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疫情滯留阿根廷的中國遊客：一路被歧視，回國漫無期_風聞

“你們是不是中國人？你們不會是有肺炎吧？”

來源： 中國慈善家雜誌@DU上上

我是一名全職揹包客，已環遊世界近40個國家。2020年元旦後，我和兩位朋友開啓了南美洲的揹包旅行，主要以借宿當地居民沙發的方式，探索南美民俗文化。

受疫情影響，從2月下旬到現在，我們已在阿根廷滯留50天之久。在這50天裏，部分阿根廷人對我們的態度由友好，逐步發展到不友好，乃至敵視。不過，總體上，我們還是安全的。

現在，我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隔離，等待着回國的航班。

“你們不會是有肺炎吧？”

2月19日，我們在玻利維亞和阿根廷的Bermejo陸路邊境小鎮入境阿根廷。

那時，整個南美洲還沒有一例確診病例。雖然一路上很容易看到當地電視台和報紙在報道肺炎疫情，但是疫情離南美似乎還很遙遠。

在邊境排隊入關的時候，我們還和前後左右的人開着關於肺炎的玩笑。我們幾個中國人走在街上，也不會顯得有什麼異樣，偶爾才會有當地人出於關心或者好奇過來詢問中國的肺炎疫情。

顯然，天生樂觀派的南美人民還是該幹什麼幹什麼，相比疫情，他們更關心哪個球隊最終會奪得阿超的聯賽冠軍。

不過，幾天後，情況開始改變。我們在Jujuy的一個小鎮參加狂歡節時，當地人第一次對我們表現出了不友好。

那天晚上，我們去找地方紮營，露營地的負責人看到我們後，表現得非常驚訝，粗魯地問：“你們是不是中國人？”

“是。”我説。

 “你們不會是有肺炎吧？” 他惡狠狠地問：

在外旅行這麼多年，我非常清楚那個混蛋的意思。我懟了回去：“我們沒有肺炎，不是每一箇中國人都有肺炎，如果你不希望我們在這裏紮營，我們可以走。”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女士（他的同事）轉過頭去對那個男人説：“你為什麼這樣説話，很不禮貌！”説完，她還特意走到我身邊跟我説明情況。看得出來，她感到有點尷尬，可能也有點愧疚。但我們已經感到被冒犯了，最後選擇在別的地方紮營。

之後的兩週，隨着歐洲疫情的爆發，尤其是意大利和西班牙兩個國家相繼淪陷，阿根廷人越來越重視疫情了。最直接的表現是，要想找一家願意為我們提供沙發的當地人家，越來越困難了。即便我們出示了健康證明，以及在南美旅行近兩個月的入境證明，還是會遭到他們的拒絕。原因是大部分阿根廷人都有一種誤解，把中國人甚至是亞洲人跟新型肺炎患者劃等號。即便有人不這麼認為，他們也要考慮鄰居的感受。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願意接待我們的當地人，但在我們快要到達他家的時候，他還是反悔了。

我們成為整個小城的焦點

3月3日，阿根廷確認了第一例新型肺炎患者。那時候，南美的很多國家都已經有了肺炎病例，尤其是阿根廷的鄰國巴西，情況非常糟糕。

我預估阿根廷的疫情也會很快大暴發，因為他們的生活裏不能缺足球、聚會、跳舞和馬黛茶。尤其是馬黛茶，一桌子人坐在一起，共用同一個馬黛茶的杯子，共用一跟吸管，太容易傳染病毒了。而當地人每天喝馬黛茶的次數，不小於3次，這很可能會讓阿根廷陷入危險境地。

3月11日，我們抵達阿根廷的第二大城市羅薩里奧，當地人明顯開始敵視我們了。在接下來的三天裏，當地人多次對我們大喊大叫：“中國人滾出阿根廷，不要來這裏傳染我們！”

**當然了，大部分人對我們還比較友好。疫情也沒有對當地人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商場裏依然人頭攢動，健身房、公園、大街上依然人羣如織，歡聲笑語。**但媒體已經開始呼籲大家注意防護，很多地方政府已經在研究是否關停學校等公共場所了。

3月17日，我們抵達了南方小城Trelew。這時候，阿根廷開始人心惶惶了，電視台24小時不間斷地播報新型肺炎的消息，全國的體育文藝活動全部取消，很多飯館商店也關門大吉。阿根廷政府宣佈，整個國家將於3月19日全國封城，全民居家隔離至3月31日，取消所有國際航班入境。

也是在這裏，我們遇到了最嚴重的歧視。

這是一個落後封閉的南方小城，本來就不喜歡中國人，再加上我的兩個小夥伴戴着口罩，我們就成了整個小城的焦點。因為在阿根廷，戴口罩意味着有病，WHO及阿根廷政府當時都呼籲沒有症狀及非醫護人員不要戴口罩。

政府宣傳海報，建議市民只在有症狀的時候才戴口罩

一出汽車站，就有一大羣公交車司機衝我們大喊大叫，喊的都是你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話。我當然也毫不留情地怒懟了回去，導致車站外邊很多人鼓掌起鬨。即便在我們上出租車後，遇到紅燈停在斑馬線上，也還有人跑到車前大喊大叫。

我們提前到了民宿的門前，等着房東來給我們鑰匙。5分鐘後，警察氣勢洶洶地找了過來，讓我們出示證件，詢問情況。都不用想，這一定是周圍鄰居報的警，此刻他們都在家裏緊張地向外探望。他們看到我們，就跟看到瘟疫一樣，往往繞道而行。

我們本想在這個民宿隔離半個月，到3月31日才離開，但房東只允許我們住一晚，希望我們第二天早上8點前就離開，這樣就不會被鄰居看到了。房東説，他的壓力很大，因為我們三個人的照片已經在當地的朋友圈瘋傳開了。

那天晚上，我和兩個房東正在聊天，突然有人敲門。房東被嚇得一激靈，連忙讓我進屋別出聲，擔心是周圍鄰居過來鬧事。其實，只是我們點的外賣送到了而已。

各種不便之下，終於，我們決定終止這趟旅行，在大巴停運前的最後時刻，買票去布宜諾斯艾利斯隔離。

同時，我們還買了3月26日回國的機票。

幾百家中國超市被迫關門

3月19日，我們到達布宜諾斯艾利斯。在被拒絕三次之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家還不錯的公寓酒店，開始正式自我隔離。

對於我這種天天往外跑的人來説，隔離的生活太煎熬了！每天宅在家裏看電視玩兒手機，平均4天出門一次，但只能去樓下的提款機取錢和去超市買菜。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超市沒有像網上説的那樣被搶購一空，實際上貨架上的東西還是挺全的，衞生紙也挺充足，吃上新鮮的蔬菜水果也沒問題。

總體上，物價並沒有惡意上漲，老百姓的封城隔離生活井井有條。

不過，阿根廷華人的生活，因為疫情變得更加艱難了。我幾乎每天都會看到華人超市被搶、被襲擊的新聞，甚至還有華人超市老闆被殺的事件發生。

最讓我吃驚的一條新聞是：竟然有幾百家中國超市被迫關門。在我的印象裏，移民海外的華人，尤其是開中餐館和中國超市的老闆們，都是勤儉節約，恨不得24小時營業，他們為何會在這時關門謝客？

一方面，可能有怕被傳染的擔憂；但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怕被當地流氓打砸搶，早些年就有過這樣的教訓。2001年，阿根廷爆發金融危機，社會動盪，僅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就有近400家華人超市被洗劫一空。2013年，聖達菲省也發生了打砸搶華人超市的情況，僅在羅薩里奧，就有40家華人超市被哄搶。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治安一直不好，社會失業率高，犯罪率也高。在這個特殊時期，大街上又沒人，犯罪人員會更加肆無忌憚。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每個街口都有一兩名警察站崗。

在阿根廷居住的華人僑胞們是當地社會的弱勢羣體，即便有錢，也常被人欺負。一旦社會發生動盪，最先遭殃的總是華商。原因可能主要是東西方文化的天然不兼容，華人有時候也不太尊重當地文化習俗，導致大家在海外很容易就成為扎眼的存在。

阿根廷疫情整體可控，5月末可能會到高峯

在阿根廷的人口結構中，將近一半人有意大利血統，以至於有些人開玩笑説，阿根廷就像意大利和西班牙在南美的分國。根據阿根廷政府過往的表現，以及阿根廷人的性格，我之前預測這個國家八成會在疫情中淪陷。

還好，我的預言並沒有變成現實。

3月3日，阿根廷確認第一例肺炎病例，3月19日，全國就正式封城。政府僅用半個月就作出了封城的決策，行動極為高效。而且，在3月19日，阿根廷的確診病例僅有100多個。到3月31日第一階段隔離結束，總病例也只有700多例。不過，很多人説，阿根廷確診病例低是因為全國檢測點少。目前，阿根廷政府在逐漸增加檢測點，醫院也增加了臨時牀位。

3月31日，阿根廷政府宣佈了第二期隔離時間，即要延續到4月13日。截至4月9日，阿根廷累計確診病例為1795例，死亡71例。

阿根廷官方媒體預測，疫情高峯將出現在5月末。目前，阿根廷政府已經作出決定，4月13日之後，將繼續進行第三期全民隔離，直到4月23日。

不過，即使實施隔離，整個國家也很難快速達成統一的步調。在隔離初期，有人在街上亂逛、遛狗，有人在家裏開派對，甚至有人開私家車去海邊度假。

而關於口罩，阿根廷也象許多西方國家一樣，經歷了一個轉變的過程。最初幾乎沒有人戴口罩，這可能是東西方醫學界對於口罩功能理解的不同吧。不過，到了4月8日，政府終於發了公告，建議大家出門戴口罩，這兩天電視台正在不遺餘力地普及這個常識。

在阿根廷，移動支付和物流系統並不發達，導致老百姓根本無法完全居家隔離。因為大家時不時就要去提款機取錢，去超市買菜。在銀行提款機前，經常排着巨長的隊伍，平均一個人取到錢的時間要花費半個小時，以至於警察需要在那裏維持秩序。

不過，總體而言，我對阿根廷政府還是挺有信心的。只是在異國他鄉隔離，歸期不定，這種滋味太難以言喻了。這段時間，我們回國的航班一次又一次被取消，從3月26日改到4月21日，之後又改到了5月1日。我現在最大的希望，是航班不要再有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