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解封了,但重啓生活並不容易_風聞
直面派-直面派官方账号-讲述值得讲述的真实故事,直面生活、命运和内心2020-04-08 21:35
編者按:
文中出現的秦天,藍蘭,李樂,王甜,張心皆是化名,他們都曾是直面派前兩個月的採訪對象。從武漢封城到今天,直面派&字母榜共推出了14篇報道,記錄大時代下的微弱聲音,我們做得不好,但竭盡所能。現在,我們可以説一句:關於武漢,關於疫情,那美好的仗,我們已經打完了。
距離解封還有16分鐘,“滯留武漢的外地人員”微信羣裏有人在通報最新消息:高速堵車了。
簡短的五個字,看似埋怨,其實冒着喜氣。同是天涯淪落人,羣裏刷屏式的出現祝福:祝大家平安到家。
時至零點,江漢關鐘聲、船隻鳴笛聲準時響起,絢麗多彩的燈光照亮整個城市,向全世界宣佈:武漢正式解封。
這晚,武漢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秦天也睡不着。16個小時之後,她將坐上高鐵G831,離開武漢回廣州工作。為了紀念這一歷史時刻,她特意翻出1月23日武漢封城當天,和廣州同事的聊天記錄,當時的慌張歷歷在目,到最後化成一句感慨:76天,恍如隔世。
過往的76天,對秦天來説着實不容易,此前直面派記錄過她的經歷《她逃離武漢後,又選擇回去》(點擊標題即可閲讀),最新的消息是,秦天的父親、姐姐都已經從醫院治癒出院,正在家隔離休養。秦天守護家庭的使命告一段落,她需要回歸工作崗位,重啓自己的2020年。
而“重啓”過程依然需要考驗。按照廣州的社區要求,秦天回去後,需要自我隔離,兩次核酸檢測過關後才能外出,工作則需要單位到家點對點,不能額外參與聚餐,室外活動。
看着窗外燈光秀給出的滿滿儀式感,秦天的情緒並不高。
作為武漢疫情的親歷者,她不興奮,解封對於家人來説,也沒有意義。“解不解封,小區依舊是封閉式管理,對留在武漢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藍蘭也有同感。她是《確診陽性,這是2020年的第一個好消息》(點擊標題即可閲讀)的當事人。家裏三位老人治癒歸來,還需要時間調理身體。
這天晚上,她能做的事情,只是藉助微博,看看燈光秀有多美,從新聞報道里,看到離開武漢的人有多開心。
她所居住的小區,入夜便是寂靜無聲。解封對她來説,也不意味着能出小區吃碗熱乾麪。“小區繼續封,比之前更嚴。”
她的工作同樣沒有着落,因為做的是培訓機構幼教工作,短時間內根本沒有復工的指望。
另外,據直面派瞭解,此前滯留在武漢的眾多外地人,解封前就已經想法設法離開武漢。4月8日對他們來説,只是一個平常的日子,和“重啓”無關,和“勝利”更加沒關係。
直面派在《武漢城是走不出去》(點擊標題即可閲讀)記敍了李樂的故事,他是在3月24日離開的武漢。
一個月前的2月27日,他曾和一名浙江朋友,試圖走出武漢城,最後因體力不支報警求助,被安置在江漢區一家隔離點,雖然一日三餐不用擔心,但付出的代價是徹底失去自由,“隔離到想發瘋。”
到3月24日,李樂在武漢滯留66天,他的淘寶網店因為66天停擺,損失的客户訂單已經超過20萬。他已經受不了了。“再不回去,網店就徹底黃了。”
他所在的“滯留武漢的外地人”微信羣裏,很多人和他的心情一樣,也受不了了。不少人開始開車去各個高速路口試機會。
最後實踐出真知:小軍山高速路可以通行。通行條件很簡單,只要一張當地接收證明即可。
開具接收證明對李樂來説,不費吹灰之力。他雖然是個體户,但是義烏的朋友願意幫忙,一天之內,就用公司的名義,幫他拿到了一張接收證明。
而在這一天,還有一大好消息。湖北省新冠疫情防控指揮部宣佈:武漢將在4月8日零時,解除離漢離鄂通道管控措施,離漢人員只要有湖北健康碼“綠碼”,就能順利離開。
官方釋放出解封信號後,李樂所在的隔離酒店,湖北省內的滯留人員最先反應。午飯之後,他們接連走出酒店,坐上大巴車統一離開。
李樂看的心癢。他和賓館工作人員提出要離開武漢回義烏。始料未及的是,對方沒有拒絕,唯一的條件是要寫一封保證書:自願離開政府救助點,一旦出事,自行承擔。
接下來更是順遂。“滯留武漢的外地人”羣裏,有一位嘉興大哥同樣打算離漢,計劃24號晚上出發。兩人一拍即合,李樂不用折騰自己的雙腿了,嘉興老鄉主動跟李樂提出:反正順路,免費送你回家。
不出所料,小軍山高速路口果然通行無阻,工作人員檢查了接收證明就允准通過。此後的11個小時車程,路上沒有遇上任何卡點和檢查,25日上午10點左右,李樂終於抵達義烏。隨後由義烏防疫部門承接,將李樂送到安置點,官方出錢,只要再隔離14天,李樂就自由了。
對李樂來説,4月8日不僅是武漢解封,也是自己從義烏隔離酒店出關的日子。
有意思的是,此前做夢都盼着睡醒之後,能聽見武漢解封的消息,但事到臨頭,李樂沒有多少興奮情緒。
他目前最着急的是出關之後,馬上就得去工廠打包貨物,給客户送貨。但能否把網店生意救回來,他沒有任何把握。
他算了算時間,因為去武漢旅遊,他失去了整整80天,沒看到春日櫻花,品嚐到的熱乾麪味道一般,對武漢城最深刻的印象,只剩下隔離點的無聊。
他説,以後再也不敢去武漢了,“去怕了!”
《即使武漢允許離開,家鄉也不接收》(點擊標題即可閲讀)記下了張心的故事,他和李樂是前後腳離開的武漢。4月8日同樣是他隔離出關的日子。
比李樂滯留武漢的原因更加悽慘,張心是1月28日從湖南永州自駕回安徽蚌埠途中,途經武漢段高速路時遇上爆胎,隨後被高速路口工作人員強行留在武漢。
一家三口只能暫時住在武漢江夏區一家便捷酒店裏熬日子,復工證明和綠碼都有,盼着武漢解封,第一時間出城,回家照顧年邁的媽媽。
但從3月23日開始,“滯留武漢的外地人”羣裏曬出了不少開車離開武漢的視頻,有人成功,有人被勸返。羣裏有人提議:有車人士多試試,反正不犯法。出了武漢再説。
張心無法確定真假,到25日,家鄉社區傳來消息,不排斥在武漢的人回鄉,只要自覺隔離14天就行。
他實在忍不住了,不管真假,必須要試試。25日下午,張心簡單收拾行李後,帶着妻兒開車上高速,試了幾個高速口,同樣是從小軍山高速路口順利出關。
一路暢行無阻,當晚抵達蚌埠的賓館隔離。直到走進隔離酒店的那一瞬間,他才鬆口氣:從武漢到蚌埠,短短7個小時的路程,卻因為疫情耽誤了57天。
張心説,自己本來預期是2月中旬之前就能回到家,沒想到熬了這麼長時間,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是維持情緒平穩。
他暫時不想回上海工作,他的房地產中介工作,因為疫情影響,可能需要6月份才能迴歸正常。
4月8日,解除隔離觀察後,他只想回家多陪陪母親。讓孩子多陪陪奶奶。
他説,母親快70歲,已經是肺癌晚期。自己被迫滯留武漢期間,老人只能一個人硬扛着去醫院取藥。“留在家裏一段時間,讓老人家多看看孫子,心情也能好一點。”
相比較王甜的遭遇,李樂和張心則顯得幸運得多。
滯留76天,即使不爭不吵的等到了4月8日,她依然回不了家鄉。
按照家鄉要求,回去之前,需要上某小程序上登記信息,王甜在3月24日聽説4月8日解封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完成登記手續。
詭異的是,她和孩子的身份一直處於審核狀態,父母的武漢身份證則迅速被審核通過。
審核不通過,王甜就不敢買8號的票回家,“家鄉的社區管理的那麼嚴,就算進了城,進不了社區也是白搭。”
更讓她絕望的是,4月7日晚7點58分,距離武漢正式解封只剩下4個小時,她的手機收到家鄉的一條短信,温馨提示她,務必在回來前7日內做核酸檢測,檢測結果呈陰性才能回。
這則消息讓王甜憋了一肚子火。除了收到一條短信息,她沒有在任何官方通知上看到要做核酸檢測。
她所在的滯留回鄉羣裏面,則是怨聲滔天。每個人的反饋都不一樣,有的人收到短信,有的人沒有收到。
不少人已經買好了回鄉的火車票,則被“温馨提示”告知:只有做了核酸檢測,確診陰性之後,才能順利進入社區。
但事到臨頭,根本沒人來得及做檢測。
據王甜説,自己沒買票,目前能做的只有等。等8號坐高鐵回去的人,在羣裏反饋社區的態度。“只要他們説社區放行,就意味着不做核酸也能回去。”
王甜打心眼裏排斥做核酸檢測。據她瞭解的信息,武漢雖然解封,但醫院依然是高危的地方,無症狀感染的問題始終嚴峻,“本來健康的身體,去醫院做檢測被感染了怎麼辦?”
看着解封時刻臨近,王甜的情緒跌到谷底,“武漢允許走,為什麼家鄉不讓我回?”
而在此時,零點鐘聲準時敲響,五彩繽紛的燈光照耀蒼穹,江邊高樓上亮出四個大字:英雄城市。
武漢重啓了,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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