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大的缺點,是太“完美”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20-04-09 22:25
五年級時,看到自己的成績單上寫着A-,海莉·馬吉(Hailey Magee)從學校跑回家,撲在牀上失聲痛哭。
從小到大,馬吉都認為獲得家人、老師肯定與關愛的方法就是當一個成功者。對她來説,A-就意味着失敗。“我整個人都崩潰了,”她説,“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價值也因為沒有得到A或A+降低了。”
心心念唸的A+
為一個還算不錯的成績自卑,這是教科書式的完美主義案例。
近年來,完美主義愈演愈烈。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臨牀心理學家保羅•休伊特(Paul Hewitt)對這一現象進行了研究,他與人合著了一本書,名叫《完美主義:概念、評估和治療的關係方法》(Perfectionism: A Relational Approach to Conceptualization, Assessment, and Treatment)。
期末時,有一個大學生找到休伊特,表示自己有自殺的念頭。這個聰明的年輕人同樣痴迷於A +。他們學校有一門課,難度非常高,專門用來剔除那些對專業不認真的學生。年輕人説:“雖然最後我還是拿到了A+,但這恰恰説明了我並不聰明。如果我聰明的話,就不用為了A+這麼拼命了。”
休伊特表示,完美主義是一種廣泛存在的人格特質,表現為人與自我之間存在一種吹毛求疵的關係。
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
他認為,**設立高標準、追求卓越是積極性格的表現,但完美主義卻是功能失調的結果。**因為完美主義意味着人永遠關注自己的缺陷,“他們試圖通過變得完美來改變這種狀況”。
愈演愈烈的完美主義
研究人員稱,過去完美主義只是困擾少數人的問題,但**受到現代家庭教育、社交媒體、競爭日益激烈的經濟環境的影響,如今完美主義已經成為一種愈演愈烈的文化現象。**與完美主義的鬥爭一直是各種演講、社交媒體、奧普拉脱口秀、書籍的主題。即使是黛米·洛瓦託(Demi Lovato)、贊達亞·科爾曼(Zendaya Coleman)和娜塔莎·雷昂(Natasha Lyonne)這樣的名人,也深受完美主義之苦。
Netflix明星拉娜·孔多爾(Lana Condor)在心理健康系列視頻《你好,焦慮》(Hi Anxiety)中説道:“我們沉溺於屏幕中精心設計安排的生活。”“看到別人過着完美的生活,而我的生活卻並非如此。所以如果我出門,人們發現我的生活並不完美,我擔心他們會對我評頭論足。”
拉娜·孔多爾的兩面
巴斯大學心理學家托馬斯·柯倫(Thomas Curran)指出,舉目望去,你會發現完美主義如今“無處不在”。“我在朋友、同事和我的學生身上都看到了完美主義。”
在信息時代,人們通過社交媒體不斷比較自己的生活與他人的生活,完美主義只會被放大。
柯倫和同事安德魯·希爾(Andrew Hill)收集了超過4萬名大學生的數據,這些人都在1989年至2016年期間接受過完美主義心理測試。1989年,約9%的受訪者在社會型完美主義方面得分很高,但等到研究結束時,這一比例翻了一番,達到18%左右。希爾表示:“總的來看,現在的年輕人比過去的年輕人更加追求完美。”
完美主義愈演愈烈是個大問題,因為它會導致一系列精神健康問題。一項對284項研究的薈萃分析發現,高度的完美主義可能會導致抑鬱、焦慮、飲食失調、蓄意自殘和強迫症等問題。不斷追求完美的壓力會讓人疲憊、壓力大、頭疼、失眠。
完美主義會導致一系列精神問題
作家安布爾·雷(Amber Rae)在硅谷工作,才20歲出頭就瘦得皮包骨頭。她甚至要服用興奮劑來實現她過高的職業期望。她説:“我一直拼命工作,像是兩頭燒的蠟燭。”“我幾乎不睡覺。”一天下班後,她暈倒了,醒來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
醫生告訴她,這是由於身體衰竭引起的。“這為我敲響了警鐘,”她説。直到那時,她才意識到她一直在向自己灌輸一個理念——作為一個人,她的可愛和安全與完美息息相關。
現年34歲的她表示:“我這輩子都在踐行這個理念,使我的創作毫無樂趣可言。”“必須要做出改變。”
完美主義=失敗標準?
有三種常見的完美主義類型——“自我導向型”,要求自己是完美的;“他人導向型”,要求周圍的人(如配偶、同事、朋友等)是完美的;“社會導向型”,因受到外部世界、社會的壓力而要求自己是完美的。
小心翼翼的完美
加拿大約克大學心理學家戈登•弗雷特(Gordon Flett)認為,社會導向型完美主義危害最大,因為它總是與健康和情感問題聯繫在一起。他最近發表了一篇論文,研究對象是有纖維肌痛或心臟病等慢性健康問題的人羣。其中約四分之一的人在社會導向型完美主義方面得分較高,他們認為社會或周圍的人希望他們是完美的。
追求完美並不等同於競爭或追求卓越,因為這兩者是積極正面的。完美主義之所以有害,是因為你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永遠無法達到的標準——從本質上説,你是為自己設定了一個永遠失敗的標準。
完美主義者的標準
雷是一名新晉藝術家,讀中學時,她一看到任何微小的瑕疵就會把作品撕得粉碎。她説:“我的品味很高,但我的天賦跟不上我的品味,所以我會非常沮喪。我覺得我有潛力,但沒有發揮出來。”雷還為自己編造了一個完美就等於被愛的故事。她認為:“如果我能變得完美,人們就會喜歡我,認同我,我就安全了。”
“當人覺得自己被要求達到無法實現的標準時,就會非常痛苦。如果他們做到了,他們可能會擔心外界的期望值會進一步提高,”弗雷特説,“你會感到壓力越來越大。”
路德維希-馬克西米利安-慕尼黑大學的臨牀心理學家卡琳娜·林堡(Karina Limburg)表示,**飲食失調是完美主義的常見症狀。**林堡遇到過一位患有神經性厭食症的女性,她對飲食有着極其嚴格的規定。
如果她沒有遵守規定,吃了違禁食品,正常人可能會説:“哦,好吧,我沒能遵守規定。”但對她來説,一個小小的失誤就能完全摧毀她的自我價值。“她的自我價值建立在完美體重之上。”林堡説。這個不可能實現的標準導致了她的失敗。
建立在完美體重之上的自我價值
完美主義似乎可以被遺傳,但完美主義究竟是天生的、可遺傳的性格,還是後天學習或環境刺激導致的性格,目前還不清楚。
弗雷特解釋説,**“如果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你的父母應該也是完美主義者。**完美主義是可以遺傳的,也可以是學習和環境影響造成的。”
在馬吉的成長過程中,成功就是她與父親情感交流的方式。她説,只有她在某件事上取得成功時,例如踢進一個足球或取得一個好成績,她的父親才會關注她。她説:“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當我取得成就的時候,別人才最有可能看到我、重視我。”
馬吉經歷的這種以成功為中心的教育方式可能會越來越普遍。達爾豪斯大學臨牀心理學家、教授西蒙·雪莉(Simon Sherry)説,孩子渴望的愛,不是取決於數學成績或一場足球賽的表現,但現在很多父母在競爭壓力下,會把壓力轉嫁到孩子身上。要麼是逼迫孩子取得好成績,這樣孩子就可以進入精英學校,要麼就為孩子報名課外活動,為以後申請大學做準備。
不快樂的孩子
但是,如果孩子只有取得成功才能獲得獎勵,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會覺得,一個人的價值取決於他是否完美。“父母對孩子的愛應該是無條件的。”雪莉説。
社交平台也助長了攀比之風。“這真是個大問題——那些社交媒體上的圖片成了人們比較的標杆,而一個完美主義者總是試圖趕上與自己社會地位相等的人。”雪莉説。與人攀比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現在是最難的。社交媒體中充斥着他人的完美假象,不停地轟炸着我們。
完美主義不會隨着年齡增長自動消失
英國約克聖約翰大學的研究人員馬丁·史密斯(Martin Smith)表示,完美主義不會隨着年齡增長自動消失,反而會變本加厲。
隨着年齡增長,完美主義會變本加厲
他帶領團隊發表了一篇關於完美主義和其他人格因素關係的薈萃分析,發現在完美主義“病齡”方面得分較高的人,似乎更容易變得憤怒、焦慮和易怒,注意力也老是不集中。
史密斯説,隨着時間推移,當完美主義者再也無法實現那些不可能達到的標準時,他們可能就會開始對自己的過去抱有悲觀看法。他們往往把自己的大部分經歷視為失敗,因為他們很少能達到自己所追求的完美。他認為,在學校或競技體育環境中,通過分數或其他統計數據來衡量比較自己與他人的表現通常是比較容易的。
但在工作場合,與同事的比較可能更加主觀,而且對於一個總是力求做到最好的完美主義者來説,這可能更難。“你很難説自己在工作中做到了95%的完美,這很難計算。”
幾十年的完美主義研究表明,**完美主義可能會催生自殺的想法和行為。**雪莉指出,完美主義者產生自殺的想法和衝動比大多數人想象的要普遍得多。
完美主義可能會催生自殺的想法和行為
完美主義者費心隱藏自己的痛苦,或主動表現出完美無缺的樣子,都是危險的信號。一般來説,完美主義者的這些外在表現,是可以被身邊的人發現的。
雷意識到,她為自己的完美主義需求建立了一種身份,如果她想要擺脱完美主義,就必須放棄這種身份。為了讓自己發現什麼時候又陷入完美主義的泥潭,雷給她內心的完美主義者起了個名字——格蕾絲。
這種做法幫她確立了一種距離感,當陷入完美主義思維方式時,她能意識到。“我可以説,哦,那是格蕾絲。比起抨擊她的做法,我更應該同情她。”雷會問自己,格蕾絲現在需要什麼?這個答案可以幫助她理解她的完美主義冒出來想要做什麼。
休伊特説,治療完美主義有點像治療一個害怕牀下有怪獸的孩子。他記得有一位自稱是完美主義者的病人,第一次見面時,她不經意間提起一件事。在她五歲時,父母為了處理移民的事情把她送到親戚家裏暫住。等她再見到母親時,被母親的美貌驚呆了。後來,她把做一個完美女兒當成了畢生追求,潛意識裏認為只要她是完美的,就再也不會和母親分開。
休伊特解釋説,像這樣的案例往往更多地是關於潛在的關係,而不是其他因素。休伊特指出,很多人追求完美主義,認為這樣會讓自己更容易被他人接受,但諷刺的是,他們往往更容易被人認為是易怒、警惕或懷有敵意的。“本想獲得他人的接受和親近,卻恰恰把人推得更遠——這就是神經悖論。”
馬吉的完美主義使她很難收穫友誼。她總是在尋求認可和肯定,而不是維繫友誼所需的脆弱人際關係。她説:“我會有各種關係,但都是演出來的,不是真實的。”如今26歲的馬吉住在西雅圖,是一名拖累症康復教練。現在,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必須稍微放鬆一點,允許自己展現出不完美的一面。
“我必須學會説,‘我今天很焦慮,但我還是要和你出去玩’。”這需要練習,但她最終明白了她可以在不完美的情況下出現,即使如此仍會被人重視。她還需要更多時間來走出完美主義,但她現在已經有兩三個好朋友了。
友誼使她明白,“即使我不完美,但一切仍可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