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新冠確診超10萬人，巴黎華人親歷“法式抗疫”驚險和幸運_風聞

來源：21tech  2020-4-9

（受訪者供圖）

3月28日晚，法國時區進入了夏令時的節奏，原本要擁抱春天的時節被疫情打亂了日常。

在巴黎攻讀博士學位的邵慧慧不禁在朋友圈感慨：“轉眼竟然已經隔離了近兩週，家樓下的小幼兒園關閉後過於安靜，每天只能聽到教堂的鐘聲和越來越頻繁的救護車聲音。今晚要改夏令時，本來是特別讓人開心的事。春天來了。希望幾個月疫情之後地球還是一顆好球。”

**就在轉換夏令時的同一天，她身處的法國也正在對抗疫策略做出轉變。**當時一個強烈的行動信號就是，法國衞生部已向中國訂購總共10億隻口罩。法中兩國間將搭建起“空中橋樑”，接下來每週將會有4趟航班來執行口罩交運工作。

近期法國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早在3月28日政府發佈會上，法國總理菲利普就強調，法國目前遭遇的是一個世紀以來前所未見的公共衞生危機。菲利普表示，目前法國疫情發展很快，新冠病毒感染人數每三到四天就會翻倍。法國防疫的戰鬥剛剛開始，4月的前15天會更加困難。

（受訪者供圖）

目前看來法國正在經歷艱難的疫情高峯期，截至4月7日晚間，法國新冠肺炎確診人數達109069例，成為全球第五個確診患者超10萬人的國家，累計數據超過了德國，僅次於西班牙和意大利。法國患者的死亡總數達10328例，超過了一萬例，其中養老院死亡人數為3237人。

（法國累計確診病例，數據：corona.help）

（最新確診病例數排行，數據：corona.help）

此前，歐洲精準醫療平台首席科學家鞠麗雅曾向21Tech記者介紹過，法國抗疫之初就嚴格保護養老院，實施藍色計劃，並且讓老人們都待在房中不外出。但是現在看來養老院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病毒的強勢侵入。

而病毒的“狡猾”之處還包括，最初讓人們誤以為只有老年人容易感染，同時一開始3%-4%的病死率數據也容易讓外界忽視其嚴重性，相比於SARS的病死率10%、流感的病死率0.1%到0.3%，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有迷惑性。而對於有着流感抗戰歷史的歐洲國家而言，首選近似流感的的處置方式，但是現在法國的病死率已經達到了9.47%（corona.help截至4月7日的數據）。

（法國新冠病死率，數據：corona.help）

為此，法國的封鎖措施進一步加強，例如限制出行、減少傳染、增加重症監護能力、保護一線醫護人員等措施。據報道，法國的罰款頗為嚴厲，比如不按規定帶兔子出去散步，罰款135歐元，即便外出買一根法棍（被懷疑為了多次外出而每次只買少量食物），也會收到罰款135歐元。出行的限制也更加嚴格，法國內政部7日晚間還宣佈，自8日開始，進入法國領土將需要一份證明，目前提供三個版本：從國外到法國本土、從國外到法國海外省、從法國本土到海外省。

此外，法國乃至歐洲對於口罩的觀點也在變化，越來越多的城市開始要求普通大眾也戴口罩來保護自己。同時，法國檢測數量也在迅速上升，這也是近日法國確診人數上升的原因，比如4月4日增長了2萬多例，從另一個角度看，大面積的檢測其實有利於隔離以及採取後續治療措施。

而疫情在法國、歐洲蔓延至此，也是令人詫異與揪心。法國無論從人均GDP還是人均醫療資源，都是中國的好多倍，對於醫療體系也是高度自信，但是他們太久太久沒有遇到過疫情這樣的大災難。

旅居法國的Pauline告訴21Tech，法國人對新冠病毒的認識確實有一個過程，她男朋友（法國人）開始時對她的高度警惕甚至很不理解。邵慧慧也説：“**我覺得法國的認知從上到下都比較滯後，而疫情卻是三天就翻倍，一週就恍如隔世的事情。**他們一直強調衞生系統的根本原則是壓平曲線、不收輕症、避免擠兑醫療資源。但我覺得法國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首先是個‘傳染’病，在傳染源和路徑沒有得到控制的情況下，病例只會越來越多，而重症的比例又是穩定的，曲線又如何可能壓平呢。”

（受訪者供圖）

因此也帶來了行動的滯後，當然每個國家制定政策都需要面對複雜的國情。即使在法國內部，也會有多個派系，所謂羣體免疫也是政府面對國情、基於羣眾基礎而提出。除了人類和病毒之間的物種戰爭，現實中還有諸多政治因素、跨文化隔閡引發的爭議同樣令人驚愕。從口罩開始，就有複雜的背景因素，理解、溝通、去除刻板印象、擁有更多的包容和同理心，一切都不是看起來那麼容易。

在各種衝突的旋渦中，21Tech記者採訪了在法國當地的華人，聽一聽他們所見的法國抗疫。

巴黎城內的驚險和幸運

自述者：邵慧慧，目前在巴黎攻讀博士

最近封城以後的主要感受是驚險中的幸運，説驚險是因為我們學校比較早就有了集羣感染，3月7號法國剛剛有一千例確診，我們就收到校長的郵件説他“光榮成為本校第一個確診者”。接着慢慢知道學校領導層一半確診一半在隔離，沒有一個人能到崗了（雖然都安慰我們説是在遠程在家工作）。那時候學校依然沒有官方停課，直到馬克龍在3月12號電視演講後才正式要求大家開始停課。

然而，就在學校出現確診的前兩天，3月5號，大家還在進行全法教育系統大罷工。我們學校為此做了幾乎快一個月的動員，每週都放映法國教育現狀的紀錄片，在全校的走廊張貼動員海報，但其實從2月28號以後法國就不斷地增加社區感染。

記得3月4號晚上我還參加博士生院的月度例會聚餐，當時身邊已經有非常敏感的華人同學看到法國病例後直接飛回國了，而法國人卻還都在討論第二天遊行怎麼進行。那一天意大利病例已達到三千多，我卻只聽到唯一一位同學談到病毒，説的卻是——這個“流感”比較嚴重感染了意大利幾百人，不過歐洲肯定沒問題。

（受訪者供圖）

3月5號當天在學校，我親眼目睹了幾百名學生進行遊行開幕式：在學校狹窄的走廊用大喇叭集合排隊，並一起在人流擁擠的食堂唱歌跳舞。而同一天下午我因為有預約，去市中心一家綜合醫院做體檢，去的時候極其緊張，拿出珍藏已久的N95戴上，結果醫院7層樓，從接待處到頂樓的醫生辦公室，我沒有看到一個人戴口罩。

那天晚上回家後，我回看了一遍自己拍的同學遊行唱歌的視頻，心裏的焦慮和後怕忽然徹底爆發了，然後就決定開始自我隔離，我認識的華人同學裏有一些非常謹慎的，是從一月底就開始自我隔離了。3月5號開始，我就一直忙於各種採購，準備了很多維生素、撲熱息痛、酒精，當然還有當時還很充足的洗手液和廁紙。

現在想來反而是比較慌張焦慮的時候做了一些後來發現很有用的準備（法國人經常説pas de panique（don’t panic），但面對危機其實真是需要緊張感的）。剛開始説武漢人傳人時，巴黎就有華人同學去買了幾盒口罩，我當時認為非常可笑，因為覺得在法國這麼遠有什麼好緊張的。除夕當天我還和一羣中外朋友聚餐，結果就是那天晚上法國突然爆出有幾個中國遊客確診了，我才突然意識到這件事並不遙遠。

當天看了新聞以後都無心聊天，趕緊在法亞訂購了僅剩的三家口罩（但後來其中兩家都告知我説政府已經徵用所以只能取消訂單，最後買到的100個也是過了快一個月才寄給我的）。**第二天中午我還去附近藥店看口罩，買了酒精，藥店一看我進門就説上午已經有四十多個人問過，但口罩缺貨。**而醫用口罩已經從一月底的七八歐元50個變成了五十歐50個，我則是因為春節的那次panic誤打誤撞提前屯到了。

然而，這種緊張感在後來的幾個星期很快就在法國輕鬆的氛圍中消失了。因為發現除了華人團體，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改變，大家照常去滑雪旅遊，去幾百人乃至兩千人的劇院和愛樂大廳，並且生活的中心依然是不斷地進行罷工和遊行。

（受訪者供圖）

現在的封城是一個漸進過程，在馬克龍和法國總理菲利普的配合下越來越收緊。比如説，罰款從38元提高到135歐，甚至如果一個月內連續被抓則要提高到上千歐，個人出門鍛鍊或遛狗也是逐漸收緊。

我只能説自己還算幸運，因為寫論文確實是可以在家的，只是少了很多研討課，而我的大部分老師都沒有轉上網課，而是宣佈推遲（他們期待五月初之後可以恢復學校）。而且我們博士學院在內網開了討論頻道，大家做線上寫作工作坊。

聽説有原先在學校宿舍住宿的華人學妹，因為宿舍裏學生感染越來越多，最後學校要求他們集體搬家到另外的樓棟去隔離。但實際上只要宿舍是共用廚房和浴室就依然危險，和學校協商無果後只能冒險買機票回國。所以留學生真的是弱勢羣體，希望國內不要老説大家千里送毒了，都是些萬不得已的選擇。

**總體感覺，法國抗疫開始以後還是有大決心的。**像馬克龍總統，個人魅力很強，幾次電視講話確實起到了穩定軍心的效果。尤其是自從三月初以來，他就經常去巴黎的定點醫院和疫情嚴重的養老院鼓勵安慰大家。另外採取的措施也比較靈活，國內出動了很多軍方力量，比如新建帳篷式的野戰醫院，用軍機把醫療飽和地區的病人轉移到其他地方，然後在重災區專門開闢了一條高鐵運送物資和醫務，國際合作上，德法邊境也有不少病人被德國瑞士盧森堡接收了。

（受訪者供圖）

**但是我覺得很可惜，法國無論民眾還是政府行動其實開始得都太晚了。**醫院之前一直認為，只是老年人有危險或者無症狀不會傳染，但是後來才意識到重症裏面一半都是50歲以下，而且無症狀傳染是重要的環節。法國總共有5000多個ICU牀位，而疫情開始之前95%都是滿員的，現在重症越來越多，因此病房已經很難再騰出更多。更缺乏的是呼吸機，這些都沒有提前準備，現在德國和亞洲出產的呼吸機也很難訂購到，而就算買到了也沒有足夠多會使用呼吸機的醫務人員。

最後更尷尬的是缺乏口罩和防護服裝，當然這一方面主要是國家策略的問題，因為2011年以後法國為了彌補過量購買流感疫苗的支出就慢慢削減了醫療方面的儲備，其中主要就有FFP2(N95)口罩。2011年之前，他們為抵抗H1N1儲備了幾乎世界上最多的口罩（14億個，而且其中主要是FFP2）和大量疫苗，後來認為是過度反應浪費了財政支出。

**雖然我儘量理解歐洲文化裏確實沒有戴口罩的習慣，但事實就是由於因為沒有準備足夠的口罩而耽誤了很多事情。**現在很多醫護只能用外科口罩，但得不到有效防護，街上檢查的警察們也都沒有發口罩。目前企業們開始行動起來，比如LV集團也着手生產口罩，初步計劃提供的是1000萬隻。

這也是為何醫生起訴前衞生部長，她從一月份就一直宣稱法國口罩儲備充足，讓大家都不要購買，政府必要時可以直接發給民眾。此前短短几天就已經有5位醫生去世，所以醫生們後來反過來覺得是法國政府沒有及時告知危險，醫生協會聯合了幾百名醫生控告法國總理和前衞生部長的不作為，是“過失殺人”。

同時法國也沒有能夠大量檢測，除了最初檢測試劑和意願上的不足，也有原因是檢測人員都沒有足夠的防護所以沒法操作。

其實巴黎人還是很樂觀，現在線上開放了像美國大都會歌劇院，柏林愛樂數字音樂廳，還有路易威登博物館之類的很多電子資源。

 

（受訪者供圖） 

我們暫時離開巴黎

自述者：Pauline，巴黎自由職業者

巴黎是3月16號週一晚上總統宣佈封城，從17號中午開始生效，我和男朋友在3月16號下午就開車離開了巴黎，來到布列塔尼（法國西部的一個地區）的房子暫時居住。其實封城前一週已經多多少少有一些心理準備，所以我們16號在和雙方父母溝通後，決定先暫時離開巴黎。

目前我們居住在一個小鎮，人口並不密集，普通人的抗疫措施目前看來主要就是自覺不出門。偶爾去附近海邊散步會遇到零散的幾個人，大家也都保持一定的距離。

（布列塔尼，受訪者供圖）

我們來到這個小鎮子後，第二天就在附近大超市的線上渠道下了一個大訂單，包括一些生活用品和生蔬糧食等，預約隔天中午去取（送貨上門服務當時已經不提供，可能是由於接單太多）。不過我們從巴黎過來的時候，帶了一些儲備以及這邊家裏本來也有一些庫存，所以沒有出現食品供應商的問題，之後應該還會再下單去取。

（受訪者供圖）

口罩方面由於國內父母很早就提醒，而且自己也一直關注國內的疫情發展，所以在法國疫情被重視之前就購買了一些防護口罩，剛好也夠自己和男朋友家人使用。在巴黎的很多中國朋友們2月底的時候都是去多個藥店找口罩，價格自然提高很多。而3月初開始去藥店買口罩就已經需要醫生處方了，我想應該是當時法國口罩的儲備量遠遠不夠醫療人員使用，所以不提倡大家去購買。

2月中下旬的時候，看到意大利的病例上升很快，而且主要災區是米蘭大區。**當時剛好有米蘭時裝週，米蘭時裝週後的很多模特和工作人員緊接着下一站就是巴黎，加上本來意大利和法國南部流動就很頻繁，所以已經覺得法國疫情惡化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了。**3月開始，我們自己開始很注意，並在家裏準備糧食做好不能出門的準備，到3月10號左右就已經在認真考慮是不是要離開巴黎。

目前工作上暫時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我自己是自由職業，以獨立人身份接一些項目，從2月下旬開始就儘量減少外出了。男朋友的公司在政府正式公佈封城之前，都沒有明確説明員工可以遠程上班，只是很多員工出於自身健康的考慮儘量爭取在家辦公，現在大家就是在家遠程辦公。

**和大多數西方國家一樣，法國人大多經歷了一個認為新冠是類似於感冒到認識到新冠的嚴重性的過程。**比如我男朋友（法國人），在我想去再次補充口罩的時候，他覺得之前買的已經足夠（實際上那個時候附近的藥店也都買不到口罩了）。他一開始也對我和我家人的高度警惕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所幸在不到10天內，他自己去主動了解了各方面信息，然後也開始跟他的家人和朋友普及更多的防護知識。封城前幾天他比我還着急，覺得法國早該採取更嚴格措施了。

（受訪者供圖）

封城持續下去確實可能會引發很多新的問題，比如家庭矛盾、個人的心理健康等。不過大多數人目前還是理解禁足的必要性，畢竟法國的疫情高峯還沒有到來，附近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情況也很不樂觀。

目前的政策還是輕症者在家隔離不進行檢測，重症者聯繫救護車根據情況檢測和送到對應救治醫院。政府這幾天説有計劃大幅度增加每日檢測量。法國醫療保險一般來説可以覆蓋大部分費用，另外還有個人額外保險（不是每個人都有）負責剩下的部分。

其實眼下狀況來説沒有特別出乎意料，法國政府做決定稍微滯後，人們普遍的恐慌之後迅速平靜，都是在對法國和法國人的瞭解之內的。唯一讓我有點意外的可能是法國口罩儲備的不足程度以及醫療設施上和鄰國德國的差距（德國病例多很多但死亡病例少很多），或許這是以後政府會反思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