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外婆(下半部二十七)_風聞
南阳卧龙-才情与良知同在 2020-04-09 22:05
説來匪夷所思,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到這個偏遠的陳家莊時,已經是九月初了,因為這個時候春包穀已經開始收了。偏遠閉塞的小山村即使晚了這麼多天,依然沸騰了:舞獅隊都表演了三天其它還有唱大戲唱了兩天。當然這些錢是地主出的,因為地主再也不用擔心家裏的餘糧被鬼子收繳走了。至於像外公家一樣的貧苦人,也是高興的,因為再也不用擔心下地幹個活可能命都沒了的恐怖了(鄰村一個人下地幹活時,只顧低頭鋤地,不經意遇到鬼子,被當場殺害)至於日常的“跑老日”(躲避鬼子)也就再也不用了。
但日本鬼子是走了,但外公一家的日子依然只有一個字“苦”。外公曾對我説過:“過去的地主真是能(聰明)啊。”為什麼人家地主很能,原因就是每年的田租,人家地主收的是固定的斤數,而不是按成收。在這個貧瘠的地方,糧食的畝產豐年的時候也就百十來斤,交給地主的每年每畝就是五十斤,剩下的還要繳納苛捐雜税。這豐年還好説,但欠年或者災年那就情況不一樣了,依然五十斤。地主家旱澇保收了,可苦的是這些租地的農民。外公一家租種地主家十畝地,豐年到手的糧食也就一二百斤,這就是一家六口人一年的口糧。至於欠年或者荒年,家裏經常斷頓,因為樹葉都被人摘光了,無奈家裏人只能減少活動量,多睡覺,半夜餓醒的時候就喝碗水。
外婆覺得這樣的日子不是個辦法,就開始試着種甜瓜。外婆種的甜瓜名字叫“火瓜”,青脆的瓜瓤裏種子象火一樣的紅。外婆就在房前屋後的小空場上種。早春還是寒風凜冽的時候,外婆就播下種子,然後就用稻草厚厚地蓋着遮擋風寒。等到長出嫩芽的時候,夜裏,外婆就用火炭沿着甜瓜地倒,目的就是不讓甜瓜苗被凍死。只有這樣,甜瓜能在春季青黃不接的四五月份至少能結點,即使不熟,那一家人嚼點也不至於餓壞。當然六七月甜瓜成熟的時候,甜瓜基本就當糧了。
但這個時候,國共內戰爆發了。作為國統區,國民黨統治者徵兵徵糧徵壯丁。二外公已經前幾年被逼加入國民黨軍隊了,顯然家裏並不想到了年齡的九外公也被抓壯丁。所以外公帶着九外公東躲西藏。實在沒辦法,外公只能帶着九外公跑到離家幾十裏外的南召五朵山。
而這時,家裏只能是懷着媽媽的外婆撐家,老外婆、外婆、小外公還有二舅相依為命。家裏本來不多的口糧已經被政府搜刮地只剩下一袋麥子了。這袋麥子關鍵還是要留種子的。外婆決定把這袋麥子藏起來。
那個黑黑的夜晚,外婆安頓好二舅和老外婆後,不顧身孕扛起這個五六十斤的麥袋,由小外公搭手往旁邊的小山娃娃坡走去。那裏半山有個洞,外婆白天就已經用麥秸鋪好,趁夜深人靜的時候,藏到這裏應該還是很安全的。娃娃坡實際上不是個山,要按照現在的標準看,就是一個有三十多個足球場那麼大的石頭堆,並且高度還不到二十層樓那麼高。坡下東西走向有一條從蒲山鎮通往掘地平街的道路。
外婆和小外公輕手輕腳地慢慢走着,生怕驚動了別人。但當她們穿過公路剛上到坡邊的時候,前面突然從灌木叢中站出來兩個人,其中有一個人小聲問:“誰呀?”説着兩人都舉起了一把象槍一樣的東西。外婆一驚差點摔倒,小外公趕緊躲在了外婆後面。
要是外婆一個人,按外婆的身手,這會説不定趁他們不留神滾下去就會跑,可現在小外公在身邊,只能站在那裏,惶恐中思索下一步的對策。那兩個人並沒有上來而是還站在一米外的距離問:“黑更半夜的你們去哪裏?”外婆説話有濃重的湖北方言,所以用腳踢了一下小外公,其實小外公見慣了國民黨抓壯丁時的惡劣,對拿着槍的人也沒啥害怕的了,大不了挨頓打糧食被搶走。所以小外公説:“我們是後面陳家莊的,趁早想去南陽城趕集。”
聽小外公説這話,從另外一個灌木叢中走出一個人,附到剛才問話的那人耳朵上説了什麼。剛才問話的那人點了點頭,然後説:“這樣,你們上坡去前面那個石頭窩暫時去呆一會。”説着從灌木叢中又出來兩人跟着外婆和小外公來到了百十米外的背風的石頭窩那裏,並且讓外婆和小外公坐下,並且交代外婆和外公,一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許站起來看。無奈帶驚嚇的外婆只能和小外公緊緊抱着這袋糧食,心情忐忑地坐下來。
就在外婆他們坐下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外婆突然聽到從掘地平街方向向這邊有馬車的的聲音,慢慢地由遠及近還有馬鞭的聲音。這時,見火光一閃,轟的一聲,緊接着是槍彈的聲音和旁邊人大喊:“投降不殺、投降不殺!”小外公本來想站起來看,被外婆死死地按着。
原來,今天晚上半夜從掘地平街往南陽城駐軍王凌雲部運送糧食的五輛馬車被南召來的共產黨游擊隊截獲。短暫的戰鬥後,是押送俘虜,然後就是清點糧食後被共產黨游擊隊運走。就在共產黨游擊隊準備走的時候,還是剛才問外婆話的那個人帶了兩個人抬了一袋玉米來到石窩,外婆和小外公還在那裏伏着。那人説:“嫂子,你們別害怕,知道你們是來藏糧食的,我們不要你的糧食,你只管藏,我們還送你一袋玉米,你一併藏起來好度饑荒。”
説完,那三個人把一袋整整一百斤的玉米連袋放下後隨其他人消失在了夜幕中。瞬時冰火兩重天的外婆竟然忘了今晚是來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