。那泥鰍兩根鬍鬚都跟小孩子的手指頭一樣粗了,威風凜凜,像一條微縮版的龍。聞訊前來圍觀的鄉親都説,那條泥鰍都成精成龍了。秋天的泥鰍最肥,肉嘟嘟的,嬌嫩飽滿,用紅辣椒炒或煮,味道賽過青椒,這時生薑也成熟了,切些薑絲放進去,去腥,味道更上一層樓了。
泥鰍好吃,肉質細韌,味道鮮美,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和多種維生素。在肉類中,泥鰍的膽固醇含量少,營養價值高,可以入藥,經常食用可以提高人體免疫力。醫學名著《本草綱目》上稱泥鰍“暖中益氣,醒酒,解消渴”。後來中醫對泥鰍醫藥作用做了進一步闡釋,稱其具有補中益氣、益腎暖脾、除濕退黃、祛濕止瀉、止虛汗等功效,可用於脾虛泄瀉、消渴、小兒盜汗水腫、小便不利、痔瘡、皮膚瘙癢等,也保護血管,對老年人和心血管病人作用明顯,是相關的食療首選。
2020年3月29日 北京右安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