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文共賞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191855-2020-04-09 01:26
方方日記:新啓蒙的曙光
03-31 07:47
湖北大學文學院教授
鄒賢敏
方方日記的超量傳播及其所引發的激烈論爭,影響以及逸出文學、文化領域,堪稱一個正在發生的、有思想史意義的事件,其價值何在,值得關注。
馮天瑜、丁帆對方方日記啓蒙價值的認定切中肯綮。方方是以人道主義為信仰的作家,秉承五四之餘緒,近尊八十年代思想解放運動之精神,乃是她的精神傳承,平民視角、人道情懷乃是日記文本的最大特色。方方的人道主義當然是現代的,既有現代意識、世界視野,又浸潤了中國傳統文化因素(如魏晉文人的風骨,楚文化的反抗精神)。“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都是一座山。”這句必將傳世的名言,幾乎濃縮了方方的價值觀、歷史觀、文學觀,形象地詮釋了人道主義的真諦。
60篇日記關注的重點是災難中武漢的芸芸眾生,方方與那些逆行者、受難者、孤獨者、寂寞者彼此隔離又相互守望,同悲歡共命運;為了千千萬萬平凡的普通人,她決不放棄對涉事官員的叩詰問與追責,對禍國殃民的極左毫不留情。生命至上、尊嚴無價充溢方方的內心,深入她的骨髓,是封城日記不變的主旋律,譜出了一支悲愴激昂的生命之歌。
方方的獨立人格和平等精神,她的正直、善良、勇敢,贏得了千千萬萬來自社會各階層的讀者的喜愛與信任;自然,她那浸潤着血和淚,交織着悲傷、感動、憤怒、恐懼的日記,必然會引起千千萬萬讀者的強烈共鳴,情緒得到宣泄,心靈得到慰藉,精神得到支撐。
他們以海量的留言山呼海嘯般應和着方方深情的撫慰和呼喚,留言與日記構成歷史的“互文”,創造出一部動人心魄具有史詩意味的生命交響樂
在潤物無聲的涓涓細流裏,在直擊靈魂的陣陣驚雷中,他們擺脱既有意識和現有結構的羈絆,反思個人和社會的關係,認識到每個人既是社會的存在,都對社會負有責任,又是獨立自主的特殊個體,“我”的存在不容遮蔽、壓抑、抹殺,個體的基本權利應得到尊重和保障;意識到個體生命與個體尊嚴之高貴,至少應高於所謂的“政治正確”,貴於官員的政績和升遷,庸官之庸就在把自己認為正確的立場置於生命價值之上。面對生與死,尊嚴與屈辱的考驗,他們懂得了人不是工具,不是棋子,只有拋棄背離實際的宏大概念,迴歸建立在生活經驗上的常識,只有加強民主與法治的建設,才談得上個體的生存與生命的質量,從而修正自己的價值觀,走向現代文明。
請聽一位70後的內心獨白:
方方60天的封城日記陪伴了我,温暖了我,鼓舞了我,讓我不再那麼沮喪。畢竟,在方方日記的留言中,我看到了還有千千萬萬和人和我一樣,渴望能正常地説話,渴望有尊嚴地活着。我常常在讀日記後面的留言時流下眼淚,這些眼淚,對於我是一種療愈;不能正常説話,總要小心翼翼地躲避訓誡,甚至擔心自己的飯碗,這是怎樣的一種屈辱和傷害?於是內心常常生出一種怒氣,對外界的;也有對自己的,鄙視自己的懦弱……我渴望,疫情儘快過去;我更渴望,疫情過後,我們能夠有尊嚴地活着。
理性之光照進了被禁錮、被管制、被扭曲、被傷害的心靈,這就是人的覺醒,這就是啓蒙!
方方日記的啓蒙價值盡在於此。
不再是居高臨下、耳提面命的你“蒙”我“啓”,也不再侷限於知識界,而是來自社會各階層的讀者,在平等交流中的互相啓蒙,獨立反思中的自我啓蒙,共同“祛魅”,清除靈魂裏的毒氣和鬼氣。
拜互聯網所賜,啓蒙轉向平民化日常化社會化,這或許是2020社會啓蒙事件超越五四、超越八十年代之處,絕不要忘記,我們為此曾付出過慘烈、高昂的代價。
用唯物史觀判斷,方方日記產生的巨大啓蒙效應看似偶然,實則是世紀災難中的“歷史的合力”造成的,其中極左勢力的圍攻功不可沒。對方方不乏善意的批評者,但極左是惡意的。他們信仰的是權力拜物教,熱衷的是否定歷史決議,否定改革開放。他們要人民和作家在災難中為權力尋出“美”來,讚歎,撫摸,陶醉,並歌頌之,感恩之;誰若像方方那樣,敢於對權力提出質疑和批評,必羣起而攻之,欲置之死地而後快。但極左勢力的惡劣,從反面“啓蒙”了方方日記的萬千讀者,讓他們更看清了一些問題,更明白了一些事理,更勇敢地和方方站在一起。
極左勢力的瘋狂,也從反面激發了方方的鬥志,增添了她揭真相説真話的動力。極左的本質就是反文明,就是野蠻,不可低估他們對權力的腐蝕和破壞作用,輕易放過。魯迅説得好:“苛求君子,寬縱小人,自以為明察秋毫,而實則反助小人張目。”設想,如讓這些冷血和無底線的極左戰狼們爬上治國理政的高位,會是什麼結果呢?恕老夫直言:人將不人,國將不國,世界也不得安寧!
比較而言,為何40後、50後、60後支持方方者眾?因為他們親身經歷過極左年代,知道那個時代政治專制、經濟匱乏、文化桎梏對人的戕害,知道極左就是人世煉獄、萬丈深淵。改革開放以後,經過艱苦的努力,中國社會才逐漸取得了巨大的歷史進步。而今天有些80後、90後和00後,出生在改革開放之後,以為相對自由與富足的條件是與生俱來的,因此批評社會、批評國家是不可理喻的。作為一個粗通人文的八旬老人,我希望大家能夠追溯歷史,建構歷史的眼光與人文的情懷,為社會的文明,國家的進步而不懈努力。
世紀災疫尚未結束,文明世界還在跟瘟疫苦鬥,圍繞方方日記的論戰目前也難以畫上句號。令人欣慰的是,許多有良知的學者、作家、媒體人紛紛勇敢地站了出來,唱着所是,憎着所非,頌着所愛,引領着新啓蒙向前推進。另一種“歷史的合力”正在聚集,新一輪陽光與烏雲、文明與野蠻的交戰正在醖釀,這次社會啓蒙事件的發展前景實難預料,但我堅信:啓蒙不死!
二〇二〇年三月廿八日晨於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