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瑞幸的貪婪放大一萬倍_風聞
银杏科技-银杏科技官方账号-带你走在科技商业的最前沿。2020-04-08 16:38
作者 | 耳 令
編輯 | 楊一枝
來源 | 銀杏財經(ID:xinyingcj)
瑞幸自曝的第一天,買他;瑞幸自曝的第二天,買他;瑞幸自曝的第三天,噴他,但還是要買他。
瑞幸真的沒有愧對“營銷界黑馬”這個稱號,一份自曝書一出,APP一躍衝上了蘋果App Store美食App類目第一名,還附送了好評一片。而就在一個月前,瑞幸的名次還在350名開外。可以説是一分廣告費不花,讓“民族之光”普照全國。
除開那些囤積着1.8折券想趕快用完的,估計有不少人是因為認識到瑞幸割的是大洋彼岸的韭菜,這才湧了進來。面對萬惡的資本主義,羣眾向來是團結的。連中國證監會發文批評瑞幸造假,第一熱評寫的都是“關你啥事?”
數據造假,但咖啡不假。我們喝咖啡,資本主義吞咖啡渣,有什麼不可以?
面對羣眾的解囊相助,瑞幸也不忘記感恩大回饋,自曝的第二天還“元氣滿滿”地開了家新店。依然是熱騰騰地免費贈送。公眾號依然照常推送。
這劇情看着總覺得有點眼熟。曾幾何時,資金鍊壓力早露端倪的樂視網,也是憑藉着一個妄想收割美股韭菜的大型故事,吸引了一撥又一撥名媛財閥為其站台。直到賈躍亭去了美國,仍存在一種聲音,認為保護樂視就是在保護中概股的信譽。
可股東們對樂視的信任,正如那些拿着咖啡杯 “殺富濟貧”的人,終究還是錯付了。
4月7日晚,瑞幸正式宣佈停牌,盤前最高上漲10%,成交額802萬美元。在這股衝擊波之下,在線教育龍頭大哥好未來也開始自曝員工作假,愛奇藝也遭遇了Wolfpack Research和渾水的做空,暴跌12%。
瑞幸退市、高官坐牢,幾乎是無可避免之事。上游供應商賠錢、12000名員工砸了飯碗、3000多家門店的房東收不到餘下房租、成批小鹿茶加盟商面臨倒閉,也是可以料想得到的劇情。
一大堆爛攤子擺在面前,有人卻以為這排多米諾骨牌會向後來個倒立。就好像,只要堵住揭露者的嘴,那個巨大的窟窿遲早會補上,而人性的貪婪,不會在得逞後放大為成倍的慾望一樣。
也有人認為,雖然瑞幸創造了歷史性醜聞,但和當年的安然、世通根本不是一個量級。況且資本都是逐利的,就算好未來和愛奇藝被牽扯,其它的中概股不還在漲嗎。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我們可以忘記那些優良中概股當年是如何被信譽危機殃及,可以忘記他們是如何艱難地反擊。但我們不該忘記,貪婪與欺騙,曾給人間帶來怎樣的煉獄。
不揭穿,謊言就不存在?
如果悉心研究人類詐騙史,就會發現我們容易受騙的本質就在於喜歡聽故事。既然要聽,那麼那個講故事的人就十分重要,同一個故事不同人講會起到不同的效果。以至於,有時只要説書人夠體面,再爛的故事也有人聽得下去。
1999年,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華爾街經濟分析師,哈里·馬可波羅斯,認為自己發現了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詐騙案。但奇怪的是,檢舉了十年都沒有人理他。
馬可波羅斯要檢舉的人是伯納德·麥道夫。一位擁有近半個世紀“白璧無瑕式”從業記錄的投資專家,一位被人們稱作“納斯達克之父”的節儉老人。馬可波羅斯指控這位聲名顯赫的人物設計“龐氏騙局”。
“我把所發現的史上最大的龐氏騙局送到他們手上,但不知為什麼,他們竟然連個像樣的徹查都懶得做。” 連續多次向證券交易委員會檢舉得不到回應,馬可波羅斯表示不可理喻。
其實世人心中的OS完全可以猜到:令人尊敬的麥道夫先生怎麼可能像那個臭名昭著的查爾斯·龐茲一樣欺騙世人?以他的段位起碼想個新鮮一點的招數。況且,麥道夫先生口中那個“投資必賺”的項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要加入還得經過“審核”,騙子怎麼可能多此一舉呢?看看他的投資者,社會名流、明星政要,連大導演斯皮爾伯格都在列……
1999年-2009年之間,馬可波羅斯檢舉了十次,但證券交易委員會不屑一顧。他們並不相信這個脾氣有點古怪的小人物。直到麥道夫的兩個兒子親口説出了事實,人們才知道麥道夫管理的基金根本沒有投資任何項目,多年來他堅持在做的只有一件事——不斷吸納新客户的錢,為老客户支付收益。
怪不得但凡有人問他做到是什麼項目為什麼這麼賺錢,他都只回答:商業機密。原來,老頭一直裸着半個身子在走路,而人們之前權當他穿着肉色秋褲。
如果説瑞幸的欺詐尚且像模像樣地講了一出 “優惠券盈利傳”的故事。那麼麥道夫事件完全是一羣人靠着想象力意淫了一出大戲。雖然荒唐,但也讓更多騙子看到,原來內生的信任感是如此堅不可破。
若不是金融危機使這些富人的閒餘資金受到波及,麥氏不得不面臨70億美元的贖回壓力,這個故事,説不定還可以講很久。就像瑞幸這出戏,如果不是一份做空報告牽扯出諸多質疑和訴訟,無論是相關利益者還是羊毛黨,依然還是願意聽下去。
當然,麥道夫事件帶來的影響也是慘痛的。2008年,法國投資基金管理人德拉維耶伊謝,在紐約辦公室進行了自我了斷。而他生前對麥道夫一直保留着五體投地的信任。麥道夫曾經也試圖在平安夜和妻子一起服藥自殺。但最終沒勇氣完成,而是去監獄服刑150年。
誰都知道150年刑期毫無意義,況且當時麥道夫都已經70多歲高齡。於是各項債務壓力傳輸給麥道夫的家人,兩年後,他的兒子麥克不堪重壓選擇上吊自殺。
策劃出這場損失共500億美金、近4萬人上當的世紀大騙局,麥道夫的手段高明嗎?不見得,市場起起落落本是常態,但麥道夫的投資盈利曲線一直上揚,幾乎沒有回落。這顯然違背了基本的金融學常識。
麥道夫的騙局之所以成立,是基於那份直指人心的洞察。長年混跡於華爾街的麥道夫顯然早已看清楚,人性是弱點是什麼。他知道貪婪就像一列便車,一旦有人成功搭上,就會有更多人會主動加入。而他顯赫的身份就如同皇帝的新衣,裹挾着真實和理智,哪怕有人指證他什麼都沒穿,人們還是會主動將一切合理化。
旁氏騙局大白天下多年,這種騙局至今仍可以活躍在人間。或許,大家都在想,只是搭一下這免費的便車,只要及時下車,懸崖一定還遠着呢。
一直吹,泡沫就不會破?
一個人的謊言,或許可以轉日回天,如果整個社會都在撒謊,又有幾人能逃出去呢?
1929年的春天,老肯尼迪(約翰·肯尼迪的父親)對他的職業生涯開始產生了懷疑。他發現擦鞋攤的小童開始向他振振有詞地介紹當天的熱門股票。接着小童吹着口哨,心情很好。但老肯尼迪卻沉默了下來。
作為當時華爾街著名的投機專家,他操作過不少坐莊行為。比如買斷玻璃製造企業Libby-Owens-Ford的大部分流通股,夥同上市公司賄賂記者,釋放有利信息,以此控盤股價。或者是訂個酒店套房,與多達30家股票經紀商,針對某家公司以對敲方式頻繁買賣股票,使股價暴漲。
這樣一個大莊家,卻在小童三言兩語中感到了危機,他説:“如果連擦鞋匠都和我瞭解的一樣多,我就不想繼續呆在裏面了。”
當時的紐約,大街小巷,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在議論股票。信差、報童、農場主、商户,各個階層的都想進入這個人人都有錢賺的地方。錢不夠了,就不斷通過貸款增加股票的槓桿。甚至連股票經紀人都會主動給你借錢。
一片繁榮的背後,是大批精明的投資者默契地聚集在一起,無聲並無情地共同收購某一支個股,互相交易以拉抬股票的價格,然後開始在市場上倒貨,以獲取鉅額利潤。一起營造了空前絕後的牛市幻影。
1928年,股市在12個月裏上漲了50%,而當時股市裏已經有90%的錢來自於借貸。連那位給老肯尼擦鞋的小童帕特·博洛尼亞都知道只需要10%的錢,6000美元就可以擁有6萬美元的股票。
馬克思曾經説過,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資本就會蠢蠢欲動;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就會冒險;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資本就敢於冒絞首的危險;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就敢於踐踏人間一切法律。
如果馬克思出生在20年代的美國,他一定還會補上一句:如果有百分之九百的的利潤, 法律都將為資本改寫。
在凱文·柯立芝掌權期間,華爾街的權利不受制衡地持續增長,甚至執政團隊都由華爾街的銀行家和金融家組成。“一切都很好,經濟在成長”、“市場會照料一切,政府的工作就是不要擋路”,這是當時精英分子和政客普遍的論調。
1929年春天赫伯特·胡佛用他的總統就職演講打消了大家最後一絲疑慮:“我們現在舒適和安全的程度遠遠高於世界歷史上的任何時期……”
老肯尼迪可能這場瘋狂盛宴中最先離席的。他憑藉資本家的嗅覺聞到了陽光背後的春寒。於是迅速清掉了所有的股票,不但如此,還通過大規模做空賺足了財富。為其家族的未來奠定了基礎。
老肯尼迪套現後可以不管洪水滔天,但胡佛就沒那麼幸運了。當時發表就職演講時他心裏就在打鼓,只是他沒有勇氣去整頓。而這種政治上的怯弱,很快就讓他接受到了命運的打臉。
10月,“黑色星期五”拉開了大蕭條的序幕。成千上萬的美國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儲蓄一夜蒸發,兩週內,蒸發了300億美元財富。大崩盤之後,民眾信心坍塌,紛紛跑到銀行去提現。接着,銀行破產了,工廠資金鍊斷了,失業人口增加到1500萬。情況最糟的時候,一卡車燕麥連一雙球鞋都換不了。
沒錢沒工作,可日子總得過下去,於是美國人學習一些“生活小技巧”來對抗飢餓和寒冷。他們會用5美分買一杯咖啡,再要一杯免費熱水,混入櫃枱上贈送的番茄醬,做成一杯番茄湯。為了抵禦寒冬,他們在襯衫下塞滿報紙,抵禦寒冬。如果鞋子破洞了,他們會將棉花和紙板放在鞋子裏擋住。哪怕雪浸入鞋裏,鞋釘刺傷腳後跟,他們也得咬着牙變換步態走路。
一夜之間,從繁花似錦到食不果腹。很難想象,那些唱慣了“美國夢”的人,經歷了怎樣的絕望。
警惕資本的殘羹剩湯
麥道夫事件和美國大蕭條帶來的影響深遠,但也並非個例。資本市場掛羊頭賣狗肉的行當不勝枚舉。而這些始作俑者體量都遠遠超過瑞幸,帶來的影響也不可同日而語。
一個安然倒下了,拖累了一批銀行,4000多名員工失業,喪失退休金,還牽連全球五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安達信倒閉。
一個世通破產了,眾多債權銀行有帳難收,亞洲股市牽連動盪,小股民血本無歸,世通注入大筆投資的密歇根州養老基金損失約116億美元。
從表面上來看,是投資者的激進,政客的放任,跟風者的盲目共同醖釀了這些人間悲劇。但其實許多事情早有先兆。
在麥道夫自曝之前,質疑的人也很多,但執拗如馬可波羅斯只有一個;安然當年輝煌一時,其實根本沒人説得清它到底是怎麼賺錢的;世通當年大舉併購,用的都是股票,這種“兑水”行為換在平時大都會拋股套現,但由於股市表現卓越,結果反而迎來吹捧性上漲;而美國大蕭條之前就更是瘋狂,執政黨完全明白後果是什麼,但就是沒人願意主動踩剎車。
和那些拿着優惠券救市的“民族英雄”一樣,誰也不願正視,自己正在喝資本的殘羹剩湯。在他們眼中,一場山火、一次旱災、一個物種的滅絕、一座城市的消失,都是不值得注意,除非,這場災難大到和每個人息息相關。
今天的瑞幸,會不會在明天成為咖啡界的安然,他們是不管的。反正澳大利亞的山火燒不到大興安嶺,哪管它對全球氣候有什麼影響。
歌德曾經説過,常識是人類的守護神。或許,在免費咖啡面前,常識總顯得寡淡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