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侵後，這個女孩的遭遇令人心寒_風聞

鮑某明事件的曝光，使得很多曾經藏在角落裏的性侵悲劇重新浮上水面。

遺憾的是，類似的新聞沒有斷絕，總是一次次地出現在公眾面前。半年前，《南風窗》曾經介紹美劇《難以置信》（Unbelievable ）。如今回顧，這部電視劇的意義仍然真實而觸目驚心。

設想一種遭遇：

女孩被性侵，報警後來了不同的警察，他們讓她一遍又一遍講述案發經過，那些她不願再回憶的細節。

她是個孤兒，流轉於數個寄養家庭，養母私下告訴警察，被性侵可能是編造的，她只是個想要引起關注的孩子。

警察辦案不力、證據不足，對她產生懷疑，在壓力和錯誤的引導下，他們問她是不是捏造了性侵，他們讓她承認自己撒了謊。

然後她成為眾矢之的。失去信任、失去朋友、失去工作、失去政府津貼，甚至收到法院的刑事傳單，因為“報假案”。於是她需要在眾目睽睽的法庭上當眾承認：我認罪。我撒謊了。我沒有被性侵。

沒錯，你會覺得難以置信。故事來自豆瓣9.3分的高分美劇《難以置信》，而且它由真實事件——普利策獎獲獎文章《An Unbelievable Story of Rape》改編。

當最後罪犯終於被捕獲，沒有大快人心的快感，只有心碎、沉重、複雜，以及想對指控女孩報假案的警察説，“你是白痴嗎？”

體制內的每個人都未懷抱惡意，他們聲稱要幫助女孩，但正如女孩説的，“真相讓他們覺得好麻煩，就算他們説關心你，其實他們不關心。****”

如果再來一次，瑪麗寧願選擇不報警，獨自面對。

1

不完美受害者

18歲的瑪麗在凌晨睡覺時，有蒙面黑衣人闖進她的房間，矇住她的眼睛，用女孩自己的鞋帶將她綁住，性侵後拍照，並威脅她如果告訴別人就公佈照片。

瑪麗在報案後向警察第一次陳述了初步口供。

沒過多久，又有兩名警探來了，作為案子負責人，帕克警探認為自己需要直接聽到案發經過，“讓我們從頭説起：昨晚案發之前你在做什麼？侵犯持續了多久？結束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瑪麗被要求去醫院檢查，身體的一切都是“證據”，用冰冷的醫用器具採集，被置於文件袋：衣物、體液、身體組織……然後第三次，醫院要求瑪麗敍述被害經歷，作為記錄存檔。離開時護士敷衍地告訴她，如果出現副作用或自殺念頭，“就撥打我寫在你説明書上的電話。”

第四次，在警局，帕克警探讓瑪麗把性侵經過再敍述一次，因為受害者可能會想起新的細節，“我們從頭説起吧”。問話結束後，帕克警探再讓瑪麗自己寫下整件事的經過。

一次又一次。瑪麗覺得疲憊極了。

敍述的過程中反覆出現瑪麗在海邊玩耍的鏡頭，預示着曾經的無憂不再，女孩在一步步沉沒於無聲的海底。

沉沒。沉默。

第五次，在養母告訴帕克警探她覺得瑪麗也許只是在求關注後，警探再一次找上瑪麗。警探認為瑪麗的口供和其他人的口供有不一致之處，“你再跟我從頭講一遍吧，告訴我性侵的具體過程。”

除此之外，警探還調查了女孩在兒童家庭服務機構的背景，他們認為女孩有着複雜坎坷的身世，加上瑪麗的養母説瑪麗是一個正需要關注的青春期女孩，才開始獨自居住，剛與男友分手。這些都為瑪麗的清白帶來“瑕疵”。

警探義正言辭地説，“我們想要全面瞭解你這個人，而不僅是這起性侵。”

然而，被性侵和你是怎樣的人，並無直接關聯。事實上，即便是酒店小姐，或是性工作者，都有可能被性侵，這和職業、道德品行、生活作風都沒有關係。在未徵得本人的同意下強行發生性關係，都是性侵。

瑪麗的手在顫抖，她在哭，但警探視若無睹。他們用自己的想象拼湊了一個瑪麗説謊的故事。瑪麗在困惑、疲憊、不知所措，壓力之下，她點頭承認自己撒謊，羞恥、無助、絕望，有東西在她的內心碎裂。

但她仍在反抗。瑪麗在自白文件上寫下：“我夢到我被強姦了，我醒來後感覺好真實，我就對此信以為真了。”警探很憤怒，“你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第六次，在輔導員的堅持下瑪麗再一次進入警局，她説自己可以測謊，卻被威脅，如果測謊沒通過，會被抓去監獄。瑪麗不想再解釋了，她只想回家。

人們以為這是一個“狼來了”的故事，人們覺得她“噁心”，瑪麗失去了一切。

**人們總是期待完美的受害者，例如：**要奮力反抗、事後要報案而且不能猶豫不決、精神傷害外不能索要物質賠償、被害女性最好無比單純也沒有性格或品格上的瑕疵。

但完美受害者人只存在於想象和假設之中。從瑪麗的孤兒身世、在養母看來的青春期表現、遭遇性侵後的反應、被審問時的猶豫和不堅定來看，她的確不是個完美的受害者，而這種“不完美”將這個18歲的女孩推入了深淵。

2

**女性才瞭解女性？**女性不瞭解女性？

3年後，有兩名女警探Duvall和Grace在各自負責的地方調查強姦犯。她們的受害者都遭到了相似的性侵：蒙面人、證據不足、性侵後讓女孩洗澡以消除留下DNA的可能……兩名女警認為這是一起連環暴力性侵案，遂展開地毯式的調查。

相較於瑪麗的境遇，Duvall和Grace的受害人顯然要“幸運”得多。至少女警探在詢問時非常温柔貼心、考慮周到，她們沒有逼受害人解釋自己、沒有讓她們一次又一次陳述被害經歷、沒有咄咄逼人地懷疑受害人撒謊。

同為女性，她們更能夠體會女性的困境。因為她們明白，對女性而言，性侵是一種無法磨滅的傷害。如果處理不當，只會讓受害者再度受到傷害。

被性侵的女孩，她們喪失日常感、安全感，她們每天都有着杯弓蛇影般的驚慌感。她們的創傷是永恆的，甚至生活和夢想都可能消失。

而除了安全之外，性侵更關乎女性尊嚴。它是這個社會結構下，男性對女性的暴力，是一種結構性的威脅。

性侵很難被定罪。性侵往往在室內，因此常常難以取證。除了來自陌生人的暴力性侵外，其實性侵常常發生在熟人之間。而遭到性侵之後，受害者往往會面對來自周遭親友、輿論的壓力，社會對“性”的禁忌，讓她們內疚、自責，身陷巨大的羞恥感之中。

受害因此會選擇沉默、息事寧人、試圖假裝一切未曾發生，然後獨自活在地獄。

即便受害者選擇報警，再度回憶案發經過對她們來説也是一種痛苦的煎熬，而且有很大概率報警後仍是無法捕獲強姦犯。更何況，還有可能碰到如瑪麗這樣的遭遇？

**警察在處理謀殺案時，遠比強姦案更積極、更細緻。****除了案件本身的不同外，在警察系統中，往往也是男性多過女性。**男性也許無法感同身受，無法理解女性的幽微心理，也無法體會女性所面臨的結構性威脅。

同樣的，也沒有人會去譴責謀殺案受害者、搶劫案受害者。不會有人像譴責性侵受害者那樣：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自己？你是不是行為不檢點所以引來麻煩？你本身就是個騷貨吧？這是不是你設計好的“仙人跳”？

在劇中，女警探Duvall和Grace懷疑，計算如此精密又對一切瞭如指掌的犯罪，也許罪犯的身份是警察。她們明白，家庭暴力和對陌生人的暴力密不可分，於是她們調查了警察中有家暴記錄的男警。

研究發現，佛羅里達30%的男警都有家暴記錄。她們很清楚，如果女警虐待小孩，那麼這些女警都會被辭退，但這些打老婆的男警卻仍帶着警徽和槍支在路上執法。

所以女警探Grace憤怒。她質問漠不關心的男警同事，“你的憤怒在哪裏？”

《難以置信》的編劇和導演也是女性。因此，這部以女性為題材的電視劇更讓我們看到一個女性視角的被性侵者世界。

不過，女性才瞭解女性，也可能是一種悖論。

在劇中，首先懷疑瑪麗並告訴警察的人，反而是瑪麗的養母。而瑪麗的兩個養母，都曾有過被性侵的經歷，她們認為瑪麗被性侵後的表現與她們當初並不一樣。

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絕對的“同病相憐”，所處位置不同、行為模式不同時，人們的思考方式也會變得不同。當人們不願相信受害人時，就會找出各種懷疑的理由。

而在很多性侵案裏，有一部分譴責甚至來自女性：正是因為你的不檢點而讓我們這些清白的女人蒙羞。

3

被性侵的女孩們

所有關於性侵的故事，是不是有一種似曾相識感？

瑪麗的故事，也是大部分被性侵女孩們的故事。

她可以是素媛，一個五六歲的女童在上學路上被陌生人性侵，在媒體的暴力下素媛一家人卻成了滿身污穢的羞恥之人。

她可以是房思琪，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被補習班老師誘姦，沒有信賴的人可以訴説，在網上尋求幫助卻遭到嘲弄和網暴。

她可以是伊藤詩織，被上司性侵後，向警方求助，卻要用真人大小的娃娃模擬案發經過，一遍一遍重述細節，一年後調查被撤銷，她公開指控卻遭到羞辱。

她可以是“印度的女兒”，23歲的Jyoti Singh在德里公車上遭到輪姦和毆打最終死亡。施暴者説，“一個體面的女孩不該在晚上九點還在外面閒逛，對於強姦，女人比男人責任更大。”

無論是素媛、房思琪、伊藤詩織、還是Jyoti Singh，這些是（或接近）“真人真事” ，而且只是被人們所知的冰山一角。那麼那些還未被揭示，或是還在上演着的性侵暴力事件呢？又或是那些報警，卻未被認真對待的女孩呢？她們也許正在遭受和劇中瑪麗相似的故事。

還有2019年國內的好幾起性侵、暴力事件。6月，大連女孩深夜被陌生男子毆打併遭到猥褻；7月，媒體曝光新城控股董事長王振華猥褻女童；8月，長沙女孩凌晨在路邊等車時被陌生男子刺傷；9月，杭州女生自爆遭房東性侵案房東被判2年；還有從去年一直燃燒至今的劉強東明州事件。

女性的安全，仍在面臨挑戰。女性在遭遇性侵後的保護機制，也仍需完善。“強姦文化”，更該被認真討論和反思。

而遭遇性侵後，女性不該沉默。因為沒有人的身體和尊嚴，該被輕易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