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之：釣黃鱔_風聞

從小就對黃鱔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水裏嬉戲，看到黃鱔了，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了。現在想來，其實不是怕黃鱔，是怕蛇。蛇那東西，聽到名字就起雞皮疙瘩了，更不用説看到，碰到了。在我的世界裏，與蛇最像的就是黃鱔了。我這樣，村人也這樣。所以，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對黃鱔，村人是敬而遠之，不怎麼吃的——母親至今不吃黃鱔。

後來，這種意識就慢慢被打破了。 全村有藉助讀書、當兵等途徑，去外地，在大城市安家落户的，每年清明前後，都要陸續回來。 春暖花開，正是貓了一冬的黃鱔出來活動筋骨的時候。 這些見過世面的“大人物”千方百計地找黃鱔吃，大家也跟着嚐嚐。 這一吃，發現黃鱔味道比我們鍾愛的泥鰍還好，於是一傳一，十傳百，愛吃黃鱔的人越來越多了。 記得有陣子，集市上野生黃鱔沒人要，價格不到泥鰍的一半。 後來看着看着黃鱔價格就上來了，就像春季漲水，現在老家鄉下的黃鱔比泥鰍貴一倍。

一分錢一分貨。儘管都是魚中珍品，黃鱔還是比泥鰍味道強多了，配得上那個價。如果做得好，黃鱔肉質細嫩，滑膩，鮮美；如果做不好，是有一股難下嚥的腥味——這也是以前村人不愛吃黃鱔的原因吧。現在對黃鱔的理解，我當然知道得更多了，民間有“小暑黃鱔賽人蔘”之説，其肉、血、頭、皮均有藥用價值，《本草綱目》稱其有補血、補氣、消炎、消毒、除風濕等功效，可治虛勞咳嗽、濕熱身癢、腸風痔漏、耳聾等症；其頭煅灰，空腹温酒送服，治婦女乳核硬痛。其骨入藥，兼治臁瘡，療效顯著。其血滴入耳中，治慢性化膿性中耳炎；滴入鼻中可治鼻衄（鼻出血）；外用能治口眼歪斜，顏面神經麻痹。

做黃鱔要油夠，連油都沒得吃的年代，肯定是做不好黃鱔的。現在村人吃黃鱔，流行兩種做法：小的做盤龍，大的炒紅椒。

在鍋裏放水，將小黃鱔放進鍋裏，蓋鍋蓋，生火，水開後五六分鐘揭鍋。鍋裏，黃鱔死了，蜷曲着身子，一圈一圈的，形如盤狀，所以叫盤龍。黃鱔是一根直腸子，從頭到尾。從其頭下腹部，撕開一道口子，找到腸，拉住，往下一扯，那根腸就全部出來了，剩下乾乾淨淨的軀幹——現在城裏館子吃盤龍，已經不去內臟了，嫌麻煩。把鍋燒乾，倒油，放青椒，放姜、蒜、葱，半熟後倒進盤龍，炒三五分鐘，放佐料，就可出鍋了，聞起來倍兒香，倍兒鮮，倍兒嫩。

盤龍是鎮上“吃皇糧國餉”的人的一種吃法，普通老百姓很少吃。我們初中班主任老師就最愛這種吃法。清早，薄霧還沒散去。班主任一邊督促我們晨讀，一邊把煤爐灶搬到教室門口炒盤龍。那盤龍的香，隨着風，從門口飄進來，瀰漫全屋，饞得我們垂涎欲滴，肚子咕咕咕地直叫喚，教室隨之鴉雀無聲了——班主任還以為我們在用心默讀呢。

大黃鱔體長粗壯，肉厚，刺硬。有時候一條黃鱔有一兩斤，額上有一個鮮明的“王”字，威風凜凜。大黃鱔要去刺，吃起來更爽快。手藝高明的人，去刺很麻利。把黃鱔頭部釘在木板上，讓其腹正對我們，開膛剖肚，去掉內臟後，在其腦袋下，找到那根骨頭，橫着割斷，把小刀橫放，刀刃向下，貼在刺與肉之間，往下一劃拉，刺就剝離了下來，剩下軟趴趴的肉。把肉剁成段，放進油鍋裏，邊炸邊炒，儘量久點，但不能糊了。然後放進紅辣椒、葱、姜、蒜，等辣椒熟了，盛菜出鍋，味道美極了。黃鱔膩，只要嘴裏有鱔肉，那種膩就一直留在舌面上。黃鱔的膩與肥肉的膩有本質區別，肥肉的膩讓人不舒服，黃鱔的膩讓人流連忘返。

捉黃鱔也挺有意思，用得最多的，一種是照，一種是釣。清明前後，晴朗的晚上，黃鱔喜歡出來覓食和乘涼，是照黃鱔的最佳時節。那時候照黃鱔用馬燈，後來用手電。吃飽了的黃鱔懶洋洋的，也沒警惕性，趴在泥巴上，一動不動，稻田裏隔三五步遠就有，一個晚上可捉四五斤。照回來的黃鱔有大有小，參差不齊。

釣黃鱔是貫穿我們整個暑假的樂趣。釣的黃鱔往往很大，容易把黃鱔王釣出來。村莊前後左右都有池塘。池塘是黃鱔的棲息地。池塘邊有石縫，也有泥洞，裏面就藏着黃鱔。釣黃鱔的鈎子是自己做的。找來一根細長的鐵絲，把其中一頭在磨石上磨尖了，用老虎鉗夾成彎鈎狀，釣鈎就做成了。挖來蚯蚓，掐下其中一段，讓鈎從蚯蚓腹中穿過，就可以釣黃鱔了。找到黃鱔洞，將鈎慢慢地伸進去，不斷試探，輕輕地進出伸縮。黃鱔很貪吃，蚯蚓是黃鱔們的最愛。很快，黃鱔就上當了，咬住鈎，拼命地往裏拖。我們拽鐵絲的手突然變得沉重了，就知道黃鱔已經上鈎了，於是往外拉。大黃鱔力量很大，雙方要僵持好一段時間。最終往往都是我們取得勝利，黃鱔被拉出來，好大一條！

出洞的大黃鱔很不好對付，張着大嘴，時刻準備好了咬人——其實，黃鱔牙齒很淺，咬人也不疼，但樣子很嚇人。最嚇人的是黃鱔那身子，手腕一樣粗壯，一出洞離水，順勢就把我們胳膊捲住了，與蛇一模一樣的動作。黃鱔涼嗖嗖的，那種感覺與蛇纏在胳膊上的感覺一樣，讓人頭皮發麻，心裏發虛。大黃鱔，我是怕用手捉的，知道它上鈎了，就拼命地喊叫夥伴們過來幫忙，讓他們來把黃鱔弄上岸來。

夏天是釣黃鱔的黃金季節，雙搶幹完農活後，我們一個暑假都在忙着釣黃鱔。有時候一個上午或下午，就能釣五六條大黃鱔。黃鱔生命力極強，釣上來後，盤在魚簍裏，半天不死。

冬天很難捉到黃鱔。後來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到現在這個秘密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過年前，村裏的池塘往往要抽乾了，準備捉魚過年。其實，捉完魚後，還有躲在洞裏的黃鱔。到晚上，黃鱔就從洞裏鑽出來，爬到池塘中央有水的地方。有水，黃鱔才覺得舒適安全。第二天早早起牀，拎上桶，帶上長網，趕到池塘邊，就能發現那層淺淺的水面下，盤踞着一條條大黃鱔。

這時候的大黃鱔是最好捉的。大冷天，大黃鱔一動不動，也沒地方躲，用網一撈，就在網兜裏了，黃鱔也不掙扎。有時候，一口池塘能撈十多條大黃鱔，有滿滿一桶。那時候，村裏幾口池塘，只要乾塘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撈黃鱔，每次都是滿載而歸，給窮得揭不開鍋的家庭頻添幾分樂趣。

2020年3月31日北京右安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