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槍斃被打散後的因禍得福?拿破崙:再民主的散兵,也曾被專制的橫隊暴打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6361-2020-04-06 16:24
編者按:一般認為,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法國大革命讓歐洲進入了散兵戰術時代。大家終於不再傻傻的排隊槍斃了,而是分散着靈活的投入戰鬥。但實際上,任何戰術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都需要人們付出血的代價作為學費。
對於革命戰爭之初的法軍而言,除非他們擁有過於龐大的數量優勢,除非指揮官能夠及時掌握並收攏部隊,不然野戰往往會帶來可怕的後果。不過,法國幸運地擁有沃邦等人留下的龐大國防要塞羣,它們有效阻遏了反法聯軍的推進步伐,迫使他們不得不逐個圍攻要塞以打通交通線。此外,意識到自己處於野戰劣勢的法軍還對四面設置障礙、架設火炮的築壘營地頗為偏愛,甚至抓緊時間修築一切野戰工事,以至於一些參與美因茨(Mainz)圍城戰的普魯士人感慨:“法國人就像古羅馬人一樣熟悉如何設壘固守!”依託要塞與營壘,法軍步兵贏得了相當寶貴的準備時間,他們得以抓住機會,在無數次小規模戰鬥中反覆磨練,令新兵迅速成長為擁有一定作戰技能的軍人。
▲圖1. 位於法國邊境的沃邦式要塞
▲圖2. 美因茨圍城戰
奧地利軍官德米安在《軍事科學自學手冊》(Anleitung zum Selbst-Studium der militärischen Dienstwissenschaft)中對法軍的觀察頗為精當:在1792年戰爭爆發之初,法軍的組織已經陷於癱瘓:老部隊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他們的軍人精神、信仰與紀律,新部隊則缺乏作為有用士兵的幾乎一切基本要素。法軍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後,最終確信他們無力在開闊地帶野戰中與強大敵人手中經驗豐富、訓練良好的部隊相抗衡,他們留在要塞裏,留在難以攻擊的營地裏,躲在崎嶇的地形裏,正當我們浪費時間以最強大的兵力圍攻上述地點時,他們則以小規模戰鬥襲擾我軍漫長的補給線,使得僅僅熟悉線式戰爭的我軍變得疲勞乃至虛弱,法軍則不斷積累小小的優勢,贏得了勇敢與信心,在兩年時間裏培養出了最優秀的輕型部隊。
▲圖3. 革命戰爭之初的典型法軍步兵
不過,德米安的著作終究只是一本出版於戰爭年代的科普讀物,它無暇詳細描寫法軍與聯軍間激烈競爭的輕型部隊發展史。事實上,法國人並不是天生就擅長小規模戰鬥和散兵戰,他們之所以“青睞”輕步兵的獨特作戰方式,很大程度上是周遭環境所迫——陸軍委員會報告員迪布瓦-克朗塞(Dubois-Crancé)指出:眾所周知,普魯士人和奧地利人在他們的營地前方部署着烏雲般的輕型部隊。他們既能發覺我軍的行進,也能隱蔽己方的蹤跡,從而產生雙重好處。我軍在這一兵種資源上的相對劣勢令敵軍能夠成功地伏擊我軍,突襲我軍據點,甚至有時攻入我軍戰線。因此,鑑於目前的狀況,我軍必須增加輕型部隊數量。
▲圖4. 1793年的奧軍邊屯射手,由於他們使用裝填緩慢且難以運用刺刀的線膛槍,出於反騎兵目的,這些人往往還會背上一支長矛
▲圖5. 1793年的英軍冷溪步兵團某輕步兵連
然而,法軍的實際狀況卻導致許多輕步兵“不請自來”,由於大批新兵缺乏訓練,除非出現堅強有力的作戰核心,否則法軍步兵往往會在攻擊中陷入紊亂,不由自主地像此前戰爭中的許多非正規輕步兵那樣喪失隊形與組織,變成毫無戰術可言的“大羣團伙”(grandes
bandes),他們根本無法以戰列步兵方式戰鬥,只能被歸類為輕步兵。迪埃姆將軍在《輕步兵評述》中評論道:我們的步兵營幾乎都是新近建立的,他們並不瞭解應當如何展開機動,而我們的將軍大部分都是在那一年裏新近提拔上來的下層官兵,他們取代了那些出身和業務遭到普遍反對的將軍,但將軍們既沒有足夠時間、也沒有對應方法去訓練士兵。因此,我們可以確鑿地説,到1793年年底為止,法軍已經只有輕步兵了。作為輕步兵的推廣者,迪埃姆的話多少有些誇張,畢竟,法軍當中多少還保持着一些樂於並能夠以橫隊展開攻擊的部隊單位。不過,法軍輕步兵部隊快速且低質的擴張則是毫無爭議的事實。“民主”的散兵終究不像一些共和國政客宣稱的那樣遠遠優於“專制”的橫隊,不管士兵政治傾向如何,不管他們是山嶽黨人還是朱安黨人,倘若訓練匱乏、紀律鬆散,散兵的作戰效能就無法得到保障。
▲圖6. 1793年的法軍步兵羣像
▲圖7. 革命戰爭中的法軍輕步兵
法軍也的確嘗試過較為“專業化”的散兵戰,將全旅或全師的散兵集結起來,或是防守作為己方側翼支撐點的樹林、村莊、磨坊,或是襲擾敵方支撐點。在革命和拿破崙戰爭中成長為將軍的吉拉爾東營長在日記中記下了他親身經歷的狀況:霜月6日,2團的兩個營、肖蒙營、1團的幾個營、莫爾特(Meurthe)7營、迪約茲(Dieuze)和薩蘭堡(Chàteau-Saline)的幾個營被派到米特海姆附近的一片小樹林邊緣,奉命搜索樹林,驅逐敵軍,每個營抽出100名散兵。不幸的是,奧軍散兵火力非常猛烈,母營又無法及時提供幫助,於是:散兵被擊潰,這又迫使我部退卻。僅僅三天後,法軍的散兵與步兵主力間的配合已經有所改善:霜月9日,破曉時分,敵軍偵察部隊攻擊我軍前哨據點。我派出40名散兵救援,在兩翼設崗警戒,派出巡邏隊。我下令全營拿起武器,敵軍龍騎兵察覺到這一點,停下來左轉,朝着位於我部右側的營飛馳過去。我命令1連變換作戰正面,讓全營平行排列,其餘三個連行動完畢後,我下令展開二列射擊(大體相當於自由射擊)。
事實上,輕步兵在戰鬥中不僅需要熱情,也同樣需要良好的訓練和出色的紀律,訓練低劣的、因為隊形紊亂而自然形成疏開隊形的散兵,顯然無法與質量上遠遠優於法軍,數量上也並非總是處於劣勢的奧地利、普魯士等國專業散兵相抗衡。作為無奈之下的選擇,訓練匱乏的輕步兵需要付出血的代價才能與反法聯軍一較長短,但在學習過程中,他們往往會因為自身的潰敗,導致展開成密集戰鬥隊形的友軍損失慘重。迪埃姆認為,在1793年秋季的翁斯科特(Hondschoote)和瓦蒂尼(Wattignies)會戰中:我們除了12個獵兵營之外沒有什麼(專業)輕步兵,奧地利人則投入了數目更多、戰鬥技能更優秀、經驗更為豐富的輕步兵。他們的蒂羅爾兵和勒盧獵兵自交戰之初就聲名遠揚、令人恐懼。自瓦朗謝訥(Valenciennes)和里爾(Lille)出擊的縱隊之所以會出現恐慌、害怕和潰逃,應當歸咎於他們選擇的出擊位置:敵軍散兵藏身在灌木後方和溝渠裏,射擊我軍那些英勇列成橫隊的營,他們還沒看到敵人就死傷慘重。許多優秀軍官被敵軍射手殺傷。
▲圖8. 現代人重演的革命戰爭時期法軍步兵
早在1788年便制訂了輕步兵作戰條令,併成為包括法國在內歐洲諸多國家參考對象的普軍也在散兵戰中表現出優秀的軍事素質和良好的輕步兵-戰列步兵協同,普軍獵兵與射擊兵多數來自射擊嫺熟的護林人與獵人,理論上每年能夠進行35發實彈訓練(雖然根據古姆陶的説法,實際操作層面僅僅是每年發放可供射擊9次的火藥,其餘訓練物資均需要自備)。古姆陶(Gumtau)的《普魯士軍隊中的獵兵與射擊兵》一書記載,在1793年3月27日的瓦爾達格斯海姆(Waldalgesheim)戰鬥中:前衞部隊與敵軍發生了前哨戰……我軍獵兵和兩個黑森獵兵連走在前方向敵軍陣地發起攻擊,步兵縱隊則在其後五六百步距離上跟進協助,敵軍陣地上覆蓋着茂盛的樹木。我軍獵兵推進到距離敵軍所處林地一百五十步遠處,而後開始射擊,給敵軍造成了嚴重損失,使其大為動搖。然而,敵軍依然堅守陣地持續抵抗。
根據法軍戰史記載,普魯士和黑森獵兵幾乎毫無間斷地展開射擊,有效殺傷了守軍。觀察到法軍雖在頑抗,但戰力已經鋭減,黑森儲君隨即指揮五個步兵營展開刺刀衝擊,普魯士騎兵也適時出現在側翼,這番猛攻架勢令法軍頗感驚慌,一些來自洛林的士兵甚至在投降之餘努力説起德語,向對方保證自己是德意志人,普魯士和黑森獵兵則趁機迫近森林發起強攻,他們從敵軍手中奪取了陣地,繳獲了四門火炮……得到了國王陛下的接見和1200塔勒的獎勵。
▲圖9. 黑森獵兵
然而,反法聯軍原本便各懷鬼胎,存有嚴重的保存實力心態。另一方面,法蘭西共和國擁有舊制度國家難以比擬的動員能力和恢復能力,在一次又一次血腥的嘗試中,法軍雖然在戰術上屢屢受挫,卻逐漸憑藉人員與物資的可觀消耗和反覆的經驗總結磨礪出令全歐洲為之震顫的戰術體系。截至1793年末,法軍在多方磨礪下已經形成了相對而言較為成熟的散兵戰術,儘管他們的作戰技藝依然顯得有些青澀,儘管他們往往需要在作戰中付出較大的代價,但卻能夠憑藉大量的人員物資投入,以一波又一波組織較為良好的散兵在持續不斷的消耗戰中令聯軍的輕步兵單位遭到難以彌補的損失,最終迫使聯軍退卻。連續的勝利令法軍士氣逐步恢復乃至高漲起來,1793年12月,摩澤爾軍團在往昔的冬營時間裏縱情歌唱,“我們不必擔心勝利/會在冬日終止/每個月都適宜光榮/桂冠永遠常青!”
註釋:法軍拉威爾(Ravel)將軍在1793年9月指出,“我們的軍隊在每場戰爭中都十分浪費彈藥,除非士兵能夠得到相當數量的軍需,否則我軍就會很快遭遇挫折,變得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