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乾麪,一頓過早,那是武漢重燃的煙火氣_風聞
静易墨-静易墨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静易墨2020-04-09 12:47
4月8日凌晨,武漢重啓。
前些天聽説,蔡林記一小時賣出了400多碗熱乾麪,這大約是武漢恢復元氣最生動的畫面。
在武漢生活過一段時間,對熱乾麪免不了真香的。如果沒有,那就是待的時間不夠長吧。如果依然沒有,大概是反感芝麻醬或者加鹼麪條的味道,又或者乾脆不能接受幹拌麪的模式。
都是幹拌麪,武漢熱乾麪跟老北京炸醬麪大概是兩個極端:
熱乾麪的醬料就是芝麻醬加水調一下,怕是比涮羊肉的蘸料還簡單。而炸醬麪的醬,除了黃豆醬和五花肉之外,別的配料五花八門,大概每個人都有一套做法,也都聲稱,自己秘製的醬料頗有門道;
熱乾麪的配菜……如果酸豆角和蘿蔔丁算配菜的話,用量比葱花多得有限,花生米可能已經是最昂貴的配角。炸醬麪的配菜,嚯,豆芽菜,黃瓜絲兒,蘿蔔絲兒,黃豆粒給你擺好幾碟,夠炒一盤菜了。
所以都是麪條,也同為幹拌麪,吃碗熱乾麪和吃頓炸醬麪完全是兩碼事。武漢人把早餐叫做“過早”,這形容再貼切不過了,一個“過”字,既説明這是個必不可少的重要流程,又説明這是個“一嘴帶過”的事兒。
但吃碗炸醬麪好像就不能“一嘴帶過”了,因為服務員小姐姐把一碟碟配菜端上來,你再把配菜拌在一塊,這個講究少不得,就只一碗麪條,彷彿能吃成一頓正經的大餐。
甚至你自己在家做一道炸醬麪,也比做一般的麪條動靜大,因為炸醬香氣的濃烈,幾乎超過了任何炒菜,伴隨着五花肉的滋滋聲,穿過廚房飄到客廳,提醒着你有好吃的。這通常是一頓晚餐,因為在家做飯的話,只有晚餐才願意多花功夫。
但你根本不會在家裏去做熱乾麪,去樓下買,方便,味道還更好。
當然了,這需要你在武漢。
我這麼一説,好像相比炸醬麪,熱乾麪就很對付似的——當然不是,炸醬麪能吃出講究,熱乾麪也有它的儀式感。
熱乾麪是可以走着吃的,一雙方便筷子,一個紙碗,一包紙巾,吃完後擦掉嘴角的芝麻醬,極致簡約,極致快捷。如果食客想在早餐吃碗麪條,那麼熱乾麪可能就是終極答案了,因為它的特點完全就是為早餐準備的:
沒有湯水,沒有太多配菜,意味着攜帶方便。當然,邊走邊吃傷形象,但你可以買完拎着到公司去吃,如果你捧一碗湯麪就很難辦到。甚至,一個人可以攜帶幾碗熱乾麪,對於喜歡讓同事、同學幫帶早餐的懶人來説,這是完美的屬性;
便宜,在我記憶裏,熱乾麪還是1~3塊錢的售價,當然,那是很多年前了。鹼水面條+芝麻醬+酸豆角/蘿蔔丁+其他簡單配料,做起來非常快,不會讓你久等。有一次回武漢,發現一款配有醬牛肉的熱乾麪後,深怕他們的創新毀了前程,早餐最重要的還是簡約,別學煎餅果子越夾越多的路子;
以及,它是熱的。有温度的麪條填滿早上空置的肚子很暖胃,這點是涼拌麪比不了的。
只要在武漢待上一段日子,你很難不習慣有熱乾麪的生活——只要你吃了第一碗後並不覺得抗拒。熱乾麪不是獵奇嚐鮮的特色小吃,更不是烤鴨這樣的,需要正正經經地坐在飯店裏,等着大廚在一旁忙活的大菜。小吃或者大菜,你都只會偶爾為之,形不成習慣。但熱乾麪卻是一頓日常的早餐——在武漢無處不見,跟蛋酒、豆皮一起,成為了武漢早餐屆的三巨頭——在店鋪裏,它跟小籠包、豆腐腦、豆漿油條處於一個列表之內;在外賣攤位上,對標的是煎餅果子和雞蛋灌餅這樣赫赫有名的早餐屆“名吃堂”成員。這意味着,只要你在武漢,你很可能會無數次去吃,讓這種味道日復一日的留在你的舌頭上,並反覆提醒你記住食用它們的場景,那可能是東園食堂二層,韻苑食堂一層或二層,東門外的紅油熱乾麪,或者教工食堂的熱乾麪+豆漿。蔡林記其實不重要,户部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碗可以在上課前搞定的麪條。
當飲食成為一種習慣時,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當生活重複了幾百次,總會有一些記憶,是早餐時吃着熱乾麪發生的,比如……這就不能多説了。
熱乾麪更無解的地方,是一旦你離開了湖北,就不太容易吃到它——你要在河南信陽當我沒説。在北京當然能找到吃熱乾麪的地方,湖北菜的飯店都有,也有一些小門店賣,但這種小門店的熱乾麪,多半是買的現成醬料,酸豆角和蘿蔔丁都沒有,簡直缺了靈魂。好不容易在公司附近發現一個從醬料到點綴配菜都沒槽點的地方,開了一年,還關門大吉了……
你可能會説了——你看,熱乾麪要是真的這麼好,門店怎麼會關門大吉,進一步講,為什麼熱乾麪始終無法擺脱地域侷限性,走向全國呢?
因為作為早餐,開門店本來就有侷限性。熱乾麪不是黃燜雞和沙縣小吃,中午和晚上賣什麼?順理成章的,就要賣其他湖北菜,那麼多半就演化成湖北菜館了,綜合性菜館就不可能普及化。
如果只是擺個攤呢?熱乾麪需要一口裝滿水的熱鍋,攤車的機動性遠不能與雞蛋灌餅和煎餅果子攤車一口鐵板為核心來得輕便——輕便的意義,你懂——普及率自然比不上。
兼顧成本和安全性呢?那就是小街小巷的小門店了。這就是土生地方小吃的舞台,一個地區,有一方霸主。
當然了,只要用心找,總能找得到的,問題是,刻意找到一個吃熱乾麪的地方,跟隨處可以順路吃到,那又不是一個意義了——這背離了熱乾麪作為可以走擼、可以隨手帶飯的快捷早餐的精髓,內涵就變了,跟隔壁的重慶小面、陝西涼皮和河南燴麪,沒有了本質上的區別。
熱乾麪是一種習慣,之於身在湖北的食客,擁有不同尋常的地位;熱乾麪又是一種地域的飲食,作為早餐,他沒有如煎餅果子和雞蛋灌餅一樣紅遍大江南北,反而讓它變得特別,因為那是隻能屬於在湖北生活過的人,凝固在記憶中的味道,更加值得紀念。
習慣的,地域的,那麼,它就是文化的。
一碗熱乾麪,一頓過早,那是武漢重燃的煙火氣,那是平靜祥和生活迴歸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