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2月末自認為“不可戰勝” 3月中旬醫療系統已被病毒完虐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2020-04-15 11:14
來源:新民週刊
0人蔘與0評論荷蘭本可以有序而平靜地為疫情到來做準備,但它的抗疫之路卻因延誤波詭雲譎。
文 | 王巧麗
老劇《是,大臣》中,兩名英國紳士有一段經典對話:
——“第一階段, 我們説什麼也不會發生。”
——“第二階段,我們説也許有事情會發生,但我們什麼也不用做。”
——“第三階段,也許我們需要做些什麼,但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第四階段,也許我們應該早些做點什麼,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這段對話被一家英國報紙摘出來,直指約翰遜政府抗疫政策。
歐洲抗疫,正努力克服“第三階段”、掙扎在“第四階段”之前。

2月末還自認為“不可戰勝”,3月中旬整個醫療系統已經被病毒完虐——這個故事發生在荷蘭這個2019年還被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全球衞生安全指數”排名第三的國家。
其實,不管誰評、怎麼評,荷蘭的公共衞生系統很少跌出前十。令人稱道的分級診療體系、醫術精湛的醫生、先進的醫療器械,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全世界, 它都有足夠自豪的理由。
荷蘭本來有希望以有序而平靜的方式為疫情到來做準備。但它的抗疫之路卻沒有一帆風順, 像這個國家油畫中經常出現的題材:船隻在北海中顛簸,頂着被傾覆的危險,駛向風暴中心。

《驚濤駭浪》 Hermanus Koekkoek jr (1836 – 1909)
天真的代價有多大?
如果批評一名成年人“天真”,無疑是一種屈辱。
但歐洲政治家們,經過這次疫情,開始自認“天真”。
一位受到挫折的德國政治家説:**希望下一代不要再像我們一樣天真地相信“全球化”****。**中國醫療物資供不應求,德國在購買中甚至與美國產生了衝突,開始反思把關鍵生產環節外包是一把雙刃劍。
責人不如求己,高齡老奶奶開始動手縫口罩了。德國的汽車廠如大眾、寶馬也開始改造生產線, 生產口罩與其他物資。德國希望國內有完整的醫療物資供應鏈,以備萬一。
政治家的聲音在荷蘭能找到不少共鳴。 荷蘭當天的《人民報》上,也以“失落的一個月”為題,梳理了病毒傳播與失控的時間線,指出本國疫情領導者的天真與失職。
《人民報》細數了2月份荷蘭對疫情中的中國提供的幫助, 幫助向中國貨運飛機提供臨時航空權,讓其載滿防疫物資飛回中國。當時已經有國家禁止防疫物資出口,但荷蘭沒有那麼做。
在其他國家對疫情相關國家封鎖邊境之時,荷蘭等了很久才開始測温,完全沒有任何隔離要求。“遵從世衞組織的指導”“我們有信心”是荷蘭國家公共衞生及環境研究院(簡稱RIVM)掛在嘴邊的話。
一個華人科學家朋友對我説:荷蘭心太大了。她警告身邊的人疫情將出現,感覺像山上的小孩兒在喊“狼來了”。沒有人相信狼真的會來。
之後, 歐洲周邊國家相繼出現了疫情。政府仍在説:我們做好了準備,後果不會很嚴重。
其實,RIVM選錯了參照,它只看到了中國相對低的死亡率與疫情得到控制,沒有看清中國為抗疫付出的巨大代價。它選擇性地看到新加坡的“佛性防疫”,沒看到新加坡的及時檢測與密切跟蹤。
美國總統特朗普也一直在説,疫情不會嚴重,情況在控制之中。這些因素加在一起,給了荷蘭虛幻的安全感。
政府仍然不主張戴口罩。其實,藥店與網上根本也買不到了。
75歲的病毒專家、臨牀微生物學的奠基人伊安範霍夫(Jan Verhoef)眼見吹哨沒用,政府毫無作為,只好自己在網站囤了一些口罩。
我決定自力更生,用一個德國朋友給的鏈接,買了一些所謂的“納米口罩”,可以重複使用15次。我去商店時自己戴,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也沒遇到怪異的眼光。
意大利疫情暴發後,悲慘狀況超出所料。但普遍的社會心理仍然認為意大利和西班牙都是南歐國家, 不如我們有秩序。這樣的情況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是什麼呢?
自2月中旬通報第一例確診,截至4月13日,荷蘭確診26551例,死亡2823例。單從數據上看,死亡率超過10%。
大約1/4的感染人羣為醫護工作者。在北部的格羅寧根地區,約一半確診者來自醫療系統。
醫師聯合會説, 由於缺乏防護,醫護人員沒法工作。


荷蘭第一家“方艙醫院”就在我家附近馬斯特裏赫特會展中心,3月初舉辦世界頂級古董展TEFAF的地方(前後對比,圖片來自網絡)
比利時等鄰國甚至質疑荷蘭少報死亡人數。中央統計局在比較了2020年前十週疫情暴發前死亡數字平均值,發現多了2000人, 才得出基本可信的結論。
“全球化”, 不只是供應鏈的全球化,更是人員流動與信息流動的全球化, 是病毒流動的全球化。相信病毒不會襲擊自己,完全沒有科學依據,而是僥倖心理作怪。
荷蘭對自己的水平與“經驗”過於自信,連對同為歐洲國家的意大利等,也保持着明顯的優越感。政府所謂的“準備好了”,卻手無寸鐵,彷彿痴人説夢。
防疫物資的缺乏, 與當時沒有采取更積極主動的採購措施、錯過了世界各國相繼暴發疫情中短暫的機會窗口期有關,不能只歸咎於供應鏈“全球化”的侷限。
亡羊補牢 措施相對平衡、精準
3月18日, 荷蘭衞生部長布魯諾布魯因斯(Bruno Bruins)因勞累與壓力過大在議會辯論中直接暈倒。當天晚上,他還發推文説要好好休息、再接着努力。
3月19日, 他意外地辭職,並馬上獲准。多數荷蘭人表示理解他的決定, 一點沒有責怪他當逃兵。
緊接着,荷蘭發佈了一系列抗疫政策,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爭議。有人説它在英國撤退後仍然堅持“羣體免疫”,不會有好結果;有人説它所謂的“智慧封城”,給予人們在限制條件下活動的自由,代表政府沒有能力管束民眾。
還有人説疫情使政府開啓大面積財政補貼,重回多年來努力擺脱的“福利國家”老路。
更多的人感到好奇:全球衞生安全“世界第三”, 怎麼會到今天的地步?它能承擔這樣選擇的後果嗎?它與美國、中國的關係, 在疫情之後將走向何方?
以我自己的觀察與感受, 在浪費了寶貴的一個月之後,荷蘭政府在防疫與經濟領域推出的新措施是及時而有效的。 它沒有“一刀切”,給全國人民發錢, 而是非常精準地給出不同人羣的援助條件和標準。
這些精準的措施,仍值得其他國家借鑑:
**·**企業如果可以證明未來三個月的營業額受到疫情影響減少20%,就有資格申請緊急補助金。
****·當企業100%受損時,政府將補助90%的員工工資。
****·當企業損失一半營業額度,補助金為員工工資的45%。
****·當企業損失1/4營業額, 補助金為員工工資的22.5%。
在緊急補助金接受申請的3小時內,已經有15000家企業提交了申請。
政府對房貸、助學貸款返還甚至日常罰款單, 都及時作出了允許延期的支付決定。
對想要“渾水摸魚”的人們,政府還提前做出了警告。
我有一個傳媒公司,在疫情期間收入很少,但沒有去申請補助。因為我之前的收入不規律,不能證明自己因為“受疫情影響”而導致收入減少。
在醫療政策中,荷蘭政府對於老年患者的救助也比我預想的更積極。荷蘭對死亡更接近於自然主義的態度,認為安慰性救助有時候更重要,可以免除病人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受病痛折磨。安慰性救助以減輕痛苦而不是延長生命為目的。
相對大部分國家的認知來看, 這種做法依然有冷酷的一面。但荷蘭停止救助的標準非常嚴格,除非是病人器官嚴重衰竭、意識一再昏迷。
我以為政府會沿襲一貫做法,但它卻一再強調不會放棄老年人。這避免了老年羣體與養老機構的恐慌,醫護人員在實際操作中也會更盡力。荷蘭104歲的老人從病中恢復,甚至成了世界性新聞。
荷蘭沒有像中國或歐洲鄰國比利時一樣徹底禁足,只是要求民眾避免不必要的外出。 我每天下午堅持帶孩子們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散步。兩個青春期的孩子,如果整天悶在家裏,就雞飛狗跳。狗和孩子,是大人們能夠坦然散步的兩大利器。

荷蘭南部田園風光

帶着孩子散步
按政府的解釋,“成人社會”中,相信民眾在大多數情況下能夠做出理性選擇。對於多人聚集等違反規定的做法,警察仍然開出了高額罰單。
在物資採購上,荷蘭迅速成立了應急採購中心。荷蘭首相與李克強總理通電話, 之後又發微博讚揚中國的高質量醫療物質。
實際上,質疑中國進口的60萬隻口罩的質量問題,也是荷蘭第一次提出的。這種坦率也被人嘲笑不識時務——醫療物資緊缺時還挑剔。但在中歐標準不一、大批防疫企業緊急上馬的特殊形式下,國內物資難免會出現質量問題。西班牙、意大利等都出現了一些質疑之聲。如果不是荷蘭先坦率把問題放到枱面上,等問題累積起來,我們在國際上將更加被動。
荷蘭首相的讚揚是否有其他權宜,我不敢説。但荷蘭文化平時也很直接、不會含沙射影,其批評與讚揚, 應該都是真心的。

荷蘭首相在推特上公開感謝中國
疫情之後,明天會更好嗎
“智慧封城”剛實施時,荷蘭女導演、阿姆斯特丹藝術家聯合會主席巴貝斯給我打電話,説這次疫情讓她重新思考亞洲價值觀。
她説,從社會心理角度,歐洲要求的人與人之間保持1.5米的社交距離,比在亞洲國家更容易實現。荷蘭人平時也很注重保持距離,在公共空間中, 如果有位置,幾乎不可能有人會主動出現在你70釐米之內。

荷蘭“我愛1.5米”的T裇衫

比利時警察在街上向小朋友示範1.5米有多長 (圖片來自網絡)
這次疫情讓她感覺到,早已存在的“社會距離”其實是普遍性社會孤獨的一個重要原因。亞洲文化更強調社會團結、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對個人幸福感應該是有幫助的。
疫情期間,民間互助讓她再一次感受到荷蘭人久違的“團結”。
3月中旬,在馬斯特裏赫特大學附屬醫院做醫生的鄰居山納告訴我,醫院的醫療物資仍然缺乏。缺防護服、缺口罩, 什麼都面臨短缺。我開始想自己能做什麼。
我先註冊了紅十字的志願者,自發與不同機構取得聯繫,承擔了一點簡單工作,遇到了一些值得尊敬的人。這些人中,有沒有任何防護物資的護士,有把庫存口罩上交後堅持問診的家庭醫生,也有愁眉不展、快要急哭的醫療採購員,也有一天開四五個會,把個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危機管理層。
在聖母教堂中,年長的弗雷士牧師幫助生計遇到困難的人籌措食品,充實“食品銀行”。年輕的牧師要經常出入養老院或重症監護室,為病人帶去上帝的慰藉。

“聖母教堂”年輕的神父開心地接受中國捐贈的口罩
我身邊的不少荷蘭人都相信,疫情對高度個人主義的社會是一次喚醒。經歷了共同抗疫,社會凝聚力增強,國家會更有力量。在全球化即將發生的工業鏈重構中, 他們也相信荷蘭會憑藉自己的力量修正弱項。
很多華人卻感到忐忑, 擔心疫情之後歧視會不會增加。
“我們都在家裏做事,儘量避免出去。現在對華人的歧視加劇了,出去怕不安全”,一箇中國女孩對我説。
作為一名華人,在疫情大討論撕裂全球的背景下,在異鄉有些難以自處。
如同嫁出去的女兒,愛故鄉是我們的本能與習慣。但能否愛上異鄉,卻是一種長期掙扎。
“我愛中國,願意獻出一切”,聽起來很正常。但如果哪個中國人説:“我愛荷蘭, 願意獻出一切”,這句話聽起來是不是像一種背叛?
其實,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們都是全球化的受益者。 全球化塑造了我們、成就了我們。對不同地方的情感,可以相互增強,不必零和博弈。 不幸災樂禍、嘲笑其他人的苦難,是基本底線。

荷蘭醫生為我們的行動送來了鮮花致謝
在準備從國內籌備一些醫療物資時,我有些擔心不被理解。我的朋友太一説“當做就做”,不必顧慮。唐崇健先生則説:不是你做過的事決定了你是誰,而是你要做的事,決定你將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女孩Lily也讓我印象深刻,她説:“雖然我賣口罩,但看到世界上這麼多感染,每天很難過。疫情讓人成長。”她想自己買些防護衣,寄給荷蘭醫生。
反歧視是一件曠日持久的事,但每個人都值得想一想:在關鍵時刻,我們能不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 能不能在回首這段經歷時,為自己和自己所在的羣體感到驕傲?
新冠肺炎疫情的驚濤駭浪中,不只是個人見證人類大歷史,也是無數個人微觀歷史與未來被賦形的新時空。
| 王巧麗
新鹽傳媒創始人,紀錄電影與舞台導演。現旅居荷蘭, 曾任《新民週刊》時政記者、《中國成語大會》總撰稿等。音樂片《樂僧》被選入荷、德、美等多國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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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防疫手機軟件:遊走在個人隱私與疫情防護之間
一網荷蘭
荷蘭疫情防護的又一舉措,就是使用手機上的數據資訊對疫情進行檢測,在中國看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在荷蘭卻躊躇再三。這不是技術層面的問題,而關係到西方世界很重視的個人隱私。昨天,荷蘭內閣首相個部長舉行新聞發佈會,決定應用手機技術。進行疫情的監測。衞生部長德容格表示,方案正在研究中,確保個人隱私不受損害。
今天,主管部門荷蘭數據保護局(AP)的主席沃爾夫森(Aleid Wolfsen)向政府要求,如果使用手機應用程序防止新冠病毒的傳播,要求政府要確保公民的隱私, “沒有人希望,會成為一根與政府永久保持聯繫的步行天線。”
沃爾夫森今天早上,在媒體NOS的電台節目上回應了昨晚內閣宣佈的消息,稱政府正在調查兩個手機應用程序,是否很快將成為新測試政策的核心。這些應用程序的一個,是必須標出感染者的周圍人物,另一個是必須監察患者的症狀。
沃爾夫森此前並沒有得到內閣的通知,他認為應該讓人們相信,該數據的使用沒有發生“瘋狂的事情”,因此,AP打算維持採取“嚴密和高度警惕”的監管政策。
他舉出了在亞洲國家的例子,如新加坡和韓國。在新加坡,使用藍牙連接;在韓國和以色列等國家和地區,則使用GPS數據,這對隱私保護更為敏感。
荷蘭數據保護局提出許多問題:“誰來管理數據?政府或公司?誰可以訪問這些數據?”沃爾夫森説。據他説,人們主要關心他們的健康數據, “也許現在還沒有發生,但是每個人都在進一步考慮疫情危機後的時間。如果這些手機應用程序繼續運行,那麼,當然沒有人希望這樣做。”
沃爾夫森也回應了昨晚首相呂特的話,表示同意。呂特昨晚表示,經濟與醫療保健之間,不是對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