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 為危機而生的人_風聞

“紐約州已經封閉18天了，感覺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當地時間9日，美國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Andrew Cuomo）表示，過去24小時，紐約州新增死亡病例799例，為疫情以來最大增幅。

然而數據仍在不斷飆升。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發佈的實時統計數據顯示，截至北京時間4月11日11時，美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突破50萬例，紐約州確診的新冠肺炎病例已經比美國以外的任何其他國家都多。

圖片來源：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冠狀病毒研究中心

處於風暴中心，科莫卻意外地火了。其與胞弟CNN主播克里斯·科莫，上演的母愛爭寵戲碼成為不少人津津樂道的畫面。

而在克里斯·科莫確診新冠肺炎後，他還在4月2日例行直播的紐約州疫情新聞發佈會上，連線了在自家地下室自我隔離的弟弟——這種場面通常出現在主播科莫主持的時事政論節目“Cuomo’s Prime Time”中。

紐約州長科莫（左）與弟弟視頻連線截圖

在發佈會上，他將弟弟定期更新病情進展形容為一項“公共服務”。“80%確診的人應該自我隔離，這話我已經説了1000遍，但你把它展現出來了。”科莫對弟弟説，“我一向為你感到驕傲，但從未像現在這樣為你驕傲。”

科莫再次展現出強大的共情能力。面對病毒的未知和難以預期，他總是以“家長”的形象示人，揭開真相、提示危險。

越來越多人也因此沉迷於“科莫”效應。他們津津樂道發佈會中科莫誠懇的語氣、知無不言的説辭，以及圖文並茂、數字清晰的PPT，甚至將其奉為疫情中的“定心丸”。

來自各方的讚美聲蓋過早前的指摘——有人認為，是他的不作為讓紐約州錯過最佳防疫窗口。在近期錫耶納學院（Siena College）對疫情期間最佳人物進行的民調中，科莫以87%的支持率高居第一位置。

科莫是如何轉危為機的？

轉折點

圖片來源：資料圖 新華社發（郭克 攝）

面對在亞洲、歐洲肆虐後遲遲才登陸美國的新冠病毒，科莫最初的策略，與大多數歐美國家類似——安撫民心。

3月1日，在紐約州出現首例確診病例後，科莫第一時間組織召開對外直播的記者發佈會。在發佈會上，他反覆強調，“紐約州有全球最好的醫療體系”。

在第二天發生社區傳播後，他自信地對媒體説，我昨天就預料到這會發生，正如我在兩週前就預判紐約州早晚會有感染病例。

事情的轉折來自檢測的矛盾。

3月8日，紐約州的確診病例突破百例。儘管科莫在幾天前就意識到，美國對疫情存在過分輕視的可能，但他沒想到的是，最先告急的是病毒檢測能力——在他此前給出的紐約州醫療條件衡量標準，包括檢測的獲得、檢驗和公共醫療的安置能力。

也因此，在首次給出“在家辦公”方案的同時，呼籲增加病毒檢測能力，也成為其之後發佈會上的例行公事。

在疫情初期，美國聯邦政府保有對病毒檢測的絕對權。州政府不被允許檢測病毒，而聯邦政府僅允許手動完成病毒檢測。

根據ABC新聞報道，當時紐約州最大的衞生服務機構Northwell Health每天能夠手動完成75到80 例檢測，但自動檢測的速度能超過千例。

針鋒相對的局面到3月11日達到高潮。科莫在直播中貼出數據，中、韓兩國的日檢測能力已經達到20萬和1.5萬，而美國當時總共僅檢測5000例。“我們的檢測能力遠不及需求。為什麼我們會花這麼長時間？”他直接提出質疑。

圖片來源：CNBC視頻截圖

也是這一問，讓大量來自美國之外的人開始注意到這個每天花1個小時開新聞發佈會、喜歡在直播中插入PPT，並且回答記者提問時對各種數據信手拈來的州長。令人好奇的是，科莫能否靠“三寸不爛之舌”改變現狀？

經過一週的爭取，紐約州最終於3月13日如願以償獲得檢測許可。而事件的成功解決，也讓科莫走上了美國疫情變局者的位置。

事實上，在13日之前，面對特朗普等聯邦政府高官和紐約市長白思豪猶豫不決時，他就以個人能力督促美國疾控中心授權紐約州立實驗室進行病毒檢測，並在11日提早實現檢測的放開。

而根據《紐約時報》報道，他不僅最終拍板令紐約市長關閉學校，還協調了3個州關閉大部分商業區。在消毒用品告急時，他甚至發動州立監獄生產洗手液。

每天的新聞發佈會直播間成了他的“戰場”。為解決呼吸機短缺問題，他極其坦率地在直播中説出紐約州3萬台缺口的現實困難。

當得知聯邦政府僅支援400台後，他又在直播中大發雷霆，“怎麼能讓紐約人因缺乏呼吸機而去世，聯邦政府卻説要保證庫存？”最終，聯邦政府將供應追加到4000台。

他還提出，聯邦政府應該總體接管由各州自行解決的醫療資源供應問題。“各州並沒有能力有效管理，相反，各州相互競爭，甚至野蠻攻擊。我們要跟加州、佛州競爭口罩，並且由於這種競爭，讓口罩從正常的85美分漲價到7美元。本就昂貴的呼吸機，從1.6萬漲到了4萬。”他説。

而一次次發力，也讓科莫迎來了10年州長生涯的轉折點。據CNN報道，在錫耶納學院今年初的民調中，科莫的淨支持率還是-6點，而“在紐約州這樣的藍營州，民主黨獲得負支持率並非易事”。但到現在，形勢扭轉。輿論場上，從演藝業者到專欄作家，對科莫的公開告白此起彼伏。

“冒險家”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買科莫的帳。

不少人認為科莫關閉學校有些遲緩。早在3月10日，聯邦衞生檢查員就開始督促他和紐約市長白思豪及早採取措施；到14日，包括洛杉磯、芝加哥與邁阿密的600所學校已經宣佈關閉，當地工會也改變口風，轉而支持停學，但直到19日，紐約才正式作出決定。

更多人不能理解的是科莫對隔離政策的極度謹慎。3月18日，在白思豪官方提及“紐約將在最遲48小時內實行隔離”後，科莫對此表示否定。而當晚，包括洛杉磯、聖克拉拉等在內的北加州7萬人已經開始居家隔離。

反映在數字上，紐約州確診病例的持續增加似乎為他的“慢作為”提供了證據。

但這為何沒有影響科莫的人氣？

科莫的新聞發佈會能夠提供一種解答。在評論家眼中，連日放映的“科莫秀”已經脱離了單純的疫情播報功能，“這是記者會與心理治療的綜合體，甚至還有點脱口秀的味道”。

在Youtube平台上，僅NBC的轉播視頻動輒就能吸引近百萬點擊量。在每條視頻下面的數千條評論中，來自全球各地的觀眾評價，它不僅信息量豐富，而且有讓人安心的力量。

接受CNN採訪時，一位來自民主黨政府協會的人士評價，科莫善於用最直接、最基礎的信息解釋疫情進展和城市應對情況，並輔以清晰的PPT，少有美國政府能做到這些，這讓他印象非常深刻。而這種行事風格在危機狀況極易吸引關注，“即便有人不同意他的説辭，也會贊同他的做法”。

比如，年輕人不顧勸阻出門，他會專門在新聞發佈會上貼出數據，紐約州確診患者有54%的年齡是18至54週歲，並像一個父親般教導，“你不應該無視你自己的安危，但更重要的是，你無權給別人帶去危險”，“這不是一個笑話。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而《紐約時報》一篇撰文中還指出，他能夠在温柔和嚴肅兩種風格中來回切換。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常常提及家人，引發大眾同理心：頒佈以88歲母親命名的“瑪蒂爾達法令”（Matilda’s Law），旨在保護70歲以上的易感人羣；提及女兒對疫情的反應，希望“這是教育下一代的絕佳契機”。

他與弟弟的你來我往則成了疫情期間的一劑“調味品”。他們在節目中爭吵“誰才是母親最愛的兒子”，也會對科莫是否競選總統的嚴肅問題展開媒體與政客的“攻防戰”——這是CNN在6年來首度給克里斯·科莫的開綠燈，此前，為了維持媒體的客觀性，節目通常會將科莫的採訪安排給另外的主播。

這一部分源自科莫對公關的強調。

在任住房與城市發展部部長期間，科莫不顧風險提示，執着於提高美國的住房擁有率，支持推動“房利美”和“房貸美”向弱勢羣體發放更多信用貸款。

有人認為，他或許是為了提高部門地位和改良形象。與此相呼應的是，他當時提到，“公關是我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80%的戰鬥都是通信與傳播。”

以2008年金融海嘯收場的房貸政策不算成功，但此次疫情危機則給了他施展拳腳的更大空間。按科莫自己的話説，“危機最能夠展現一個人的靈魂，不僅會暴露一個人弱點，也會大大強化他的長處。”

美國教師聯合會主席Randi Weingarten評價他，“如果是需要在各種意見中尋找正確方向，並凝聚人心，科莫不具優勢。但他正是為危機而生的。”

《紐約時報》認為，科莫可能是最適合應對新冠危機的行政長官——特朗普過於善變，而紐約市長白思豪則“在重要決定面前猶豫不決”。科莫思路清晰且果斷，持續追蹤最新情況，敢於公開危機。

​紐約人

圖片來源：路透社

科莫出生於紐約市皇后區的一個意大利裔家庭。他的爺爺是一名雜貨店老闆，從他的父親馬里奧·科莫開始，科莫家族開啓邁向政界的步伐。

1982年，老科莫開始進行紐約州州長競選長跑，作為競選團成員的科莫正式開啓自己的政治生涯。在媒體眼中，儘管兩人親為父子，且先後擔任紐約州州長一職，但執政理念卻總是相反。一個典型的例子是，老科莫常常對媒體聽之任之，而科莫則非常擅長運用媒體為自己造勢。

1990年，科莫與久負盛名的肯尼迪家族中的Kerry Kennedy結婚。在《名利場》的描寫中，婚後嚴肅的科莫與熱愛聚會的肯尼迪家族總是格格不入，但肯尼迪家族的媒體曝光中，卻常常能找到科莫的身影。

據肯尼迪家族的一名成員回憶，一場家族葬禮中，幾乎所有人均對媒體閉口不言，科莫和他的弟弟兩人卻在一場電視採訪中露面。

過往的生活經歷，讓科莫有着與特朗普類似的特質——同樣來自皇后區的兩人都十分善於交易，與紐約地產商關係甚密，且與左翼有所隔閡。

但對於科莫來説，他也許更希望人們記住的是，他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紐約人形象。

在公開場合，科莫時常穿一件白色的Polo衫，左胸上總是印有紐約州徽，這幾乎成了他的固定形象。他善於辨別紐約不同街道的口音，並以此為傲。

如《紐約時報》所寫，在他的粉絲心目中，他標準的皇后區英語，儘管粗魯但富有同情心，也變成了一種符號。

圖片來源：彭博社

對他來説，紐約的疫情有着另一重意義——重塑城市精神，凝聚人民共識。

早在2月2日，科莫就曾預測，“考慮到紐約的人口密度和複雜性，全球的疫情可能會迅速波及到家門口。”在他心目中，疫情的危機將是紐約開放的一次考驗。

儘管隨後紐約情況日趨惡化，他對此仍堅信不疑，“紐約愛每一個你，不管黑人白人，不管棕色皮膚還是亞裔。紐約愛每一個人，以前是，以後也一直是。這就是我愛紐約的原因……這確實會是很漫長的一天，但在最後，愛總會勝利。”

他甚至為紐約包裝出了一種新的精神，被他稱為紐約式堅韌（“New York Tough”）。他解釋，“在紐約，你得有能耐才能活下來。因為我們有實力，我們現在所做的也都在證明我們有這個實力。”在社交媒體上，他回憶父親，鼓勵弟弟，反覆強化“紐約式堅韌”的標籤。

上週，一場令紐約人動容的大型活動在各個醫院上演。主角既是紐約市消防局的消防員，又是在紐約各個醫院奮戰一線的醫生——在社交平台上廣為流傳的視頻中，他們互相為對方鼓掌致意，被認為是“英雄向英雄致敬”。

科莫對此評價：“你們必須要記住，越是黑暗降臨，紐約人越能閃耀。”（in the darkest of days, New Yorkers shine the brightest）

紐約與科莫的互相成就或許還未結束。在許多非保守派民眾看來，當特朗普因進退失據而在領導力上屢屢丟分時，正是科莫一力成為了美國的形象擔當。

在社交媒體上，“科莫總統”早已成為熱搜話題，甚至已有人發起提名科莫參選總統的活動。

文字 | 楊棄非

來源 | 城市進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