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真的太頭鐵了,我無話可説……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0-04-08 07:23
這周是國際愛鳥周。
牽動心腸的是,我們的城市上空正有千猛飛過。
這是每臨春秋的地球奇觀,但只有少數人有能力為之心醉。
這篇文章是大貓央求土皮寫的:“遷徙的鳥裏,我最喜歡灰臉鵟鷹了。”
看完之後,大貓説:啊,怪不得我這麼喜歡它!
土皮剛剛重讀,也被自己打動,“寫得太好了,真感動~”
雖然臭屁,但,竟然都是真的。
一起認識一下,地球上最頭鐵的猛禽吧,沒有之一。
每臨春季,在它逆風跨越滄海高山的時刻裏,希望還有你我與之共振。
全世界的猛禽都討厭大海。(就像全世界的家貓,都討厭水。)
猛禽雙翼寬闊,生來就是御風者。
太陽照在山脊之上,形成了温柔有力的上升氣流,託舉着形形色色的猛禽南來北往。
百望山遷徙的鳳頭蜂鷹 ©鸛總
而海面之上沒有熱氣流,猛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振翅飛渡;
更兼海上少有歇腳之地,一遇狂風暴雨,生死難料。
因此,越是大型的猛禽,就越要避免穿越大的水體。
它們寧可多花時間、多走冤枉路,也要從陸地繞行。
如果非要跨海不可,它們也一定會選擇最短的跨海路線;
而且要在出發前輾轉試探,等到天氣、風向全都完美才敢動身。
也因此,全世界的猛禽遷徙路線幾乎都在大陸之上。
但有一條例外,那就是位於東亞的猛禽跨海遷徙路線。
秋天,無數猛禽從東北亞出發,跨越中國東海和南海,抵達赤道附近越冬。
春天,這些猛禽再度啓程,逆着東北風橫跨大海,原路返回。
年年如此,亙古不變。
灰臉鵟鷹就在這條東亞跨海路線上遷徙。
它們是地球上最頭鐵的猛禽,沒有之一。
灰臉鵟鷹,鸛總攝
只要選定了方向就絕不妥協,無所謂海洋或大陸,甚至不在乎氣流和風向。
它們在乎的,只有時間和約定。
海角狂鷹🦅
每年春天,南方的鳥友就開始登高遠眺。
他們在山野中翹首,盼望着灰臉鵟鷹的到來。
這是一種從不失約的候鳥。清明前後,灰臉鵟鷹開始過境。
狹長的雙翼切割着風,讓它們在天地間自在遨遊。
灰臉鵟鷹 ©大貓
可是這些灰臉鵟鷹從哪裏來?也許在海峽對岸能找到答案。
在台灣海峽的另一側,這種猛禽同樣令無數鳥友牽掛。
台灣通史記錄到:“每年清明,有鷹成羣,自南而北。聚哭極哀,彰人稱之南路鷹”。
而在台灣最南端的墾丁,每年秋天也有無數的灰臉鵟鷹聚集於此。
這裏的人們過去以為灰臉鵟鷹來自台灣中部的山區,所以把它們叫做“山後鳥”。
灰臉鵟鷹 /台灣猛禽研究會 ©蔡振忠
但要想真正揭開灰臉鵟鷹的遷徙之謎,還得仰賴現代科學。
2008-2011年間,台灣陸續給13只灰臉鵟鷹(命名為海角1-13號)戴上GPS發射器,研究它們的遷徙路線。
這些灰臉鵟鷹都要經過墾丁這個海角,是名副其實的“海角”狂鷹。
不過這看似偉大的旅程一點也不浪漫。
13只猛禽中,只有6只順利抵達了越冬地,次年返回繁殖地的,只剩4只。
這未免過於悲壯。
墾丁過境的灰臉鵟鷹 ©台灣猛禽研究會
數據表明,這些雙翼如刀的猛禽,每年的春秋遷徙都要跨越海洋。
秋天,來自大陸的灰臉鵟鷹聚彙集於墾丁,從這裏飛向大海,奔着赤道而去;
春天,北上的灰臉鵟鷹從彰化的八卦山出海,跨過海峽,飛抵大陸。
長期的監測表明,每年會有2-4萬隻灰臉鵟鷹經過台灣。
海角1號在北返途中遇到了世所罕見的強勁逆風,但它沒有回頭。與狂風對抗良久後,終於在廣東成功登陸。
它在狂風中跨過了900公里的南海海面。這樣的壯舉世所罕見。不過3號和4號就沒那麼幸運了,在北返途中不幸墜海。其餘的更慘,連越冬地都沒到。
信息來自台灣猛禽研究會。
在台灣的研究中,這13只平均體重只有440g的猛禽,每年來回的遷徙平均距離超過9000公里,最遠可達12,000公里。
遇到惡劣天氣的話,還要在狂暴的海風中逆風飛行,被迫跨過900公里的南海。
但幸運之神不會永遠眷顧。
既然是海角狂鷹,就一定會墜落天涯。
不過灰臉鵟鷹的遷徙故事遠沒有結束。
逆風飛翔,無所畏懼🦅
2009年,日本的研究表明,灰臉鵟鷹還有其它的遷徙路線。
有的個體離開繁殖地後,直接就奔着南方去了,根本不去中國大陸歇腳。
好在海上有很多島嶼組成的島鏈,科學家認為這些灰臉鵟鷹會利用海島臨時修整,飛行路線也應該是相鄰島嶼之間的最短連線。
但個體追蹤結果顯示,灰臉鵟鷹的實際遷徙路線與預測路線有較大偏差,很多個體都在遠離小島的海面飛行,甚至連台灣島都不去。
它們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依賴陸地。
它們只相信自己的翅膀。
左圖是日本繁殖的灰臉鵟鷹,橫跨大海;右圖是日本繁殖的鳳頭蜂鷹,借道大陸。
左圖中,黑線是科學家根據島嶼位置和大氣狀況及風向預測的遷徙路線;黑點是灰臉鵟鷹的實際遷徙位置。可以看出,它們是真的頭鐵。
海角狂鷹,可真夠狂的啊!
不,這還不夠。
順着海風橫跨大海算不得什麼,鳳頭蜂鷹也會在秋天短距離順風跨海。
到了春天,海上依然是東北風,這時候再跨海可就是逆風了。
因此鳳頭蜂鷹乖乖地選擇了繞路,從渤海灣北邊繞回到日本。
灰臉鵟鷹會妥協嗎?
不會的。
灰臉鵟鷹 ©大貓
之前台灣的研究已經表明,它們在春天依然沿用秋天的跨海路線,哪怕一路逆風也無所畏懼。
不過有人會説,天氣變幻莫測,海上風向也不是一直恆定的啊。
它們會不會利用短暫出現的順風來完成遷徙呢?
不會的。
春天的猛禽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耽擱。
後來的研究也表明,作為地球上最頭鐵的猛禽,灰臉鵟鷹是真的從不妥協。
2012年秋季,科學家收集了菲律賓的猛禽跨海遷徙數據,共27,399只次;
2014年秋季,科學家又獲得了菲律賓的7,587只跨海猛禽數據。
這些跨海猛禽中,除了頭鐵的灰臉鵟鷹,還有另一種嬌小的猛禽——赤腹鷹。
赤腹鷹 來源見水印
不過詳細的觀察研究表明,論頭鐵,灰臉鵟鷹依舊“當仁不讓”:
在秋季遷徙中,絕大多數的赤腹鷹選擇了順風跨海,而絕大多數的灰臉鵟鷹選擇了逆風跨海。
也就是説,在沒有繁殖任務、風向可選的情況下,灰臉鵟鷹依然選擇了逆風!
頂着強風振翅的灰臉鵟鷹 ©台灣猛禽研究會
它們真的太頭鐵了,我無話可説。
到了春天,強勁的東北風依舊在吹。
灰臉鵟鷹匆匆上路,準時出現在了海天相接處。
它們一路逆風,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北國之夏🦅
灰臉鵟鷹的春季遷徙較早,很多個體在四月就能開始繁殖。
春遷中,成年雄性最先動身,雌性和亞成體殿後。
不過為什麼灰臉鵟鷹如此頭鐵,敢於逆風跨海呢?
這和它們的身體結構有關。
灰臉鵟鷹體長41–48釐米,是鷹科鵟鷹屬的猛禽。
它們像鷹一樣靈活,且有着鷹的獨特花紋,但有時候卻像鵟一樣呆,腳爪也更像鵟。
灰臉鵟鷹:你説誰呆呢!©大貓
乾脆就叫鵟鷹吧,意思是像鵟的鷹。
然而不同於典型的鷹,灰臉鵟鷹的翅膀狹長,翼指也不甚明顯。
這樣狹長的雙翼適合在空曠地帶長時間鼓翼飛行。
無獨有偶,赤腹鷹也是雙翼狹長,翼指不甚明顯,喜歡在林緣空地活動。
至此,我們就找到了猛禽頭鐵的原因。
這狂暴二人組之所以敢在海上肆意穿行,靠的就是狹長的雙翼。
赤腹鷹
在繁殖地,灰臉鵟鷹偏好在森林邊緣活動,例如山腳、農田、水田、濕地等。
選好領地以後,雄性就開始眼巴巴地等待雌性的到來。
和很多鳥類一樣,雄性灰臉鵟鷹也會送給雌性一條小蛇或一隻青蛙作為交往禮物。雌性若芳心暗許,便會欣然接受。
灰臉鵟鷹交配
來源:https://japaneseclass.jp/trends/about/%E3%82%B5%E3%82%B7%E3%83%90
在林中大樹上,灰臉鵟鷹築巢繁殖,每巢2-4枚卵。大約孵化30天后,雛鳥出殼;再繼續餵養40天,幼鳥就能離巢。
在這期間,灰臉鵟鷹的主要食物是青蛙、蛇、小鼠、大型昆蟲,偶爾也抓小鳥。
灰臉鵟鷹捕捉一隻日本蝮給幼鳥餵食 ©S.T
來源:http://www.tcp-ip.or.jp/~wakasugi/Sasiba.htm
它們常常站在高處等候獵物的出現,然後快速飛過去抓捕,不過成功率只有27%。
無論如何,在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多數幼鳥都能幸運存活。然後,這些小鳥就得自學本領,準備南遷。
我們一般認為,猛禽是獨自遷徙的。
遷徙是多數候鳥的本能,它們生來就知道如何遷徙。
不過,遷徙也需要後天學習和經驗積累。
很多幼鳥和亞成體的遷徙路線都會繞遠,甚至會嚴重偏離,到達各種奇奇怪怪的地方。
這是正常現象,隨着經驗的積累,它們的遷徙路線會逐漸優化並固定下來。
但是多數猛禽在陸地遷徙,所以再怎麼繞遠、偏離都無所謂。
海上就不一樣了,千萬不能出錯,哪怕是小小的錯誤都會致命。
歐洲的研究表明,白兀鷲在遷徙經過地中海的時候,幼鳥會跟在成鳥之後。
當羣體中成鳥的比例下降時,幼鳥****初次跨海的死亡率就會急劇升高。
白兀鷲
最嚴重的時候,只有十分之一的白兀鷲幼鳥能成功跨海。
在灰臉鵟鷹的遷徙中,研究人員也觀察到了這樣的現象。
成鳥往往打頭陣,未成鳥則跟隨在羣體之後。
不過遷徙仍然是風險極高的、悲壯慘烈的。
灰臉鵟鷹羣 / 台灣猛禽研究會 ©梁皆得
遷徙途中,體力不支的灰臉鵟鷹很容易就會墜海。如果遇到惡劣天氣,更是生死未卜。
無論如何,經歷了一次成功的遷徙後,這些跨海路線就深深地印在了它們的腦海中。之後的遷徙幾乎都是原路往返,很少再有大的變動。
共赴山海之約🦅
每年的春秋遷徙,吸引着無數鳥人外出尋覓,只為一次相遇。
更何況遷徙的還是平日裏難得一見的猛禽。
灰臉鵟鷹雖然在華中也有零星繁殖,但在南方主要是過境鳥。
由於數量龐大、遷徙集羣,灰臉鵟鷹往往會形成“鷹柱”、“鷹河”,場面十分壯觀。
台灣成羣過境灰臉鵟鷹 ©台灣猛禽研究會
但我們不要忘了,這些猛禽遷徙途中的“熱點”,曾經也是集中屠戮點。
在過去,台灣墾丁每年秋季都有無數的灰臉鵟鷹、赤腹鷹、紅尾伯勞命喪海角。
到了今天,自詡文明的人類已經主動或被動地改變了這一局面,迎接鷹河的不再是槍聲。
但我真的希望人們能發自內心的去感受、去欣賞、去稱頌這些自然奇觀。
生命的艱難與壯闊,對於物種本身而言只是尋常。
無論是平凡的出生,還是殘酷的成長,亦或是無奈的死去,它們都無法選擇。
每一個的生命都是奇蹟,每一次遷徙都堪稱史詩。
人類要想與自然真正和諧相處,就必須學會尊重、理解、欣賞自然,而非利用。
灰臉鵟鷹 By作者
在國內的猛禽遷徙觀測點中,我最喜歡大連老鐵山。
那裏有山有海,每年都吸引着大批猛禽愛好者赴約。
日出 來自作者
天不亮的時候,可以看海上日出;
天氣不好的時候,可以看猛禽低飛、打架、捕獵;
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猛禽齊刷刷地渡海,頭也不回;
沒有鷹的時候,可以用單筒掃海上的江豚,或者找找那並不存在的白額鸌。
日落 來自作者
傍晚,是老鐵山最美的時候。
夕陽給山海鍍上了金色,也給猛禽鍍上了金色。
它們在頭上盤旋交錯,準備降落夜棲。
這個時候的灰臉鵟鷹,會扇着翅膀、笨拙地落在松樹頂端。
金色鵟鷹 by作者
若問我心裏在想什麼,大概是沒有的。
我只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美,應該一直存在下去。
山與海相逢,人與鷹約定。
多麼簡單美好啊。
你説呢?
近日,灰臉鵟鷹正從我國過境!
來看看今天的它們吧!
攝於廣西冠頭嶺 ©小玲
攝於廣西冠頭嶺 ©小玲
攝於北京百望山 ©蔣航
參考資料:
Shiu, Hau Jie , et al. “Route and site fidelity of two migratory raptors: Grey-faced Buzzards Butastur indicus and Honey-buzzards Pernis apivorus.” Ornithological Science 5.2(2006):151-156.
Concepcion, Camille B. , et al. “Species Composition, Timing, and Weather Correlates of Autumn Open-Water Crossings By Raptors Migrating Along the East-Asian Oceanic Flyway.” Journal of Raptor Research 51.1(2017):25-37.
Nourani, Elham , et al. “Raptor migration in an oceanic flyway: wind and geography shape the migratory route of grey-faced buzzards in East Asia.” Royal Society Open Science 5.3(2018):171555.
台灣猛禽研究會:raptor.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