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我同情紐約_風聞
未知思-2020-04-18 09:44
史遷筆下的歷史充斥着隱喻、互文,乃至於弔詭。秦失其鹿,是誰的鹿?趙高指鹿為馬之鹿?有失去,就有得到。獲麟,道窮,孔子死了。
歷史總是這樣,除了極少數的驟然爆發,通常並不能讓人知道這就是歷史。即便知曉這就是歷史,也不知道為何成為歷史。倘若只有一個歷史,就沒有史學。史學的唯一作用只是提醒我們,無知造就了很多個歷史。史學家就這樣成了眾矢之的。人類的戰爭研究從未間斷,如何打仗輕車熟路,依然不斷演習,真打起來,立即發現漏洞百出。第一場戰役通常是比爛,更爛者失敗。打着打着就順手了,比拼起優勢。狹路相逢,始於比爛,終於優勢。總結出方法是一回事,方法的運用是另一回事。歷史就這樣永遠新鮮着。
2019年的最後一天,公眾通過網絡獲悉海鮮市場出現原因不明的肺炎。這不是歷史,因為無知。我們只能記錄已知,而不能記錄未知。半個月以後,聽聞2019-nCoV“可防可控”。科學不需要任何人相信,可以證偽方能成為科學。“可防可控”的説法直接指向了傳染病的可能性無法排除。防疫最大的問題就是提出防疫這個問題,將疾病從探索未知的科學領域,轉為公眾需要了解的公共話題。於是,出門搶年貨,順手買點口罩。我們有口罩文化。
瘟疫時代的勝利通常是一個村莊,一座城市,乃至於一個國家的毀滅而獲取,人沒了,病毒就沒了。防疫是醫學問題,也是社會學問題,還是文化問題。現代防疫無非是隔離,要麼將病人給隔離了,要麼將自己給隔離了,口罩隔離嘴巴與鼻子。口罩將病人標示於社會系統之中,口罩的作用是保護他人,而不是保護病人。沒病,不用戴口罩;有病,更不用戴口罩。病人戴口罩由醫生指定,沒有選擇,不是自由;不戴口罩將被幹涉,也不是自由。口罩自由是可以戴口罩,也可以不戴口罩。日本擁有口罩自由,中國的口罩自由源於非典防疫。
傳染病的悲劇性就在於總是在自己得病的偶然性之中,傳染給自己深愛的、熟識的與親密的人。這是一道選擇題,1%與99%是等價的,皆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我們唯一選擇拋棄幾率,不去選擇。正如買彩票擁有發家致富的幾率,我們也在熱烈期待着發家致富,卻不會通過幾率去發家致富。窮人之所以是窮人,總是好事輪不上,壞事逃不掉。國家更是如此,國運昌隆的唯一方法是不賭國運。買彩票只是測試運氣的手段,覺得運氣不錯,買張彩票去吧,現實會分分鐘的教育起自己如何去做人的。若是運氣太遭,也可以買張彩票去,果然很糟,那就認命吧。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彩票完美綜合了地域與天堂。幾率與幾率事件是兩回事,前者是彩票,後者是中獎的彩票;前者是一個整體性,一個概念與玄虛,後者是作為結果的事實。除了那張中獎的彩票,我們不需要彩票。彩票止於智者。
非典時期,沒有人知道口罩防疫的有效率,非典以後沒必要知曉。沒有定量分析,不妨礙定性。工作與家庭兩端是最容易感染的場合,必須要有集體的一致性,才能削弱幾率。病人戴口罩的效果最好,所有人帶口罩,病毒透過兩個口罩的防禦才能得以傳播,一定有用。口罩產生兩種自由,一種是戴口罩保護他人的自由;一種是不戴口罩信任他人的自由。任何的行動都是由原理所支配的合適的方法所支撐的,選擇之後,唯一重要的是行動。幾率與幾率所藴含的不確定性就這樣被文化所消解,沒有口罩也可以捂着嘴巴説話,心到了,就行了。
理性是殘酷的,瘟疫模式中的理性無比的殘酷。戴口罩是災難模式,假定自己感染。集體的一致性建立在“他人即地獄”上,分不出有病沒病,統統戴口罩去。實際上我們需要準備的事情還有很多,包括最為殘酷的,發現自己感冒了,奔往醫院以前,留下遺書吧。年輕的時候,沒有遺書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一場感冒就能治好矯情。
非典的教訓之一是農村防禦能力太弱了,心有餘悸的慶幸農村沒有爆發疫情。如果將上海的工業社會防疫稱之為口罩模式的話,那麼農村是傳統的物理模式。工業文化的精髓之一是安全守則,不傷害自己,不傷害別人,不被別人傷害,上海必然的搶口罩。村莊執行集體防禦策略,以村莊為單位的自我隔離,嚴防路口。許出不許進,出去就別回來了。若有違反,亂棍打出,或者關門放狗。非典的經驗之一也是農村防疫,古老的物理模式、集體防禦策略擁有最佳的防疫效果。
2003年的那個毫無春天氣息的春天裏,面對兇殘的SARS,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無能為力,而我們總要力所能及的乾點什麼,以便掩蓋自己的無能與軟弱。自由主義模式在微觀層面是有效的,適合日常狀態。理性人預設,每個公司總是需要有人率先戴上口罩的。
自由是人類的基本屬性。我們不可能同時擁有戴口罩的自由與不帶口罩的自由,未選擇之前,兩種自由才會並存。只有一種基本自由,叫做薛定諤自由。由此衍生出兩種基本方式,相對論自由與量子糾纏自由,前者定域性,後者非定域性。正常人與病人是共存關係,瘟疫時代通過消滅病人從而消滅病毒,瘟疫被恐懼所消滅。高風險性環境產生恐懼,人類進化的策略。對於醫學來説,隔離消滅病毒;對於文化人類學來説,恐懼消滅病毒。恐懼先於隔離,無恐懼,則無隔離。對於國家與社會來説,責任消滅病毒,責任產生行動,有效行動消滅病毒。
人類擁有三種基本自由,生命的自由,恐懼的自由,貧困的自由。現代社會的儒家模式只需要應對涉及三種自由的問題,其餘皆不構成問題,不屬於儒家模式應對領域。儒家支持反直覺的貧困的自由,先於免於貧困的自由,甘願當個窮鬼是高尚情操。貧困的自由天然擁有,並且隨時都可以獲得,因而被忽略。
始於周公,終於共和。孔子的喋喋不休之後,孟子簡單化處理: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雅典模式不存在這個問題,砍光了仇寇,就是一個人人如龍的美好社會了。雅典模式是以古希臘先賢的反對而聞名,進而產生廣泛運用的精英模式。史遷筆下,既有失鹿,亦有“寧有種乎”的反問。另一個著名的反問源自盜蹠,司馬遷是真得搞不懂了,“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做人要自私,但是不能因此損害他人。在一個人人都在損害他人的世界裏,自私都不存在了。司馬遷所需要的是自私的自由,自私的自由必然孕育美德的自由,美德的自由用以抑制自私的自由,自私不存,美德廢。沒有自私的世界就是盜蹠的世界,或者羅馬帝國“人與人是狼”的世界。歷史的疑問需要歷史來回答,而不是史學家。
只有善良的公眾與兇惡的敵人會散佈恐懼,前者提示危險,後者製造危險。我們所需要的,僅僅是基本的良知判斷,人之所以成為人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良知,生物學賦予人類的那些本能。非典時期的口罩揭示了自由的本質,源於自私,承擔責任。選擇是自由的固有屬性,不能承擔責任,就不存在自由。責任的首要就是對自己負責,力所能及之時,再對別人負責。負責任的社會,就此形成。提示真正的危險,即可免除散佈恐懼的責任,社會必須構成容納風險提示的文化,與之匹配共和。共和是建構的結果,起於自由,保護民主,終於共和。責任先於自由,責任倫理優先,方能共和。此外都是偽共和,可逆的,不能絕對避免民粹。
倘若能發財,孔子都願意當個狗腿子為領導拎包:“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源自公眾真正的需求,合理的需求,必須予以滿足。儒家模式正視疫情產生的恐懼,消滅病毒獲得免於恐懼的自由,而不是消滅恐懼。自由是一切的前提,消滅瘟疫,必須擁有與之匹配的自由。自由可以是爭取的,也可以是賦予的,前者天行健,後者地勢坤。不可阻擋的自由只有一種,就是成長的自由。誰也阻擋不了青草的生長,鳥兒的鳴叫,春天的到來,還有冠狀病毒的出現。
口罩自由是瞬間獲取的,輿論呼籲戴口罩,沒人反對,就通過了。預警期“口罩壯士”爭取口罩自由的努力,完全淹沒在口罩大軍中。基於事實,產生證據,基於證據,產生科學結論。對於個人而言,基於事實,產生觀點,基於觀點,產生行動。產生觀點與基於觀點之間,即行動的分界線。預警期戴口罩的説法是保護集體,防疫期是保護個人,保護家人的説法適用於所有情況。戴口罩被一針見血的稱作怕死,“壯士”理直氣壯,不怕死還防什麼疫?
非典防疫的解釋唯有儒家模式高度吻合,強烈要求對自己負責,由己及人,最終構成集體理性。精英模式只可以部分解釋,誰能給出可信的口罩防疫數據?倘若只是觀點,所有的觀點都是平等的。瘟疫狀態混淆了因果,原因就是結果,結果就是原因。因為無知,因果不分,唯有個人選擇。自由主義無法達成集體的一致性,不可能説服同事都戴口罩。公司、村莊等必須承擔集體責任,自由主義模式依然有效。運用最普遍的機制就是民主協商,公司採購防疫物資,村莊執行自我隔離。自由主義的核心假設是:我需要什麼,國家就必須滿足。沒有口罩,徒喚奈何。自由主義想象到此為止,病毒擊潰自由主義。
儒家模式動力學是積極性,大家都去想辦法消滅病毒,而不是抱怨,或者坐等天上掉餡餅。天上掉下來的最有可能是病毒。儒家模式整合進防疫文化,言必行,行必果。非典防疫實踐意味着儒家模式社會可以與工業社會融合,儒家模式必須沒完沒了的檢驗,直到工業化的完成。自由主義的失敗同樣不新鮮,中國近代史上多次的工業化努力都被戰爭所中斷。
非典防疫啓動,公眾高度參與,沒有交通管制,綠皮車空空蕩蕩的,上海地鐵也沒人了。公民合作的關鍵性作用是最短時間內結束疫情,公民合作程度與防疫效率正關聯。農村傳統防疫談不上公民合作,城市以爭取口罩自由開啓了防疫的公民合作進程。君子六藝,拿不出整體性解決方案,就不可以是儒家模式的運用。防疫期的個人孤立無援,所有人又被社會系統性的排斥,需要口罩這個標誌物,將個人重新納入到社會羣體中去。口罩不是有用沒用的問題,而是人與人、人與社會聯繫的紐帶。公民合作的關鍵不是尋求消除恐懼,而是爭取自由的權利。恐懼一直都在,我們可以克服恐懼,但是我們不能消滅恐懼的產生,那是我們的本能。君子不器,故而爭取口罩自由,爭取免於恐懼的自由。這是共和賦予公民的權利,同時是公民所承擔的責任。
十七年前的那個春天,發生了很多事情,遠遠不止十七個瞬間,很多重要到無法討論的事情也都湊在一起。對於非典防疫的解釋,僅僅是解釋。史學家早已經成為這樣一種社會珍稀生物了,覺得自己太聰明,可以嘗試當一個史學家,覺得自己太傻了,也可出去當一個史學家。只是,歷史總是要被記錄的,倘若上了史學的賊船,苦海無涯,回頭沒岸。非典防疫揭示了極端狀態下,社會穩定的關鍵要素。生命權優先,任何社會性損害生命權的小事,都是個人高度關注的大事。平等其次,病毒實現了人人平等。平等的實現非常複雜,實際上不成為有效問題,作為結果存在。衍生的問題就是醫療權的平等,免費治療非典是一條重要經驗。真正的問題是免於貧困的自由,國家必須建立起基本保障。
非典超大規模防疫是極端狀態中的極端狀態,需要同時滿足必要、合理、充分與恰當四個互相關聯且矛盾的要求。現代防疫一定是過度防疫的,不存在支付最小代價,恰到好處的消滅病毒。兩種動力學都可以結束疫情。現代防疫技術路線,率先啓動,分散式防疫,追蹤與隔離。通常,疫情終結。無法壓制疫情,就要考慮整體性防疫。傳統防疫代價太高,越是繁榮的社會,代價越高。動力學視角下,必須要有歷史經驗的支撐;模式視角下,無需歷史經驗,甚至於歷史經驗是有害的,損害了模式的完整性。遵循動力學的行動,效果到了就是合適的,否則將產生更多行動,直到效果滿意。正如戰爭設定了苛刻的目標,戰爭必敗,而不是想當然的勝利。非典防疫史是建構的歷史,滾動更新的結果,不可重複的“一次性”歷史。歷史是基於解釋的,小小的口罩自由史都有太多解釋,等於沒有解釋。只能重回不負責任的自然歷史寫書,記錄發生學的自然秩序。沒有解釋的歷史難以理解,不能理解,一定無知。
口罩自由大約兩個月完成,前一個月的防疫預警期,與防疫啓動的當月。經過非典,社會普遍認同了口罩自由,成為一條關鍵性的經驗予以固化。起源學上的口罩自由形形色色,儒家那一套“我為人人,人人為我”毫無號召力。構成防疫文化,儒家模式坐享其成,有效解釋了動力學,這是一種形式上的解釋,而不是建構上的動力學歷史。今天解釋口罩自由的是公民合作,已經被新冠防疫所實踐。歷史同時產生多個流向,可以被捕捉,而不可以確定;經過一個長時段,才能確認,解釋隨之變動。
可以產生《春秋》式的記錄:2003年,春。技術與整體性結合,口罩自由滅非典。
十七年前三月的上海街頭,戴上一次性醫用口罩的人逐漸出現。非典病例日常更新,一週以後口罩率可以識別的確認上升。三月下旬開始斷貨,購買難度逐日上升,口罩羣體形成。防疫啓動前夕,口罩率依然很低,公交車上頂多一兩個口罩,地鐵也差不多。
戴口罩比拼的是臉皮厚度,中老年人是主體,畢竟人不猥瑣枉中年。三十多歲的壯年也有一些,知識越多越反動,説的就是這一小撮。年輕人幾乎沒有,到了後期有一些,膽小怕死,安全跟風。婦女不只是半邊天,阿姨從來引領上海潮流,女性口罩率高於男性。
公司裏第一個口罩一定是“壯士”,還可以用娛樂羣眾的跳樑小醜來解釋,第二個口罩就成了嚴肅話題,要麼臉皮奇厚無比,要麼搞出一套戴口罩的歪理邪説。兩人,及兩人以上者,團伙,《刑法》條文清晰,必須嚴打。第三個算跟風,三人成虎,一小撮壞分子自絕於人民,不用管了。“壯士”需要同盟,隨手發口罩。口罩自由與疫情正相關,不戴口罩的譏笑戴口罩的怕死,戴口罩的譏笑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沒本事搶口罩。只有阿姨戴口罩天經地義,誰都惹不起。口罩根本發不掉,能發掉的時候看關係。看病都要排除萬難的去三甲,沒有信任度就別指望接受了。大致通過熟人網絡的幾個節點送光口罩,或者有人承擔起發放責任。口罩買着費事,發放靠關係,實在是裏外不是人兼吃力不討好。口罩也留不下幾個,不發就是真無恥了,保護同事就是保護自己。大家都沒口罩了,就自己戴着,成何體統啊。
口罩分為熟人與他人。病人就應該呆在家裏,而不應該拋頭露面,出於善意。口罩同時代表疾病,熟人獲得同情。所以不戴口罩才成為全球各文化體不約而同的選擇:以善意換取善意。孩子會做出最直接反應,戴上口罩就能儘快打敗病毒;病好了,就會恐懼口罩,歧視戴口罩的小朋友。他人戴口罩是被容忍的。人人都戴口罩,必須要有價值,同時要有意義,還要出自於善。善無大小,不能以一個善取代另一個善,防疫時期的口罩被多數人選擇,是一個增加的善,而不是取代不戴口罩的善。取代善的只有惡,善是不可取代的。
集體防禦策略必然在某個時刻提出來,“壯士”將個人的怕死轉為集體的怕死,把自己搞成心憂公司安全的無恥之徒,或者恬不知恥的“假大空”典型,總之別想當什麼好鳥了。上升到集體,意味着干涉到所有人,不能爭取到多數人贊同,就是與多數人做對。每個“壯士”都有其應對策略,總有辦法逃避責任,歸根結底是以善意換取善意。“壯士”必須給出口罩防疫的理由,甚至可以上升到“口罩哲學”,這套觀念被公司選擇。中國曾經有一段時間陷入“一抓就死,一放就亂”的僵局,就在於動力學的缺失。“口罩壯士”是一個示範,社會工程中的先導工程,驗證工程可行性。口罩出現爭論,即口罩使用的科普,很繁瑣,很違反人性。這很科學,讓人難受就對了,科學就這樣。
四月初防疫啓動,口罩徹底沒貨,言笑晏晏不存在了。通常運用協商機制下的保留意見,劃分為戴口罩與不戴口罩兩個羣體,儘量避免接觸。搶不到口罩,就搶向領導。無外乎胡蘿蔔加大棒,連蒙帶嚇。口罩有一個觀點序列,任何時候的説法都差不多,能夠選擇的觀點就那麼幾個。相信公司頂多出一個病例,都帶口罩也許能避免這一例。不要看口罩防疫有效率是多少,而是全公司加在一起,總會有點用。還要看反面,公司安然無恙不會有人説領導好,出一個病例,當領導的就要被罵死了,別的公司發口罩,我們公司窮得買不起口罩?真要出了病例,領導心安嗎?發口罩是積極防疫。假設一下,沒有口罩,有了病例,還傳染給同事,完了,你們當領導的哭都沒地方哭了,我們不找你們麻煩,政府也要找你們。現在需要公司打着防疫的旗號去搶購,搶不到就找政府批條子去,免得出了病例,扣上一個翫忽職守的帽子。搶不到不怪罪,不去搶,肯定怪罪。
公司難以強迫戴口罩,找個自圓其説的理由從來是信手拈來的事情,出門戴口罩,工作的時候不用戴,沒病的戴口罩才是病得不輕。公司內部的口罩自由通過防疫文化的強迫而實現,口罩是無用之用,不怕死的別戴,怕死必須戴。敢不戴,以後就沒有喝酒聊天搓麻將了,友盡,割袍。文化壓力是實實在在的“不可抗拒力”, 一天到晚的被問候,為啥不戴口罩,還沒抬頭看到人,人就走了。耍流氓都耍不了,戴口罩的都如防瘟神一樣防着不戴口罩的,走到哪兒都是別過來的叫喊,離我們遠點的“勸告”。公司防疫奠定了口罩自由,成為公司競爭力與號召力的實務。沒有口罩的公司真不少,搶到防疫結束都沒搶到。五月份的街頭口罩率肯定過半了,五花八門,非醫用口罩不算少。N95是逐漸出現的,要麼醫院有結餘,要麼搶向全世界,都要消耗人情,太貴。
上海的口罩自由純粹的發生學建構,自然秩序的建立。轉為公司行為以後,每個人都知道口罩的意義。口罩的價值由口罩的意義賦予,而不是科學,口罩自由沿着文化路徑演進,直到今天的口罩文化。掌握集體防禦策略,就會有諸多運用。有私車的就要考慮能不能帶人了,出門就在一起,下班送到家,最大程度的減少陌生接觸。搭乘公司班車成為優先選擇,同事安全性遠超陌生人。
非典最大的擔憂就是病毒突破村口防禦,新冠下發防疫物資,並對風險人羣隔離,與城市沒有差別。上海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將一次性防護服配備到小區保安,説明全國醫生都有充分的防禦物資供應了。交通工具出現追蹤機制,或強制、或自願加入,在每一個臨時集體中,個人都被集體所保護。非典時期簡陋的口罩自由尋求集體防禦,轉變為新冠時期眼花繚亂的全面性的集體防禦。這是文化人類學的勝利,運用普遍原則建立起的防疫體系。
戴口罩還算容易,不戴口罩是真麻煩,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不戴。最先是公司內部不戴了,很快就達成一致。上下班都沒譜,覺得不安全的時候還是戴上。直到出了黃梅天,忘掉口罩吧。至此,非典防疫才開始淡出視線。
新冠防疫超長的假期過得生無可戀。然而,這也是一個契機,讓我們可以從繁忙而睏乏的日常生活中抽身而出,重新審視社會,審視碌碌無為的生活,還有那些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的那些人。重新學習説話,嘗試着擁有沉默的美德。在沉默中,我們終將發現,我們所需要的,是我們所不需要的;而被我們無視的,才是我們擁有的。最為重要的那些最美好的事物,一直就在我們的身邊:善是沉默。
面對無形的敵人,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且必須去作的,就是管好嘴巴。閉上嘴巴防疫,張開嘴巴,不管是説話還是咳嗽,都在威脅防疫。防疫的美德就是閉嘴,為了避免道路以目,戴口罩,重新獲得説話的自由。醫學需要倫理委員會,防疫需要全方位的倫理學審查。這樣的事情包括而不限於,除官方以外,沒有任何個人與組織擁有在防疫物資包裝上書寫詩句的表達的權利。官方必然存在倫理學審查。“善的運用”是觀點,不是善所驅動的行為。病從口入是常識,防疫只需要常識。防疫期間的網絡喧囂,無外乎自以為見證歷史、真理在握,實際上是膽小鬼、懦夫,被恐懼逼迫的嚇破膽的可憐蟲,四處嚷嚷着妄圖吸引大家的注意,尋求一種想象中的安全感,好讓自己不被病毒的恐懼所擊潰。所以,我們秉持着最大的善意,堅守着最強的勇敢,維持着作為一個人的最基本的體面:道路以目。
2003年的網絡當然不是這樣,疫情剛剛出現,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越來越廣泛的艱難討論。更新非典病例以後,幾乎沒有討論了。四月只有泛泛討論,擁有網絡影響力的ID幾乎都避而不談非典,連帶着都沒興趣發言了。六月份的網絡恢復正常,似乎非典沒有發生過那樣。網絡呈現出經典的現代公民社會特徵,專業的事情交由專業人士處理。對於專業的質疑只會產生於工作之前與工作之後,進入工作不干涉。
我們無法將小區保安稱之為英雄,保安也不會接受這個頭銜。要是有辭職不幹的本事,早就回家了。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是英雄!英雄是自然秩序的建立,風險度排序,貢獻度排序。父母是孩子的英雄,保安是小區的英雄,醫生是社會的英雄,士兵是國家的英雄。宣之於口的英雄不能這樣的猥瑣,不能將保安大叔、外賣小哥、公交司機與士兵混為一談。尋找英雄的邏輯,就是我們戰勝病毒的邏輯。我們只能否定自己不是英雄,而不能否定別人。我們只是去做自己應該做的,與可以做的事情。而這就是英雄的本質,我們的勇氣、決心與毅力皆來源以此,我們選擇,並無怨無悔!英雄是個人的,更是時代的。我們必須在這樣的紛亂時刻,記錄下英雄,這是最為重要的事情。武漢是英雄,武漢人是英雄。付出了最大的犧牲,保護了整個中國,乃至於世界。我們所看到的,就是“六億神州盡舜堯”,“遍地英雄下夕煙”。我們驕傲,因為我們生活在英雄的時代!
放眼全球從來是無關緊要的事情,COVID-19席捲全球的今天,套用金斯堡的詩句模式來説:我看到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狂妄?防疫不是技術問題,否則人類滅亡幾十次了。只要國家決心防疫,一定可以有效控制。防疫不是現代社會的問題,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就沒有現代社會。過分壓制人類的本能,將人當作工具,從來是現代社會的一大隱患,COVID-19再一次暴露弊端。技術是最重要的,全面防疫的前提就是技術無用論。現代防疫唯代價論,願意支付什麼樣的代價,就能獲取什麼樣的效果。不願支付代價,將支付最高代價。
網絡的最初產生了一種觀念,世界上只有兩件事,關我屁事與關你屁事。想要知道為什麼嗎?就你,也配!COVID-19將人類所有的紛爭都給簡單明瞭、通俗易懂的解決了,這個世界上只有兩件事情,消滅病毒,或者病毒肆虐。
沒人關注口罩自由,也沒有人將口罩自由當成個事,當我分析完口罩自由,完全覺得是雞毛蒜皮的歷史,有沒有記錄都一樣。口罩自由天經地義、理所當然、順理成章,不值一提。這就意味着口罩自由與學術無涉,要麼是學術不用研究口罩自由,也可以清晰解釋;要麼是學術沒有能力研究口罩自由。
阿倫特提出“平庸的惡”,並沒有誰去關注過艾希曼。史學家不能放過這個問題,新近研究表明,艾希曼是死不悔改的納粹分子,歷史判決的結果完全正確。阿倫特一直遭受廣泛的批評,無論是艾希曼的審判,還是針對阿倫特無意之中的必不可少的間接性辯護的批評,都是出於歷史性。沒有結果正義就沒有正義,反人類罪行結果正義高於一切。審判可以有瑕疵,正義必須彰顯。我們可以運用阿倫特的辯護,反對阿倫特。“平庸的惡”是一個莫比烏斯扭轉文化結構,無可藥救的賭徒中間普遍存在。是否是心理學結構不知道,文化結構一目瞭然,簡單到不用解釋。思想與史學普遍運用歷史性,但是歷史性畢竟以史學為根基。歷史性是不可定義的,可以被我們察覺,這就可以了。就如中國歷史表明,可以成功的對付天災,就能對付一切問題,毫無邏輯關聯。
數十年以來氾濫的學術腐敗越來越讓人困惑,或許部分源自學術本身而不僅僅是學術之外,學術是否在崩潰?二戰以後,歐洲思想家站在一片廢墟之中,勇敢的承認,每個人都要對此負責。2003年的春天還有伊拉克戰爭,歐洲思想界勉強統一起來,發表了反戰宣言。面對新冠,所有人都需要解釋,為什麼會這樣?中國負責解釋成功,反思等待歐洲。至於美國,有過思想嗎?新近倒是有個修昔底德陷阱炒作的很厲害,適用於兩個戰略進攻者之間。中國執行戰略防禦國策,偽問題。李約瑟之問成立,西方學術界毫無興趣回答,中國的事情,中國人解決。人人都知道人文決定科學,中國學術就是這樣的稀爛,缺乏紮實的研究,答案擺在眼前都是白搭。更爛的是《歷史的終結》,僅僅是書名就可以砸掉史學家的飯碗了。網絡沒有產生任何超出人類知識譜系的發現,缺乏研究並不意外。倫理學限制,真知灼見必須壓在箱底。誰能告訴我們,網絡是如何墮落成黑暗深淵的?學術也不是第一天面臨這類情況,我們是否正在迎來一個沒有思想的時代?
中文網絡可以用“芙蓉姐姐假説”來解釋。回首網絡的最初,不得不感慨,芙蓉姐姐笑到了最後,成為網絡時代的第一個標誌。知識即權力的傳統文化架構中,沒那麼多知識的圍觀起芙蓉姐姐。芙蓉姐姐存在着認知障礙,以完全的認知能力為標準,找不到“好”人算是正常的。只有惡會圍觀惡,圍觀的自由可以成立而不是必然成立。圍觀芙蓉姐姐可以容忍,無聊而已。2019年春天出現“流浪大師”,“平庸的惡”展示於浦東的街頭。理由不重要,只要有理由就可以了,賭徒如此,陰謀論如此,圍觀也是如此了。芙蓉姐姐只可以生存在網絡裏,圍觀者擁有一種“舉世皆濁我獨清”的竊喜。在一個我們圍觀別人,也被別人圍觀的環境中,人人都是芙蓉姐姐,生活在想象之中。發言權是天然的,發言沒人搭理是必然的,沒人搭理等於沒有發言權。如果網絡重要到成為生活的全部,失去發言權就等於剝奪了網絡生存權,因此陷入瘋狂,墮落進黑暗,選擇了惡。巫起源於非理性,最終被理性取代;現代性的巫起源於理性,產生反理性。平庸之惡偏向中性,存在着社會強迫的因素,網絡是“契約之惡”,如果網絡發言需要獲得“重視”,就去和魔鬼簽訂契約。倘若言論被禁止,恰好證明陰謀論意義上的“正確”。人類努力了2000餘年,看到希望;網絡只用了不到20年,埋葬了希望,回到那個“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的世界中去了。
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網絡以此展開人咬狗邏輯。第一步是以狗咬人的稀鬆平常的日常事件為例,宣傳打狗,引發愛狗人士的反對。第二步以愛狗人士的不當行為作為證據,大力打狗。第三步否定養狗的正當性,推行無狗世界的自由。從整體性來説,就是赤裸裸的人咬狗。將正常的事情搞成不正常,這種行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將不正常的事情搞成正常,亦是。
自由的普遍情況是互相損害,自由必須建立在善意之上。養狗與反對養狗都打着文明的旗號,無解之難題,留給時間去解決。這就產生了模式,任何準備解決養狗問題的,都需要倫理學審查,對於善的挑釁不可容忍。民主的首要不再是保護自由,而是保護自由的自然秩序。養狗問題只能缺乏強制力的民主協商,保證兩個善都不被損害。巫的世界也是一個自由世界,理性崛起,添加了善。中國路徑一直在聚焦在善的實現上。當下豈止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而是軸心時代已降,善的社會第一次成為了可能。自由民主是現代社會的固有屬性,善才是未來社會的特徵。善不可追求,儒家因此墮落成惡,直到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蜕變為作為工具的儒家模式。國家只需要保證諸多工具的存在,即可獲得能力。
十七年前的那個春天,我們無法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們怎麼有膽子在網上發言的?歷史需要“活”着,不能“死”了。克羅齊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有着深厚哲學背景。複雜性是哈哈鏡,而不是一面鏡子。正如年輕的我們都以為自己是一張中獎的彩票,實際上是一張彩票。我們最終達成共識:沒有共識。徹底的沒有共識,唯有歷史可以給出答案。歷史的功能僅僅在於排除錯誤,正確永遠處於驗證狀態。直到今天,我們才清楚,我們身處五四以來歷史之中,我們就是歷史。自由是成長出來的,成長出來的才是真正的歷史,而不是解釋的歷史,想象的歷史,狂妄的歷史,不知道誰的歷史的歷史。我們需要先走進歷史,其後走出歷史,時代因此而進步。
口罩自由是可以複製的,毫無掛礙的實現需要一個自由可以自由成長的社會,懲惡揚善的社會文化,還有與之匹配的國家。唯有中國。不要問中國為什麼可以實現口罩自由,而是要問為什麼不能實現口罩自由。我們一直都知道,中國是全球最自由的國家,不管是深夜的街頭,還是偏遠的村莊。我們只是不知道,“外國”竟然失去了孕育自由的能力。中國路徑完全走通,全方位的建立起發展機制,可以應對最極端的糟糕狀態。這種機制建立在最基本、最核心的層面之上,不可能被逆轉了。
誰都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正如口罩自由並非是我們這一代人爭取的,而是我們的父輩用不要臉爭取來的,歷史就是這樣的不堪。古來四十為老夫,五十就是老賊了。今天,我們從猥瑣混成了老賊。我們毫不猶豫的重複了歷史,陷入沉默。
倘若我們以為,戴口罩有道理,有道理就一定會實現。這不是歷史,僅僅是一個現代性的巫。“應當”不是“是”,歷史展現出“可以”也不是“是”。
三月可以種下向日葵,大約一週的播種期,過時不候。這個春天,中國人種下了歷史,等待自由繁榮的中國,重回世界之巔。這個春天,時代只是微小的改變一下,心態轉折,不再以西方為師。
勝利者從來是寬容的。在這個春天,我同情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