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性侵案背後這位免費打官司的女律師，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稀缺品_風聞

來源 | 粥左羅（ID：fangdushe520）

撰文 | 文七君

牽動億萬網友神經的養父性侵案，從曝光至今，已經一個星期。儘管越來越多的細節被披露，案情卻反而愈加撲朔迷離。

甚至在財新網某篇特稿之後，網絡上“案情果然反轉”的言論甚囂塵上。

一個慘痛的少女被性侵案，似乎將要演變成一個二奶仙人跳的故事會。

所有牽掛李星星的網友們都很擔心這種所謂的“反轉”……

這兩天我看到一則新聞，免費幫李星星打官司的是北京千千律師事務所。代理律師之一，是律所創始人郭建梅女士。

看到郭建梅女士的名字時，我一顆懸着的心，又稍稍安定了。

郭建梅何許人也？

她是中國公益律師第一人，被人稱為中國公益之母。很多底層女性，把她看作“世上最親的救命恩人”。

2005年，郭建梅獲“諾貝爾和平獎”提名。

2007年，她獲得“全球女性領導者”獎章。那一年，全世界僅有8人獲此榮譽。

2010年，她被評為“中國十大正義人物”。

2011年，她獲得“國際婦女勇氣獎”。

2019年，她獲諾貝爾替代獎，獲獎理由是“在維護婦女權益方面的開創性和長期努力”。

從1995年至今，她一直致力於法律援助，是中國公益法律事業的一面旗幟。

免費幫助弱勢羣體打官司，撕開惡勢力的黑幕，郭建梅已經幹了整整25年。

她為無數像李星星這樣申告無門的人，帶去了生的希望。

正是有郭建梅這樣的人持續發光，“李星星們”的世界才不至於一片黑暗。

01

中國公益律師第一人

小時候被人像螻蟻踩過

長大了更懂螻蟻的不幸

作家張晴採訪郭建梅時，曾問過她：

“你為什麼要選擇公益律師這樣一條艱辛的路呢？”

郭建梅説，這個理想，其實從她幼年時起，就已經開始紮根了。

1961年，郭建梅出生於河南滑縣一個貧困村莊。那時候男尊女卑思想嚴重，在農村尤甚。

她的姥姥，因前兩胎生的都是女孩，便被丈夫逐出家門。她的奶奶，常常被爺爺毒打，40多歲就活活餓死了。

幼小的郭建梅從小跟着祖輩長大，不僅是重男輕女的見證者，也是受害者。

郭建梅兩歲時，被送到北京跟姥姥和繼姥爺生活，非常拮据。她幫着姥姥撿垃圾，一撿就是六年。吃不起包子，她就去公園裏撿別人吃剩的吃。

別的小孩常常排擠欺負她。

一次，她想跟着一羣孩子去別人家玩。到了門前，對方故意把門一關，夾住了她的手。血瞬間順着門框直往下流。直到現在，她左手手指上還有一個突出的地方，那就是被門夾過的。

五十多年都好不了，當時不知道有多痛。

8歲時，為了上學，她又從北京回到了河南，與爺爺奶奶生活。

奶奶家做賣白麪饃的營生，爺爺卻不準奶奶吃一口。所有女人在家只能吃限定數量的紅薯和窩窩頭，根本吃不飽。為了防止奶奶偷吃白麪饃，每天出門前，爺爺都會把籃子裏的饃很仔細地數一遍，回家後一一盤點。如果奶奶路上偷吃，回家就會被爺爺毒打一頓。

郭建梅奶奶死時才40多歲，被活活餓死在賣饃的路上。屍體被發現時，她隨身挎着的籃子裏，還有幾個沒賣出去的饃。

因為常被毒打，所以即使饃在籃子裏，臨死前她都不敢吃一口。

姥姥被休，奶奶慘死，自己被常年欺侮。這些悲慘的童年經歷，刻骨銘心地烙在郭建梅的記憶中。

“我小時候生活在最底層，被人像螞蟻一樣踩過，對於弱勢羣體，對於尊嚴和人格，我體會很深。”

從那時起，為弱勢羣體做事，成為幼年郭建梅心中懵懂的理想，在她心裏紮下了根。

黑夜給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卻用它尋找光明。

02

傻子郭建梅

北大出身，裸辭金飯碗

曾經最弱勢的人，堅定要做最強勢的事

幼年底層生活的悲苦經歷，沒有將她打倒，反而讓她發奮圖強。

她給自己改名郭永攀，立志考上北大清華。因為她知道唯有靠讀書，才能走出重男輕女的牢籠，改變自己的處境。

1979年，她考入北大。填報志願時，她腦海裏浮現出電影《流浪者》裏一個情節：

一位律師，懷着一腔悲憫為一個流浪者辯護。儘管面臨無數風險壓力，他仍不改威嚴正義，言辭鏗鏘有力。

郭建梅為之深深折服，她毫不猶豫地在志願表上填下了“法律系”。

大學畢業後，郭建梅先後供職於司法部、全國婦聯和中華全國律師協會，還全程參與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的起草。

這閃閃發光的履歷，本來可以讓她和其他北大同學一樣，一路順風順水地走上人生巔峯。

但是她不甘心。

在田間地頭的調研中，郭建梅親眼看見，有人快要臨產仍然每天挑水乾重活，有人子宮脱垂了沒錢做手術，只能拿根吊帶勒起來。還有許多失學女童，上不起學全是因為把錢供給了家裏的哥哥弟弟。

這些事情，其實她從小就司空見慣。

但是二十年後，她發現女性的不平等遭遇從未消失，甚至遍佈各個角落。

她意識到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1995年9月，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NGO論壇召開。郭建梅作為記者前去採訪，聽到了希拉里關於**“婦女權即人權”**的演講。

她深受觸動：我找到了我的位置，我的家園。

論壇上，國外人士問中國有沒有幫助婦女的民間法律援助組織，沒人能回答。

她暗暗立志：我要做中國第一代最優秀的公益律師。

幾個月後她就辭去工作，與北大教師一起，成立了北京大學法學院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

從此，郭建梅開啓了她的公益律師之路，免費為沒錢、沒地位、求助無門的弱勢羣體打官司。

這條路，她一走就是25年。

**沒有經費，沒有收入，沒有勞保。**父母、哥嫂、同學，許多人都不理解她。

畢業多年後，同學見到她，問的第一句話是：建梅啊，你怎麼還在做公益律師？

​話裏滿是惋惜。

北大出身，專業過硬，卻放棄安穩的金飯碗，也不走商業律師的百萬年薪之路，轉身投入危險重重的公益事業。

25年來，有很多商業案件找到她，這些案件，她一年做兩三個，就能年入百萬。

但是，她全部拒絕了。

她説：我覺得自己就是為公益法律事業而生的。為弱勢羣體發聲，是人生最大的意義。

她幾十年如一日地為底層人民奔走辛勞，不為錢財名利，只為心中大義。

河南人、農村人、女人。郭建梅説，她身上的每一個標籤，都在暗示她是弱勢羣體的一員。

但是最弱勢的人，如今偏要做最強勢的事。

她要鬥盡天下奸邪，她要碾碎黑惡勢力的陰險企圖。

她做的事情，比太陽還要光輝。

03

瘋子郭建梅

敢於撕破比夜還黑的黑幕

才能做比太陽還光輝的事

郭建梅打小有個玩伴叫“辮子”。因為是個女孩，早早地輟了學。某天深夜，郭建梅聽到隔壁的辮子家突然傳出巨大聲響。那是一個男人用棍子暴烈抽擊的聲音，還有一個女人尖鋭淒厲的哭喊。

響聲傳遍了整個村子，卻無人敢出頭。

過了三四天，郭建梅才得知，辮子的媽媽死了。

這場郭建梅親身見證的女性悲劇，在她日後接受的幾千個案件裏，層出不窮，甚至更為暴烈。

結婚十月家暴致死的董珊珊案，寫進法學教材的鄧玉嬌案，山木集團總裁強姦女員工案，永州唐慧之女被強姦後強迫賣淫案……

 

圖為郭建梅女士創辦的千千律所公益訴訟案件的部分摘錄

在業界，郭建梅被稱為瘋子律師，因為她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接。

這其中，有眾所周知的山木創始人性侵案。

山木培訓機構創始人宋山木，性侵女職員長達十餘年之久。

宋山木在企業實行所謂“山木基本法”，奴役和控制員工，讓員工沒有尊嚴。

在山木工作的女孩大多來自農村，剛剛畢業。遭受性侵後，在偌大的深圳申冤無門。宋山木還毒打他們，拿他們和家人的性命威脅。

2010年5月，一名叫做羅雲的女員工鼓起勇氣報了警。

一邊是身價20億的億萬富豪，一邊是無錢無勢的小姑娘。這場力量懸殊的官司，沒人願意接。

羅雲找到郭建梅，郭建梅堅決支持她上訴。

六個月後，宋山木被認定強姦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

如果沒有郭建梅這樣不求回報的公益律師，宋山木不知道還要侵犯多少女性。他的禽獸行為，不知道還要再過幾個十年才能被曝光嚴懲。

還有引發全球關注的李彥殺夫案。這場長達5年的案件，推動了《反家暴法》。

四川安嶽縣的小賣部老闆李彥，長年被老公譚勇打得頭破血流。她被煙頭燙過全身，還被生生剁掉一根手指。

“每次都是一頓毒打，打得血像滴屋檐水一樣。鼻血往下滴，嘴巴里也一口口往外吐。這就是我的生活。”

她反覆尋找婦聯、社區、派出所，都沒有結果。丈夫惡狠狠地威脅她“敢離婚，就讓你家破人亡”。

最後，在一次絕望的反抗中，她殺掉了丈夫。

譚勇妹妹在當地報社工作，妹夫在政法部門。在當地，他們家算是有勢力。

沒錢請律師，夫家又有勢力，李彥只有等死。最高法準備死刑複核時，郭建梅主動找上了她。

郭建梅慢慢安撫李彥情緒，鼓勵她説出了難以啓齒卻最受折磨的性暴力。

“常常被煙頭燙，被不鏽鋼衣架打，甚至在做完刮宮手術的當晚，也被強迫發生性關係。”

在此前的審判中，無論法官還是律師，都無人問及這些細節，李彥自己也羞於啓齒。

這些細節成為認定她長期遭受嚴重家暴的強力證據。

李彥2010年殺夫，2015年得到終審判決，死刑改為死緩。

案件跨越的5年，是中國起草《反家庭暴力法》的立法時間。在為李彥發聲的同時，郭建梅聯合其他律師，掀起了一場關於家暴的公共討論，得到了聯合國的關注，也推動了立法的進程。

2016年3月，《反家庭暴力法》生效，其中數個條文都是由李彥案推動的。

郭建梅不僅挽救了李彥，還讓立法重視起家暴裏的性迫害，為此後無數被家暴的女性健全了法律保障。

這些外界看來非常極端的案例，都曾引起國人眾怒，甚至全球關注。

但是他們並不特殊，只是郭建梅幾千件案件的冰山一角。

在這座龐大的冰山下，有無數暗礁洪流。

做公益25年來，她接了很多大案要案，要抗衡的不僅是窮兇極惡的兇犯，還有可能有地方司法保護傘，地頭蛇黑惡勢力。

半夜裏有人找上門來報復，她只能和同伴躲到陋室的牀底下，這也是常有的事。

只有勇敢堅強如郭建梅的人，才敢於去撕破那些比夜還黑的黑幕，才能做到比太陽還要光輝的事。

04

打不倒的郭建梅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直至現在，郭建梅還記得接手的第一個案子。

一位江蘇徐州的婦女，看到郭建梅就失聲慟哭。她被告知兒子意外身亡，但是屍檢時卻發現三根手指都沒了，兒子很可能死於非命。

她隻身北上伸冤，卻在為兒子討公道的路上被車撞到，全身多處骨折，還被摘除了一隻眼球。

她身無分文，被安置進外來人員收容所，衣服破爛不堪，摘除的左眼流出膿水，渾身散發惡臭。走投無路之下，她找到了郭建梅。

郭建梅在艱難取證後，寫下八千多字的代理詞，帶着她去見法官。

法官難掩不屑：你沒有案源嗎？怎麼給這種人代理？

他捂着鼻子，把郭建梅和當事人趕出了辦公室。

那場官司，郭建梅準備了近一年，卻在一瞬間徹底敗訴。在法庭上，她連讀完代理詞的機會都沒有。領判決書時，法官直接把案卷扔到了地上。

出了法庭，郭建梅和只剩一隻獨眼的當事人坐在庭外的台階上，難掩心中悲痛，放聲大哭。

“後來，這樣的打擊就更多了。”

她沒有屈服，更不會停下。

沒錢請律師的家暴女性、被強姦的幼女、遭遇職場歧視的女員工……他們見到郭建梅，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郭建梅懂這種無助的苦痛。中國還有那麼多婦女兒童深陷泥沼，等她施救。

她必須做他們的枴杖，全力以赴。

郭的丈夫劉震雲曾説過，她就像是一個垃圾桶，什麼負面情緒她都接住。

電影《我不是潘金蓮》，就是劉震雲參照她一位當事人的真實故事創作的。電影上映時她去看了，説：“真實，但真實得不夠”。

電影，遠沒有現實來得殘酷狠毒。

在挽救萬千人於水火之前，她每次都要遭遇重重阻撓，遭遇生命威脅也早已屢見不鮮。

分文不取，付出生命的熱忱，卻有無數人説她做公益是為了出名，還説她是能力不行才去做公益律師。

郭建梅可真傻，她圖什麼呀？

也許早在她童年被欺時，這個問題就已經有了答案。

生於黑暗的人，更想要追求光明。遭遇不幸的人，更憐憫不幸之人的悲苦。

“一看到弱勢的老百姓，我就特別心疼啊，你不知道她們有多可憐，活得多麼沒有尊嚴。”

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一批人走在前面，做勇敢的探路者，做黑幕的挑戰者，做黑暗的指路燈。

那麼大的壓力，那麼多的危險，普通人可能一天都捱不過。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郭建梅經常用的一句話，也是她的信念。

致力公益，為千千萬萬弱勢羣體謀得人生尊嚴，郭建梅不僅做到了，並且一做就是25年。

05

我們需要有郭建梅這樣的人

“李星星們”才不至於墮入無邊黑暗

在千千律所的公眾號上，赫然寫着：用愛心書寫公益人生，用法律構建性別平等。

1995年至今，郭建梅和她的團隊接受了12萬次諮詢，辦理了4000多起案件，其中400餘起有重大社會影響力。

今年3月，她剛剛過了60歲生日。幾十年來，她沒有辜負過自己立下的初心，也沒有降低分毫鬥志。

她****説，自己還要一直做下去，一直到做不動為止。

 

像郭建梅這樣的資深律師，如果在商業性質的律所，年薪百萬千萬不在話下。

做公益律師，得到的卻是社會力量的層層阻撓、同行的不屑、施暴方的生命威脅，還伴有嚴重的焦慮症。

正因如此，國內律師雖然已有42萬之眾，但幾乎所有人都做了商業律師。

2019年，公益律師網站上登記的在冊人數，只有區區289名。

能夠堅持25年之久的，恐怕只有郭建梅一人。

滿地都是錢，她還是抬頭看向了星星和月亮。

許多年來，郭建梅一直高舉着燈籠，穿越過無數茫茫黑夜。

黑夜裏處處艱險，危難叢生。她豈有不知？

但她要認真找尋那些深陷黑暗的人。

找到一個，就救了一個。

多救一個，就多一份安心。

因為有郭建梅們手執的光亮，成千上萬的李星星們才不至於墮入無邊黑暗，才能看到希望。

25年來，她是女性勇敢獨立的榜樣，更是弱勢羣體的同行者。她是傾聽不幸的耳朵，更是救人於水火深淵的一雙手。

一百多年前，民族英雄林則徐説：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郭建梅們”做的事情，像極了這句話。

她從底層中來，又義無反顧地走到底層去，用雙手托住生命的尊嚴，用雙肩擔起人性的道義。

她將個人名利乃至生命安全置之度外，是為了救助更多身陷牢籠無力自救的人。

她踏平特權的重重荊棘，申告所有不平之案，她撕開別人不敢撕開的血淋淋的黑幕，她讓最絕望的人也看到光明。

如果這都不叫偉大，那什麼才稱得上偉大？

了不起的郭建梅，

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稀缺品。

因為有你這樣的人，

這個社會才不會絕望，

因為有你這樣的人，

這個社會才有希望。

Reference：

1-本文部分素材取自公眾號@北京市千千律師所

2-2010年網易女人頻道專題《扶無力者前行》

3-《郭建梅：中國首位公益律師的苦與樂》，來源：中國報告文學，作者：張晴

4-《正午 | 家暴、死囚和一部法律的誕生》，來源：正午故事，作者：羅潔琪

5-《郭建梅：穿越茫茫黑夜｜此間·人物》，來源：此間INSIDEPKU，記者：江佳明 婁佳璐 張雯一 宋汶瑾，編輯王雅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