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德法意三場「戰疫」發生在一國之內_風聞

來瑞士前，我在網上看到過一則笑話，説瑞士的流浪漢（很少見）會用四種語言跟你乞討。作為一個被歐盟國家“包圍”的中立國，瑞士擁有四種官方語言：德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曼什語。從法語區坐火車出發，沒一會兒就發現路上的標誌變成了德語，有的時候下了火車還要分辨一下自己在法語區還是德語區。

2月28日，瑞士聯邦第一次動用2016年制定的“流行病法案”（Swiss Epidemics Act）要求各州取消一千人以上的集會活動。3月16日，瑞士聯邦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極其特殊狀態），防疫政策被聯邦政府統一接管。在2月28日到3月16日之間的兩週時間裏，瑞士的不同語區表現出對疫情的不同態度，而這些不同的“抗疫政策”也不可避免地體現在各州的確診數和死亡數上。

● 瑞士各語區地理分佈示意圖 / 網絡

4月16日，瑞士確診數超過26000人，根據《每日導報》(Tages Anzeiger)的數據，扣除多官方語言的4個州，瑞士德語區17個州的感染率為1.84‰，法語區的4個州為6.53‰，而意大利語區一個州的感染率高達8.27‰。

如果忽略醫療水平差異和醫療資源擠兑的影響，瑞士的德法意語區的分別感染率和死亡率的排序，和德國法國意大利的對比得出了幾乎一致的結果，而從應對的緊張程度來説，瑞士國內意語區高於德語區高於法語區，這也與對應三國的態度十分類似。

當德、法、意三種抗疫思路發生在一國之內，會發生什麼？

● 瑞士各州感染數據，截至4月16日 / 《每日導報》

● 瑞士各語區數據比較（截至4月16日中午）/ 世界説製表

● 德國、法國、意大利數據對比（截止4月16日中午）/ 世界説製表

意語區：“聯邦政府拋棄了我們”

提契諾州（Cantone

Ticino）是瑞士唯一一個以意大利語為單一官方語言的州。地理位置上，提契諾州緊鄰意大利疫情最嚴重的倫巴第大區，又有為數不少的跨境通勤者存在，因此成為瑞士感染率最高的一個州也就不足為奇。2月25日，正是在提契諾州出現了瑞士境內第一個確診者。

**提契諾州的民眾應該也是瑞士最早意識到疫情嚴重性的一羣人。**甚至在第一例患者確診之前，提契諾州已有本地媒體提出暫時關閉意大利與瑞士邊境，儘管這篇文章也同時預測，瑞士聯邦政府恐怕不會接受這樣的方案。

2月27日，提契諾州開通了針對新冠的免費諮詢熱線，每天早7點到晚10點接受諮詢。同日，民眾在網上請願，要求關閉學校。2月28日，提契諾州醫學協會（Ticino Medical Association）的負責人Franco Denti在接受World Radio採訪時表示，瑞士聯邦政府還沒有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

在當時，提契諾州已經仿照倫巴第等爆發地區的做法，取消了很多公共活動，體育比賽在無觀眾的情況下進行。

意大利從疫情之初就選擇了嚴控，雖然沒能阻止疫情的爆發，但是提契諾州還是希望能抄抄鄰國的作業，在提契諾看來，至少嚴防是沒壞處的。但在當時的聯邦政府看來，關閉村莊和城鎮並不現實，“這將需要警察採取行動，監視人們，這不適用於自由社會。”

提契諾州的醫生和政客因此表示，當他們在為疫情的大規模爆發做準備時，瑞士聯邦政府拋棄了（abandoned）他們。

提契諾州因此開始了自救。3月12日，該州宣佈進入緊急狀態，並宣佈了一系列措施，如關閉非義務教育的公立學校、電影院、體育館、滑雪場，公眾不能旁聽民事聽證會和刑事訴訟，記者需要在保持社交距離的情況下進入法庭，避免握手，有呼吸道症狀的人不能進入教堂，等等。此時瑞士其他各州大多還停留在援引“流行病法案”禁止一千人以上集會的管制水平。

德語區：積極抄德國作業

● 瑞士聯邦政府發佈的德語抗疫海報 / 網絡

瑞士的26個州里有17個州將德語作為單一官方語言，根據《每日導報》公佈的各州感染數據，德語區除了巴塞爾城市州以外，其他州的感染率均低於千分之二。

**德語州的抗疫措施大體上抄了德國的作業，用四個字概括就是未雨綢繆。**在此選取蘇黎世州（Kanton Zürich）和盧塞恩州（Kanton Luzern）為例。

2月27日，蘇黎世州宣佈第一個確診病例，為有米蘭旅行史的輸入性病例。次日，蘇黎世州設立24小時新冠諮詢熱線，幫助本州居民獲得新冠相關信息，3月3日，蘇黎世州出現4個確診病例，州政府更新了三點針對冠狀病毒的建議。

1.不與來自疫情嚴重地區的人進行接觸；

2.不在密閉空間內與他人近距離接觸；

3.養老院等老年人集中的場所不得舉辦有外來人員參與的活動。

蘇黎世州衞生局強調，蘇黎世是瑞士人口最多的州，州政府不能對個人行為進行檢查，因此，以上衞生建議需依靠民眾的自覺。來自蘇黎世的朋友也對我表示，他周圍的蘇黎世居民都比較遵守衞生局的建議，不會參與或舉辦高危的活動。3月5日，蘇黎世州給出了推薦一千人以下活動的健康建議，並表示這類活動不需要獲得特別許可。3月13日，蘇黎世州宣佈療養院、養老院、醫院不再接受訪客探望。

而在盧塞恩，2月27日在州內還未發現確診病例時，盧塞恩就成立了COVID-19工作組制定了相關應對方案。3月1日，州政府在社交媒體（推特）呼籲居民保持社交距離：微笑是新的握手方式（“Lächeln ist das neue Händeschütteln”）。

3月2日，盧塞恩州政府宣佈成立工作組，討論受新冠病毒影響的短工津貼問題（Kurzarbeitsentschädigung），希望通過政府補助的方式減少工作時間縮短對這類人羣收入的影響。這明顯效仿了德國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的做法，同樣的政策也在4月初被瑞士聯邦採納，並推廣到瑞士全國。

3月3日，盧塞恩州宣佈取消原定於3月12日舉行的小學入學日活動，3月4日，盧塞恩州重申一千人以上集會都應取消，一千人以下的集會必須在活動前向州政府報告。這比同屬德語區的蘇黎世更為嚴格。

3月5日，盧塞恩州出現第一例確診病例，此後由於病毒在州內大規模傳播，盧塞恩州將抗疫策略調整為更關注弱勢羣體，放棄追蹤感染鏈。

通過蘇黎世州和盧塞恩州的抗疫措施可以看出，**德語區在疫情初期想通過未雨綢繆的方式，通過追蹤每一條感染鏈，把感染控制在小範圍內，而隨着病例數的大範圍增加，其重點轉移到保護老年人和重點人羣，致力於把疾病帶來的影響降低到最小。**這幾乎是德國防疫方針的翻版。

相對來講，瑞士德語區的人也比較“聽話”，借用蘇黎世朋友的原話：“People do what the government told them to do.” 德語區在抗疫中更多依靠個體承擔責任的方式完成，與之同時，德語區的居民也很難接受國家的手伸得太長，如果真的有一天瑞士聯邦政府宣佈不允許居民進行户外運動的話，估計德語區的瑞士人也很難“do what the government told them to do”吧。

我把這個問題拋給蘇黎世的朋友，他回了我一個撓頭的表情。

法語區：無為而治

● 瑞士法語區一處街頭抗疫海報 / 網絡

瑞士的26個州里，有4個州的唯一官方語言為法語。

法語區以日內瓦州（Canton de Genève）和沃州（Canton de Vaud）為例，這兩個州位於瑞士西南部，是傳統的法語區，也是我和親近同事主要生活的區域。和提契諾一樣，瑞士法語區同樣存在大量的“跨境通勤者”，這也成為帶來風險的因素之一。

日內瓦第一個新冠確診病例是2月27日米蘭的輸入病例，**彼時，法語區的居民對疫情非常不在乎。**我每天上下班高峯期乘坐的公交車非常擁擠，車上經常有乘客相互之間的距離小於一米，除了亞洲面孔，沒有人戴口罩或者手套。與本地人聊起疫情，他們表示自己的生活完全不會受到疫情影響，週末照常坐火車去郊遊，或者去滑雪。

從數據上看，瑞士法語州的確診率，死亡率都高於德語州。在反應效率上，法語州則明顯比德語州慢半拍。

在2月27日出現了第一例確診病例以後，日內瓦州安全就業與衞生部於次日開放了針對COVID-19的公共衞生服務電話，並根據聯邦流行病法案，取消了一千人以上的活動。一年一度的日內瓦車展也宣佈取消。3月6日，日內瓦州政府明確表示一千人以下的活動不需要通報州衞生部門，同日，日內瓦州政府將COVID-19諮詢熱線開放時間延長到一週七天，每天12小時（早九點到晚九點），鼓勵人們，特別是弱勢羣體，在出現症狀時通過熱線電話進行諮詢。

3月13日，日內瓦州政府宣佈州內大中小學校、托兒機構將於3月16日（週一）關閉，禁止一百人以上的集會活動，禁止餐館和酒吧同時接待超過50名顧客。

3月16日，隨着瑞士“封國”，5人以上的集會被全面禁止。

沃州在日內瓦州偏北，自瑞士疫情爆發起，沃州在感染人數方面就處於領先地位。很多在日內瓦上班的人居住在沃州，每天乘坐火車通勤。以我所在的辦公室為例，辦公室包括我在內三個同事，只有我自己住在瓦州，剩下的兩名同事都住在沃州，從沃州首府洛桑到日內瓦州首府日內瓦，直達火車約需40分鐘。

**而疫情爆發後的兩週，沃州的管理思路大致等同於“不管”。**3月4日，沃州明確表示一千人以下的集會活動不需要經過州衞生部門的批准。3月10日，沃州政府表示沒有考慮關閉州內的學校和培訓機構，並已經向學校的教職員傳達了防疫規定。

在州政府網站，3月16日之前鮮見針對新冠疫情的具體措施，如是否禁止訪客訪問養老院，是否建議企業鼓勵員工在家辦公等。這一切鬆散管理都隨着瑞士在16日“封國”而告終。

總體來説，在遵循聯邦政策的基礎上，法語州的抗疫措施顯得更加“自由”，除了要求民眾保持社交距離，減少不必要的外出以外，州政府對疫情沒有采取更具體的措施。

直到目前，這兩個較大的法語州仍是瑞士感染人數最多的州。

“封國”與拐點

● 瑞士自2月15日以來每日新增病例數 / worldometers

3月16日開始，瑞士全面“封國”，關閉與各鄰國邊境，也關閉餐館、酒吧、娛樂場所和各種非必要用品商店，聯邦政府開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干預公民生活，絕大多數人都被要求在家辦公，各語區之間的不同政策選擇也隨之戛然而止。

進入四月以來，瑞士疫情已經渡過拐點，在波動中逐漸開始下降，最近幾天，日新增病例數已經降到500以下。對比三種政策思路，起初壓力最大但最早開始嚴防死守的提契諾州的感染人數目前僅排在第四，但死亡率仍居高不下；起初不當回事的法語區成為疫情爆發集中地帶，確診人數與死亡人數都比其他地區高一大截；而面積較大的德語區成功維持了較低的死亡率，當前這一區域死亡率僅比德國略高。

瑞士的“封國”措施將於4月19日到期，聯邦政府透露，正在考慮從本月底開始逐漸放開對於人們出行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