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媒體深刻反思:冠狀病毒報道出了什麼問題?_風聞
艾森看天下-艾森看天下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艾森看天下2020-04-18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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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主開放社會,媒體自詡為在行政權、立法權、司法權”的第四權力,天然以守望社會風險和監督公權力為本職,提倡多元開放的聲音。然而,即便他們是一個敬業的共同體,他們又一次未能及時敲響警鐘,為什麼?與艾森一起分享,來自美國媒體界深刻的反思聲音。
冠狀病毒的流行使美國陷入癱瘓。到4月13日為止,該病毒已經在美國造成2萬多人死亡,50多萬人患病。
現在很清楚的是,美國政府對這場大流行病完全沒有做好準備,這一點從一開始就反映在向公眾發出的信息中。
例如,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直到3月15日才告知全國停止集會,而幾周前,該中心的一名高級官員宣佈該病毒將開始在美國全境傳播。幾個月來,政府一直告誡美國人,除非生病,否則不要戴口罩。4月3日,政府正式推翻了這一建議,並表示在某些公共場合,每個人都應該戴上某種遮蓋物。
許多主流媒體放大了這種對快速傳播的病毒的緩慢而混亂的反應。自從一月份開始從中國傳出關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組織的警告性報道以來,媒體經常向美國人提供後來被證明是錯誤的或者至少是不充分的信息。
例如: 儘管特朗普總統因為把這種冠狀病毒描述為比流感危險性小而受到了正確的嘲笑,但是這個信息在整個2月份的主流媒體上是司空見慣的。記者們——包括我在 Vox 的同事們——忠實地重複着公共衞生官員的勸告: 在2020年的大部分時間裏,不要戴口罩。
隨着我們進入流感大流行的下一階段,隨着風險的增加,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當病毒從中國蔓延到美國時,媒體本可以做得更好。
為什麼我們沒有預見到這一天的到來? 一旦我們預見到了,為什麼我們沒有更有力地敲響警鐘?
如果你讀了那個時期的報道,而不僅僅是頭條新聞,你會發現大部分的信息都來自權威機構,比如世界衞生組織,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專家,以及擁有真正領域知識的學者。
在許多情況下,問題在於這些信息是錯誤的,或者至少是不完整的。對於近幾個月來審查我們業績的記者來説,這就提出了一個難題: 我們如何報道一個我們和我們所求助的專家都不知道什麼還不知道的故事?我們如何警告美國人世界上所有的潛在風險,而不是不斷地敲響警鐘,讓他們把我們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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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説我們知道什麼,而是説我們不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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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明確一點: 記者們一直在做關鍵性的報道,報道美國政府在大流行病蔓延時犯了什麼錯誤,以及美國領導人本可以做些什麼讓美國做好準備。他們提供的分析結合了新聞的上下文。他們還從世界各地受到艾滋病破壞的地方提供了重要的現場急救——這些地方往往面臨巨大的個人風險——從中國武漢開始。
但是,當談到應對一種他們一無所知的新疾病時,記者們通常會向專家和機構尋求信息,並將這些專家和機構告知的信息轉達給聽眾。
鑑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冠狀病毒是全新的,即使是最權威的專家和機構也給出了相互矛盾的信息,其中一些信息現在已被證明是不準確的或有待討論。這包括國家過敏研究所和傳染病主任 Anthony Fauci,他現在是聯邦政府中最值得信任的官員,直到二月份還稱冠狀病毒的風險是“微不足道的” ,並警告人們要擔心的是“流感爆發,這是它的第二波”。
“在進行激進的報道和扮演公共衞生機構的角色之間有一條界線。”《紐約時報》總編輯喬 · 卡恩告訴 Recode: “你永遠不會對醫學分析和流行病學有一定程度的確定性。”
對於一種像跨洋飛機一樣在世界各地迅速傳播的新病毒來説,這種不確定性要大得多。這是一個報告中天然存在的問題。也許記者們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簡單地説: 我們採訪的專家並不確定,但他們正在努力尋找答案。
勞拉•赫爾穆特(Laura Helmuth)是《華盛頓郵報》的健康與科學編輯,最近離職成為《科學美國人》)的主編。她表示,承認知識差距至關重要,但並不容易。
她説: “科學記者越來越擅長的一件事不僅僅是説出我們所知道的,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但大多數記者並不習慣這樣做。”
這是假設記者們自己有專業知識去詢問正確的專家。知道如何閲讀和理解學術研究報告的主流記者,已經是有數十年報道經驗的精英羣體。許多中等規模的報紙曾經聘請專職的科學記者,但是這些工作崗位已經逐年減少。(2015年創辦,專門從事醫學和科學報道的出版物 Stat ,在這場危機中如此有價值的一個原因是,它僱傭了數十名專業記者,這些記者曾經為其他媒體做過醫療報道。)
但是 Zeynep Tufekci,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信息與圖書館科學學院的教授,專門研究技術與社會之間的交叉,認為主流媒體應該能夠更早地理解國家面臨的威脅。
她在3月24日出版的《大西洋月刊》上寫道,這種威脅早在1月29日就應該顯而易見,當時《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的一篇論文描述了這種病毒的速度、狡猾和致命性。圖菲克奇在 Twitter 上分享了這篇論文,並表示“通過緊急的巨大努力,這個問題可以得到控制。” 但是在那個時候,大範圍的封鎖政策和強制性的社會距離讓每個人不管他們的症狀如何都很難想象,即使是對 Tufekci 來説。她在推特上寫道: “對我們所有人來説,像任何流感季節一樣,經常洗手,不要觸摸自己的臉,如果發燒了,就要自我封閉。”
圖菲克奇的批評焦點是,許多在今年頭兩個月報道疫情爆發的記者分析不夠: “因此,從1月底到2月份的大部分時間裏,反而是一個令人寬慰的信息得到了廣泛的關注,不僅是唐納德 · 特朗普和他的聽眾,還有美國的傳統媒體,它們告誡我們要擔心流感,並警告我們不要反應過度。表明看起來是明智的、成熟的、負責任的。”
其中一些建議出現在表情包,突出顯示了一系列受尊敬的媒體的標題,在新冠疫情確認後,這些標題現在看起來具有嚴重的誤導性。(你不會在下面的拼貼中找到任何關於流感比較的 Vox 標題,但正如許多人指出的那樣,我在 Vox 的同事以類似的角度發表了一些故事和推文。)
但是,再次強調: 這些故事並不是從記者的頭腦中突然冒出來的。他們從專家那裏得到信息,試圖理解他們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
例如,哈佛大學醫學院流行病學家 Maimuna Majumder 在1月底接受 BuzzFeed 新聞網採訪時説,這篇文章最初的題目是《不要擔心冠狀病毒》(don’t Worry About The cov)。擔心流感”ーー關於疾病傳播速度的一些最壞情況的預測是“絕對過早和誇張的”。
Axios 1月29日的一篇文章解釋道: “為什麼我們對冠狀病毒感到恐慌,而不是流感。” 文章引用了內布拉斯加大學的傳染病醫生、密歇根大學的流行病學家和預防醫學範德堡大學的教授的觀點,認為流感應該是美國人真正關心的問題。
2月13日,Recode 發表了一篇關於硅谷如何應對病毒的文章,引起了廣泛討論。這個故事是根據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斯坦福醫療保健傳染病的一位醫生提供的信息得出的,他説在工作場所或公共場所接觸冠狀病毒感染的幾率低得驚人。在這些採訪的基礎上,報告重申了這樣的觀點: “事實上,迄今為止,流感已經影響了更多的人。” 雖然這觀點在當時是正確的,但顯然忽略了疫情發展的趨勢。
但即使是現在,在我們第一次瞭解這種病毒幾個月之後,科學家們仍然在研究它如何傳播的細節,以及它在空氣中的飛沫和氣溶膠中停留的程度,這些飛沫和氣溶膠可以感染其他人。這使得很難回答這樣的問題,“你能通過與被感染者在同一空間呼吸而感染病毒嗎? ” 我們不知道完整的答案,可能一段時間內也不會知道,這就是為什麼聘用這些專家的機構一直在向記者和公眾提供矛盾的建議。
即使我們已經習慣了特朗普總統持續不斷的矛盾言論,這種反反覆覆還是會引起爭論。特朗普政府讓美國人習慣於這樣一個現實: 總統每天早上都會宣佈一些事情,然後很快又收回,後來又假裝從未説過。所以當他真的説了什麼的時候,人們會立刻仔細檢查他是否在説謊,並且(通常)以適當的懷疑態度對待他。
你可以説,美國的新聞編輯部在審查機構的聲明時也應該採用同樣的審查方式,包括通常不製造新聞的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等機構。但這不是美國人習慣看到的立場,尤其是在災難發生時,人們需要安慰和指導。
一個顯而易見但很重要的問題是: 我們在這裏討論的所有報道都不包括福克斯新聞(Fox News)和其他支持特朗普的媒體機構,因為指望他們提供有用的報道是不現實的。這對這個國家的大部分地區造成了致命的傷害,而這些地區從這些電視台那裏得到了啓示。但這並不奇怪。“來自特朗普政府的錯誤信息是最大的挑戰,”赫爾穆特Helmuth説。“真正優秀的記者正在浪費大量時間駁斥來自白宮的錯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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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根本上説,新聞不善於傳達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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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你傾向於在大流行病襲擊美國之前,對媒體的表現評分是合格,那麼第二階段呢?當我們知道它即將來臨,它將是糟糕的?
你不能説美國人在那個時候混淆了信息: 2月25日,CDC 官員 Nancy Messonnier 告訴記者,她希望看到這種冠狀病毒通過“社區傳播”在美國出現ーー這意味着人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觸其他被感染的人ーー而且“對日常生活的破壞可能會很嚴重”
但即使在那之後,關於艾滋病毒傳播和影響的令人擔憂的消息---- 它正在亞洲蔓延並出現在歐洲---- 與民主黨初選的報道以及當時的其他報道形成了競爭,比如哈維·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侵案的判決。而且,真正報道這種病毒的報道往往集中在特朗普政府的舉措上,比如他決定讓副總統邁克 · 彭斯(Mike Pence)(理論上是)負責一個病毒應對團隊,而不是直接告訴美國人,他們可能面臨巨大的死亡人數和遭到破壞的經濟。
“我認為人們擔心被認為是危言聳聽,”微軟全國有線廣播公司(MSNBC)主持人克里斯海耶斯告訴 Recode。但海斯也表示,弄清楚適當的警報程度是記者面臨的一個基本問題。
他表示: “從根本上説,從定義上講,新聞不善於傳達風險。”。告訴你一起飛機失事是新聞,但它並不傳達飛行的風險ーー它誇大了它,突出了它。當地的犯罪故事也是如此。與此同時,告訴你一場即將席捲整個國家、殺死成千上萬人、摧毀整個經濟的流行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是很難做到的,但是它有可能發生。
記者面臨的核心挑戰不會在疫情爆發後消失: 總會有可能最終導致災難的威脅,但大多數威脅並沒有消失。如果我們每次看到一個就大喊大叫,那我們就錯了,沒有人會聽我們的。如果我們不在真正的時候大聲叫喊,我們就會讓觀眾失望。
幾周前,我開始探討主流媒體是否應該更早地對這種冠狀病毒危言聳聽。3月10日,當我與 CNN 的媒體記者布萊恩 · 斯特爾特(Brian Stelter)交談時,他告訴我,他不想在自己的報道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懼” ,這種擔心也延伸到了他在《可靠來源》(Reliable Sources)節目中編輯直播欄目的方式上。
例如,斯特爾特當時説,每當他看到“致命病毒”這個短語時,他就會把“致命”這個詞去掉。“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一種致命的病毒,”他説。“你不必每次都稱它為‘致命病毒’。這是一種病毒。我們不把流感稱為‘致命的流感’”。
正如斯特爾特指出的那樣,很多問題歸結為包裝問題: 你如何以及何時向人們傳達最重要的新聞,以及你如何平衡,不過早嚇唬他們的需要和嚇唬他們採取行動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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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流行病爆發前所説的一切都顯得危言聳聽。在流行病爆發後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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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應該發出尖鋭警告,”勞拉赫爾穆特説。“他們應該説,那些沒有在家隔離的州正在殺人,把這種情況政治化正在殺人。”
在某些情況下,尖叫聲是存在的,但你必須努力才能聽到。你不會在頭條或者新聞上找到它,但是如果你全神貫注地聽,你會發現新聞會讓你感到害怕,從而採取某種行動。
當我在2月27日收聽《紐約時報》記者唐納德 · 麥克尼爾(donald mcneil)的每日播客(Daily podcast)時,我開始感受到了耶穌的存在。他説,這次最糟糕的疫情是美國1918年流感大流行的重演,全世界有5000萬人喪生,美國至少有67.5萬人喪生。
在那個播客中,麥克尼爾平靜地説: 在美國,每個人都會“認識一個死去的人”。
這對我來説已經足夠了---- 算是吧。我沒有改變下週去洛杉磯旅行的計劃,但我確實開始假設,我的春季旅行計劃的其餘部分都將懸而未決。我告訴我的家人,我們應該開始購買食物ーー不是在恐慌中,而是慢慢地。我想知道《每日新聞》的數百萬聽眾會作何反應。
但是,如果你只是瀏覽一下當天每日新聞的標題,你可能不會意識到,《紐約時報》的一名記者在預測,美國最好的情況是,明年“每個人都會生病” ,但可以通過尚未開發的藥物避免患上重病。最糟糕的情況是美國人的死亡人數比我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遭受的還要多。標題: “冠狀病毒走向全球”。
事實是,這個問題沒有好的答案。你可以儘可能勤奮地尋找信息,但是如果你所訪談的專家搞錯了,你仍然可以得到錯誤的信息。你可能會錯誤地不去嚇唬別人,因為只有嚇唬別人才能挽救他們的生命。我不知道下一次我們會不會做得更好,我們可能只能忍受它ーー不管警告有多早。
讓我們回到1月27日,去看一場你可能在播出時沒有看到的交流: CNBC 的布萊恩 · 沙利文(Brian Sullivan)採訪前猶他州州長邁克 · 利維特(Mike Leavitt),他也是2005年至2009年衞生與公眾服務部的負責人。
萊維特認為,如果這種冠狀病毒傳入美國,幾乎不可能限制它的傳播。但是你可以看到蘇利文正在掙扎,在直播現場,與多少恐懼打擊他的觀眾。
Mike Leavitt有一段時間,如果這種情況開始蔓延,人們將需要改變他們的行為。這些將是每個家庭、每個企業、每個社區、每個僱主都需要考慮的同類條款,不僅僅是針對大流行病毒,而是針對多種緊急情況。
Brian Sullivan但是我們也必須執行,我可以想象,這是一條非常微妙而艱難的路線,州長,那就是: 你不想不必要地嚇到人們。我們確實有五個病例。沒有人會特別淡化這五個感染案例的任何一種或者忽視正在發生的事情。但是你也不想製造一個人們可能開始行為而過度恐慌、失去理性的局面。
Mike Leavitt(停頓了一下)所以問題在於,你在流行病爆發前所説的一切,似乎都是危言聳聽。疫情開始之後,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夠的。
作者 Peter Kafka 彼得 · 卡夫卡,Vox
編譯:艾森 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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