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飛峯:高句麗大型建築址試論———從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談起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20-04-09 22:36
內容提要: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主要見於桓仁、集安和平壤地區,大型建築依其性質和用途可以分為宮殿建築、官署建築、祭祀建築和佛寺建築四類。根據其設計理念、建築技術和建築材料等可以將高句麗大型建築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的發掘及大型建築址的確認為我們提供了高句麗大型建築可能存在的一種規制,即大型建築位於經過修整的四個(或幾個)台地之上,這也正是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及青石嶺山城大型建築址發現的重要意義。
青石嶺山城位於遼寧省蓋州市青石嶺鎮,2015年開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蓋州市文物局聯合對青石嶺山城進行了一系列調查和發掘,發現了大量高句麗時期的遺蹟和遺物。2015年我們在金殿山遺址東南側發現了大型建築址,通過鑽探確認大型建築址分佈於相鄰的由北向南逐漸遞增的四個台地上,建築址由北向南分別為一號、二號、三號和四號建築址(圖一)。目前通過鑽探確認的大型建築址區域長約150、寬約90米,2015年、2016年我們對二號建築址進行了全面揭露,發現二號建築址東西兩端均被破壞,中間部分保存較好,目前建築址殘長110、寬9米,殘存41列礎石(圖二)。二號建築址的發掘結果與鑽探結果基本一致,因此青石嶺山城一號、三號、四號建築址的發掘同樣值得期待,如此大型的高句麗建築址出現在遼東腹地的青石嶺山城,引起了學界的極大關注,筆者將通過對國內外發現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梳理,來探討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類型、特徵、發展演變、原因、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及大型建築址發現的重要意義等。
一、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發現
高句麗歷史上曾經“兩遷三都”,與之相應的是高句麗每個時期均有“平原型都城”和對應的“山城型都城”。卒本時期(公元前37—公元3年)的都城為下古城子古城(今遼寧省桓仁縣下古城子古城)和五女山城(今桓仁縣五女山城),國內城時期(3—427年)的都城為國內城(今吉林省集安市市區)和丸都山城(今集安市丸都山城),平壤城時期(427—668年)的都城為平壤城(今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平壤市市區)和大城山城(今平壤市大城山城)。下古城子古城僅有初步的調查和試掘,國內城和平壤城由於後期城市建設頻繁等原因高句麗時期的遺址尤其是大型建築址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但是從目前的考古資料來看,以上三座“平原型都城”的大型建築址及附屬建築也有一些發現。與之相對的是三座“山城型都城”不但後期人為破壞較少,考古工作進行較多,而且目前均發現有高句麗時期的大型建築址。高句麗南進時期(475—551年)曾一度控制韓國首爾及其以北地區,但是目前為止韓國境內沒有發現高句麗時期的大型建築址,因此本文將首先對卒本、國內城和平壤城地區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進行梳理。
卒本地區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僅在五女山城發現三座,分別為一號建築址(J1)、二號建築址(J2)和三號建築址(J3)。J1(圖三)位於五女山城西北部,平面呈長方形,方向220°,長13.8、寬6~7.2米,南部現存成一排的6塊礎石,相鄰礎石間距1米左右,礎石多為菱形或不規則四邊形,石面比較平整,有加工痕跡。J1周圍的稍晚地層中也發現5塊與南側礎石類似的石料,推測建築基礎原來應有柱網。出土遺物僅有五銖錢和大泉五十各一枚。
J2(圖四)位於山頂西南部,西距蓄水池約130米,平面呈長方形,方向237°,長24.5、寬16米,推測可能為半地穴式建築,西、南、北三面砌築石牆,東面利用山坡鑿出土坎為牆壁。石牆有內外兩重,南側外牆偏西位置有一段長2.7米外突部分,推測為門道。地面為略向西南傾斜的基岩,較為平整。出土遺物主要有高句麗時期的陶器、鐵器和晚期遺物等。
J3位於山頂東南部,基礎為人工修整的平台,平台分為東西兩部分,東部平台較大,長20.6、寬8米,西部平台略低,長13、寬5.1米。建築址主要位於東部平台,目前發現三列礎石,每列礎石9~11塊,相鄰礎石縱、橫間距1.4~2.4米。部分礎石經過修整,有的礎石底下及周圍鋪墊小石塊。西部平台上的礎石因被晚期房址打破,柱網結構不清,推測西部平台為附屬建築。出土大量高句麗陶器、鐵器等。
國內城地區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主要包括丸都山城宮殿址、東台子遺址、國內城體育場地點遺址和民主遺址等。丸都山城宮殿址(圖五)位於山城南部平緩的台地上,坐東朝西,平面近似平行四邊形,四周有石砌宮牆,南北長95.5、東西寬86.5米,西南300米處有蓄水池。宮殿區整體東高西低,自西向東依次有4層人工修築的長方形台基,4層台基上共發現11座(組)建築。基礎為經過夯打的黏土。多數礎石經過修整,枱面為圓形或八角形,礎石底下及周圍鋪墊經過夯打的河卵石和黏土。西宮牆上發現兩處宮門遺蹟,1號宮門位於西宮牆中部且形制較大,應為宮殿區正門;2號宮門位於1號宮門北側17米處,形制較小。此外在宮殿區及其周圍還發現較為系統的排水系統。遺址區域發現大量紅燒土塊,出土遺物包括陶器、各類瓦件、鎏金銅器、鐵器等。
東台子遺址(圖六)因位於集安市區東郊的台地故名,從1958年的發掘結果來看現存建築遺存只是原來建築中部偏西的一部分。目前的東台子遺址主要包括正屋的東室(Ⅰ室)和西室(Ⅱ室),西室北面的北室(Ⅲ室),東室東南側的東南室(Ⅳ室)。其中正屋東西長35、南北寬36米。地基經過夯打處理,礎石台面多為圓形或八角形,礎石底下和周圍鋪墊多層河卵石。I室發現有用河卵石摻雜黃土壘砌的牆壁,長2.3、寬0.5、高0.4米。根據建築結構推測屋外有迴廊結構,出土高句麗陶器、瓦當、鐵器、石臼等。
體育場地點遺址2003年發掘,揭露出四座高句麗時期的房址。F1破壞嚴重,從發掘情況來看應有四列礎石,東西長約21米,南北長度不明。F2、F3和F4均為“回”字形,內外牆體之間有一定間隔,其中F2相對較好,外框牆體南北長約14、東西寬約13.5米。F2、F4內均發現有局部紅燒土面。出土遺物包括高句麗陶器、磚瓦、青瓷器等。
民主遺址因位於國內城西側的民主村而得名,地表現存兩個石柱。2003年發掘時發現3組東西排列的獨立院落式建築,由東向西分別編號為一號、二號、三號院落,各院落基址均遭到一定程度破壞,其中南牆保存較好。二號院落保存相對較好,東牆南段殘長約14、基寬1.7米,南牆長約37.5米,南牆東端的豁口處發現疑似門址。一號、二號院落中發現有排水系統,各院落均發現有建築礎石或礎石痕跡。
將軍墳西南建築址位於將軍墳西南約100米處的狹長台地上,台地南北長約150、東西寬約40~50米,遺址南部保存相對較好。推測原來存在大型院落,其中南牆殘長33.5、基寬1.2~1.5米,東牆殘長21.8、基寬1.5~1.8米。發現殘存牆體、散水、排水涵洞、門址等,出土大量瓦當、板瓦、筒瓦、當溝等。此外在集安地區的一些王陵或疑似王陵的範圍內也發現一些較大的祭台或門址等。
平壤城地區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主要有安鶴宮遺址、長壽山城1號建築址、定陵寺遺址等。安鶴宮遺址(圖七)位於大城山城南麓的平緩地帶,坐北朝南,北高南低,北偏東3.5°,平面為平行四邊形,宮牆邊長622米,周長2488米。東、西、北三面宮牆上均闢有一門,南宮牆則有三座城門,中間一座城門最大,南、北宮牆上東側各留有一個水口。東西宮牆外均發現環壕遺蹟。牆體採用土石混築法砌成,現存高度約4米。宮殿區內目前已經發現南宮、中宮、北宮、東宮、西宮和池苑等遺蹟。遺址內發現大量高句麗遺物。另外大城山城中部平緩台地處曾發現長度超過80米的粟、小米和高粱等碳化糧食的堆積遺蹟,附近發現大量瓦件,其性質有待進一步探討。
黃海南道新院郡長壽山城1號建築址位於長壽山城外城的一處半山腰地帶,建築基址為石砌的長方形台基,高約3.2、東西長35、南北寬13米。目前礎石殘存5行,第2行殘留7個礎石,第1和第2礎石、第6和第7礎石間距均為1.5米,其他礎石間距較大,推測應有缺失。礎石下均發現有直徑1.2~1.6米的圓坑,坑內填有碎石,碎石厚約0.6米。建築址附近發現有水井、哨所和大量瓦件等。
定陵寺遺址(圖八)位於傳東明王陵南側120米處,其中建築遺址東西長233、南北寬132.8米,是一座以佛塔為中心的佛寺,其中塔基為八角形,塔基周圍有佛殿建築、與寺院相關的建築,各建築物之間以迴廊連接並有完善的排水設施,建築過程中礎石部分採用磉墩結構。遺址發現了刻有“定陵寺”銘文的陶片和大量高句麗時期的遺物。此外平壤地區的清巖裏廢寺址,元五里廢寺址,黃海北道鳳山郡土城裏廢寺址等也發現了以佛塔為中心的大型建築址。
二、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類型和特徵
通過上述對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梳理,結合目前的研究,我們可以發現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性質大體可以分為以下幾類:一、宮殿建築,以丸都山城宮殿址、安鶴宮遺址為代表,五女山城發現的1號建築址(J1),考慮其建築形制和出土遺物等應屬於卒本時期的王宮遺址;二、官署建築,以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國內城民主遺址、長壽山城1號建築址為代表;三、祭祀建築,以東台子遺址和將軍墳西南建築址為代表,其中東台子遺址為故國壤王時期下令修建、好太王時期完成的國社和宗廟建築,將軍墳西南建築址從其位置和出土遺物等判斷應屬於陵園內的陵寢建築;四、佛寺建築,以定陵寺為代表,此類建築以佛塔為中心,周圍設置佛殿和經堂。此外部分大型建築址的性質仍需要進一步討論,如五女山城發現的J2和J3時代,發掘報告認為在4世紀末5世紀初,當時高句麗王室成員主要居住於國內城地區,但是考慮到卒本作為高句麗的發祥地且高句麗王多次到卒本地區祭祀始祖廟,不排除高句麗王室成員或官員到卒本祭祀時在五女山城居住的可能性,因此J2和J3可能屬於高句麗的離宮建築或官署建築。國內城體育場地點遺蹟,我們通過對其時代和出土遺物等的分析,認為可能屬於高句麗王宮與倉儲有關的建築,因此可以看做宮殿建築的附屬建築。
高句麗的大型建築址的特徵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選址、軸線、基礎、礎石、牆體、門址、排水系統、給水系統、建築材料、設置迴廊等,本文試從以上這幾個方面論述之。
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選址不但與其城址的地理位置密切相關,而且在城址中可以看出其位置具有一定的優越性。平原城及其附近的大型建築址周圍地勢比較平坦且相對較高,選擇這樣的位置營造建築不但可以在平整地基等的工程建設中節約人力物力,而且地勢較高可以免遭水患的侵襲且利於防守。山城中的大型建築址或位於山頂的平緩地帶,或位於背風朝陽的南坡地帶,或位於山麓的平緩地帶,視野一般比較開闊。部分大型建築址的基址還選擇對山城的平緩地帶進行修整,營造出階梯狀的台地,這樣一方面可以使得建築在排列上表現出高低落差的感覺,體現了一種建築美學,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出於體現政治權威或維護王權的需要,營造出一種政治氛圍。目前丸都山城宮殿址和青石嶺山城大型建築址均位於經過修整的4個台地之上,其中丸都山城宮殿址每個台地的西、北、南三面均有石砌的護坡,因此高句麗山城中的部分大型建築位於經過修整的階梯狀台地之上可能是一種規制。
卒本時期五女山城發現的大型建築址僅有1號建築址,2號和3號建築址根據其出土遺物,發掘者判斷其時代應在4世紀末5世紀初。1號建築表現出一定的軸線思想,但並未表現出嚴格的中軸對稱理念。國內城時期的丸都山城宮殿址保存較好,整體建築羣表現出有軸線的思想,東台子遺址、體育場地點遺址、民主遺址等雖然建築址本身受到一定的破壞,但是從其殘存的建築基礎,特別是民主遺址殘存院落來看,建築址本身結構嚴謹,礎石排列方正有形,因此不排除原來建築址也存在軸線的設計理念。遷都平壤以後的安鶴宮遺址和定陵寺遺址除了表現軸線的設計理念,還體現了一定的中軸對稱思想,反映了高句麗後期建築技術的發展和進步。
大型建築址的基礎均經過修整,卒本時期的五女山城1號建築址,其北側邊緣直接將較高的土坎鑿平,南側部分則鋪墊黃褐色土。五女山城2號建築址選擇相對平整的基岩作為基礎,其他建築址或是鋪墊黃土直接夯打,或是以石塊和黏土混合後夯打,重視建築基礎的整修工作。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的基礎則較為特殊,營造建築之前,首先對原來地形進行了平整處理,較高的地方進行削平,較低的地方用冶鐵的爐渣、炒鋼渣、高句麗瓦片和陶片做了鋪墊,根據鑽探結果,一號、三號、四號建築址的基礎與二號建築址的基本相同,雖然沒有夯打的痕跡,但是當時應該作了壓實的處理。
大型建築體量較大,為了增加建築本身的牢固性和穩定性,除了五女山城2號建築選擇基岩作為基礎沒有發現礎石外,其他建築址均發現有礎石或礎石構成的柱網。在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營建活動中,既有直接利用天然石塊的自然礎石,也有經過加工的人工礎石。人工礎石根據其枱面的形態又可以分為圓形礎石、方形、六邊形、八邊形礎石和不規則形礎石等。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礎石的處理方式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大型礎石底部和周圍鋪墊經過夯打的碎石和黏土(或鋪墊沒有夯打的碎石),通常大型礎石底部有礎石坑;一類是用小石塊鋪設一條小石列,然後在這樣的小石列上放置大型礎石。青石嶺二號建築址礎石的處理方式採用後者方式,每列礎石由5塊大型礎石及礎石底部的小石列組成。礎石底部和周圍鋪墊小石塊的做法,可能是基於當地天氣和建築基礎穩定的考慮,高句麗地區一般冬天較冷,容易形成凍土層,大石塊底下和周圍放置小石塊的做法能夠緩解凍土層解凍時對建築基礎的影響。大型礎石鋪墊經過夯打的碎石和黏土的做法可以稱為磉墩,目前已知中原地區最早的磉墩結構見於陝西省扶風縣西周召陳建築遺址,東北地區最早的磉墩結構見於遼寧省北票金嶺寺建築遺址,集安地區的丸都山城宮殿址(圖九,1)、東台子遺址(圖九,2)、國內城體育場地點等大型建築的礎石均採用磉墩結構,聯繫到國內城時期高句麗與三燕政權的頻繁交往,我們有理由相信發端於中原地區的磉墩結構,經過三燕地區傳入集安地區。磉墩結構在朝鮮半島北部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圖九,3)使用以後,繼續南傳到半島南部的百濟和新羅地區,並促進了這些地區建築技術的發展,半島學者稱磉墩結構為“積心石基礎”,高麗、朝鮮乃至目前朝鮮半島的建築依然使用這種“積心石基礎”。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礎石之間間距一般不大,兩個礎石的間距一般在1.5~3.0米,密集的柱網不但會影響到建築內部的空間分割,而且我們也不得不考慮部分建築為幹欄式建築的可能性,而且從一些高句麗墓葬壁畫的圖像如德興裏壁畫墓、麻線一號墓(圖一〇)壁畫中出現的類似糧倉的幹欄式建築來看,高句麗時期確實存在着幹欄式建築。此外從定陵寺塔基的發掘來看,八角形的柱網比較密集,因此復原和研究高句麗密集柱網的建築形制時,高層建築可能也是我們需要考慮的一個問題,遼東城冢壁畫的小城內即繪有可能為三層的建築。丸都山城2號和3號建築址,基礎為八角形,柱網相當密集,結合高句麗地區發現的八角形建築址均為塔基等因素,我們認為這兩個建築址可能是與佛教相關的建築(如佛塔),由於這兩個建築址並列分佈,因此也不排除丸都山城2號和3號建築是兩座並列佛塔的可能性。
牆體主要有分割建築羣與其他區域的圍牆及建築本身的牆體。圍牆一般為石築,石料就地取材,多為楔形石和梭形石,用石塊直接砌築,石塊間填充碎石,丸都山城宮牆中發現石灰殘塊,因此部分大型建築外牆建築過程中應該使用了石灰。安鶴宮的宮牆一般採用土石混築,即兩側包砌石塊,中間填土或夯土。建築本身的牆體一般為土石混築,或是以石塊分層砌築,石塊間直接填充黏土,或是牆體兩側以石塊砌築,牆體中間填土。部分建築本身的牆體出現了內外兩層呈“回”字形的結構,內外兩層牆體之間有一定距離,如民主遺址的院落建築和東台子遺址的建築。
門址作為出入大型建築物或建築羣的通道,一般位於建築物或建築羣圍牆的中部,大型建築址的單體建築通常在建築正面闢有一門,門址處發現有門軸石。大型建築羣的圍牆上通常在正面闢有一門至三門,丸都山城宮殿區正面宮牆上闢有兩門,安鶴宮南面宮牆上闢有三門,東牆、西牆、北牆中部各有一門,其中南牆中門為目前發現的高句麗最大的門址,基址長45.6、寬18米。
排水系統主要包括排水涵洞、排水溝渠和散水等。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作為當時重要的建築,為了保證建築的正常使用,建築周圍都修建了比較完善的排水設施,這些設施已經被考古發現所證實。排水系統多為石砌,其中排水涵洞和排水溝是在地下開挖溝渠,溝渠底部及兩側砌築石塊,排水涵洞頂部以大型石條封閉,排水溝頂部通常以條石或板石封閉。丸都山城宮殿址及安鶴宮等大型建築址範圍內均發現有較為完備的石砌排水溝系統。散水則是利用石塊鋪設在建築周圍,為了排水的方便通常距離建築牆基較近的部分略高。
給水系統以大型建築址內的池苑或附近的蓄水池為主,同時利用城內的溪水和河流等,多數大型建築址內並未形成獨立的池苑,往往在建築址附近修築蓄水池,五女山城2號建築址、丸都山城宮殿址、青石嶺山城大型建築址附近均發現有蓄水池遺蹟,安鶴宮則在其建築範圍內設置了三處池苑,分別是位於北門南側、南宮西側和安鶴宮東南角。設置池苑或修建蓄水池,不但可以解決日常的人畜用水,改變局部的自然景觀,而且關鍵時期尤其是戰爭時期還可能成為扭轉戰爭局面的決定性因素。《三國史記》卷第14《大武神王本紀》記載,(大武神王)十一年(28年),秋七月,“漢遼東太守將兵來伐……(王)入尉那巖城,固守數旬,漢兵圍不解。王以為盡兵疲謂豆智曰:‘勢不能守,為之奈何。’豆智曰:‘漢人謂我岩石之地,無水泉,是以,長圍以待吾人之困。易取池中鯉魚,包以水草,兼旨酒若干,致犒漢軍。’王從之。貽書曰:‘寡人愚昧,獲罪於上國,致令將軍,帥百萬之軍,暴露弊境。無以將厚意,輒用薄物致供於左右。’於是,漢將謂城內有水,不可猝拔。乃報曰:‘我皇帝不以臣駑,下令出師,問大王之罪,及境逾旬,未得要領。今聞來旨,言順且恭,敢不籍口以報皇帝。’遂引退”。
建築材料除了上述部分提及建築基礎和牆體的用材外,主要包括屋頂的各類建築用瓦,如板瓦、筒瓦、瓦當和半瓦當、曲背檐頭筒瓦、當溝、獸面磚和鴟尾等。捲雲紋瓦當在生活遺址、墓葬及附屬建築上均有發現,顏色均為灰圖一一高句麗半瓦當1.變形忍冬紋半瓦當2.青蛙紋半瓦當色。高句麗蓮花紋瓦當、忍冬紋瓦當和獸面紋瓦當,板瓦和筒瓦等瓦件在顏色上出現了其他地區少見或不見的紅色,而且在國內城時期(3—427年)的一段時間內還出現了瓦件顏色和遺址性質密切相關的特徵,即一般生活類建築上發現的瓦件以紅色為主,陵墓及附屬建築上發現的瓦件以灰色為主,這一特點在遷都平壤以後不再明顯。
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上發現瓦當的主要紋樣有捲雲紋、蓮花紋、忍冬紋、獸面紋等,其中捲雲紋瓦當年代大體可以從“太寧四年”(326年)一直延續到4世紀末,蓮花紋、忍冬紋和獸面紋瓦當最晚在好太王十七年(407年)出現。高句麗半瓦當目前僅見於平壤地區,裝飾紋樣以蓮花紋、變形忍冬紋(圖一一,1)、青蛙紋(圖一一,2)為主,半瓦當在當時的東亞地區是極為罕見的一類建築材料。曲背檐頭筒瓦是指連接瓦當背面的筒瓦瓦身呈弧線造型的一類瓦件,主要用於建築垂脊或戧脊的翹檐部位,根據目前的考古資料,此類瓦件首先在高句麗地區出現,以後還影響到渤海、統一新羅和日本列島。丸都山城宮殿址(圖一二,1)及平壤地區(圖一二,2)的部分大型建築址均發現了曲背檐頭筒瓦。而高句麗瓦件中另一類特殊器物———當溝應是受到三燕文化的影響而出現的,丸都山城宮殿址、安鶴宮和定陵寺等高句麗大型建築址均發現有當溝,而且定陵寺遺址還出現了人面紋當溝。鴟尾主要見於東台子遺址和安鶴宮遺址等,安鶴宮遺址曾發現高達2.1米的大型鴟吻。
大型建築址從實用功能和建築美學出發,往往設置迴廊。迴廊的設置一方面使得各個建築能夠有效地連接在一起,同時還增加了建築的使用面積;另一方面作為大型建築的附屬設施延伸了建築的裝飾空間,更好地體現了建築美學的內涵。安鶴宮各宮殿址周圍都發現了當時迴廊的基礎,而且從礎石判定當時宮殿建築址和迴廊應是一起建造的。
三、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發展演變及原因
通過對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的梳理,根據其設計理念、建築技術和建築材料等我們認為其發展演變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公元前37年至326年以前;第二階段,326年至5世紀末;第三階段,6世紀初至668年。
第一階段高句麗大型建築址目前僅在五女山城發現一座(即J1),面積不大,利用簡單加工的石塊作為基礎,柱網也比較簡單,出土遺物也相對較少。這一時期高句麗正處於從建國到勢力逐漸增強的階段,建國之初國力相對弱小,不但受到來自扶餘國的壓力,而且隸屬玄菟郡管轄、周圍有沸流國等強敵環伺。從當時的實際情況來看,高句麗始祖朱蒙從扶余逃到卒本地區建國後,出於安身立命和建國發展的需要,在五女山城及卒本地區建立王宮或官署遺址,佔山割據,圖存發展,因此五女山城的王宮建築只是規模較小的單體建築,地面處理簡單,建築屋頂覆蓋茅草,周圍沒有宮牆設施,還沒有形成獨立的王宮區。鑑於這一階段發現高句麗大型建築址較少且目前桓仁和集安境內相關工作進行不多,相信以後隨着考古工作的開展,桓仁和集安地區應該會發現更多這一時期的高句麗大型建築址。
第二階段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主要位於國內城和平壤城地區,五女山城2號和3號建築址、東台子遺址、定陵寺遺址等屬於這一時期的大型建築址,這一時期的重要標誌有:一,高句麗地區出現了表明建築身份和等級的各類瓦當;二,長壽王遷都平壤以後,修建王陵(東明王陵)和定陵寺。高句麗大型建築址大量出現,不但規模較大,而且多數大型建築中大量使用瓦當,最晚至太寧四年(326年)開始出現了捲雲紋瓦當,不晚於好太王十七年(407年)還出現了蓮花紋、忍冬紋和獸面紋瓦當,其中不同顏色的蓮花紋瓦當在生活遺址和墓葬遺址上的使用有所差別,而忍冬紋瓦當和獸面紋瓦當僅見於生活遺址。建築基礎修整較好,礎石結構中出現了磉墩並廣泛應用於大型建築中,部分建築中礎石加工精細。建築結構複雜,這一時期大型建築址還出現了佛寺建築和高層建築——定陵寺遺址及其佛塔。大型建築周圍有了完備的排水系統和蓄水系統,注重建築的整體性和完整性。在設計理念上大型建築址建築開始追求坐北朝南、面南為尊的思想。在建築過程中出現了軸線的理念,但是嚴格的中軸對稱思想並未得到充分體現。大型建築址不但出現了不同類型的建築,如宮殿、官署和祭祀建築、佛寺建築,而且同一大型建築羣內部也出現了功能分區,同時還呈現出向獨立的院落式建築發展的趨勢,宮殿建築已經表現出前朝後寢的基本格局。以丸都山城宮殿址為例,1號、2號台基之間存在大面積的空地,推測為當時的中心廣場。4個台基中3號台基最小,長82、寬7米,僅有兩列礎石,礎石縱向間距(進深)為4米,報告書認為3號台基上的建築為迴廊建築。根據宮殿區的建築分佈和特點等,我們認為2號台基東側兩座八角形建築(2號和3號建築)為宗教性建築,西側建築可以視為前朝。4號台基位於整個建築羣的最裏面,在建築空間上具有更大的獨立性和私密性,其建築可能為後寢,3號台基上的迴廊建築則具有分隔前朝與後寢的功能。1號台基緊鄰宮殿區門址,其建築可能是守衞宮殿區的士兵或處理公務的官員臨時休息之處。究其原因,高句麗遷都國內城以後,國內城地區優越的自然條件和高句麗國力不斷強大,同時受到中原地區漢文化、遼西地區三燕文化等的影響,突出特點是出現了各類瓦當並將其運用到各類建築中,瓦當的大量出現並廣泛使用是這一時期高句麗大型建築的重要特點,也是高句麗大型建築在建築技術和建築材料上有了質的飛躍的體現,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型建築營造中開始運用模數思想,有學者通過對丸都山城宮殿址建築平面的研究認為該建築是以0.75高句麗尺(26.85釐米)為模數進行設計建造的。
第三階段即6世紀初到高句麗滅亡,大型建築追求坐北朝南、中軸對稱思想,有的建築物方向幾乎為正南正北,反映了當時高句麗較高的建築和測繪技術。多數高句麗大型建築的平面沒有固定模式,而安鶴宮和丸都山城宮殿址這樣最高等級的建築平面形態為平行四邊形或接近平行四邊形,這與中原地區的宮殿建築追求方正有形的思想有所區別,其中原因我們認為除了這兩座宮殿建築本身位於山城之中受到地形限制之外,人為因素可能是其規劃設計的一個重要原因。大型建築址中除了宮殿、官署、祭祀遺址外,佛寺遺址數量增加,大型建築內部功能分區更加強化。以安鶴宮為例,其整體佈局採用中軸對稱的理念,南門、南宮、中宮和北宮一起形成整個宮殿區的中軸線,各個宮殿區還有自己的軸線,中軸線兩側還分佈有東西對稱的東宮和西宮,南宮、中宮和北宮位於整個宮殿區的核心區域,規模宏大,結構嚴謹,形成了以三大殿為中心的核心宮殿區;三座宮殿中,南宮不僅所處的位置極其重要,而且建築的規模最為龐大,因此我們認為南宮應是當時大朝的正殿,相當於中原的太極殿,中宮應是處理日常事務的宮殿,北宮應是寢宮,三座大殿從南至北依次排列形成了前朝後寢的基本格局;宮殿之間以迴廊結構相連接,柱礎設置使用磉墩結構,宮殿區域內修築池苑遺蹟,東南部開挖池沼,整個宮殿區有貫穿南北的水流。關於安鶴宮的佈局,日本部分學者認為安鶴宮南宮、中宮和北宮的中軸線及左右對稱的建築風格受到了南北朝時期鄴城佈局的影響。魏存成先生則認為與中原都城宮城佈局相比,安鶴宮與北魏洛陽、東魏北齊鄴南城以及隋大興、唐長安城宮城內的佈局是相似的,宮城佈局上表現出明顯的前朝後寢的特點,而且前朝實行的是兩殿制,即南宮主殿相當於前朝的外朝,中宮主殿相當於前朝的內朝。我們認為安鶴宮作為高句麗宮殿建築的傑出代表,不僅在中軸對稱、前朝後寢等整體佈局上受到了當時中原地區宮殿建築的影響,而且在設置迴廊、使用磉墩、修築池苑等具體建造中也表現出強烈的中原宮殿建築的特點。
從目前的文獻資料來看,高句麗時期大朝的正殿名稱並不是太極殿,王仲殊先生認為當時高句麗崇尚中原王朝制度,縱使對“太極殿”景慕甚深,因其君主接受中原王朝冊封,在法理上也不允許使用“太極殿”的名稱。我們認為當時高句麗作為地方政權,在都城佈局和宮殿建築上都受到當時與之相鄰政權或中原王朝的制約,都城佈局和宮殿建築作為古代禮樂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應該受到當時政治制度和等級觀念的影響,高句麗地區的宮殿應該不能使用太極殿的名稱。高句麗後期與隋唐戰爭頻繁,加之榮留王十四年起開始修建“千里長城”等因素導致國力日趨衰落,部分大型建築的工程應該受到影響,安鶴宮北宮東西兩側及北宮以南的中宮和南宮兩側建築並不完全對稱,且留有待用的建築空地,我們認為可能是高句麗後期國力所限,安鶴宮的整體建設還沒有最終完成所致,這一點也可以從北宮兩側尤其是東側的建築佈局上得到提示。隨着高句麗的滅亡,高句麗大型建築址也隨之消失。
四、結語
高句麗大型建築址在桓仁地區、集安地區和朝鮮平壤地區均有發現,根據其功能可以分為宮殿建築、官署建築、祭祀建築和佛寺建築4個類型。高句麗大型建築發展演變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各個階段的設計理念、建築技術和建築材料等不但與高句麗國力的發展密切相關,而且還受到了中原地區漢文化、遼西地區漢文化及三燕文化等的影響,此外高句麗大型建築在某些方面又影響了朝鮮半島百濟和新羅等地區建築的發展。以高句麗大型建築為代表的高句麗建築文化成為研究東北亞古代建築體系的一個重要課題,囿於目前的考古資料,本文的研究資料特別是平原型都城的大型建築址材料仍然存在一定缺憾,但是我們從一些未作發掘或沒有全面發掘的高句麗遺址出土的器物,如集安地區的梨樹園子南遺址出土的玉質耳杯,平壤地區的清巖裏土城發現的大量瓦當等資料來看,上述這些地區都存在發現大型建築址的可能性,這也為我們以後的考古調查和發掘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
青石嶺二號建築址的發掘及大型建築址的確認為我們提供了高句麗大型建築址可能存在的一種規制,即建築位於經過修整的4個(或幾個)台地之上。如果説丸都山城宮殿址的發現對這種規制是一個提示,那麼青石嶺二號建築址及大型建築址可以看做是對這種規制的進一步確認,也提示我們在調查和研究高句麗山城中的遺蹟時需要注意的一個方向,這也正是青石嶺山城二號建築址及青石嶺山城大型建築址發現的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