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的興衰:中國向何處去_風聞
血钻故事-血钻故事官方账号-这里有硬派历史故事。2020-04-20 20:11
不出意外,到2040年,
中國歷史上自鴉片戰爭
以來的“第二次大轉型”,
大致就要完成了。
——唐德剛
時代沙塵暴
方方説,時代的一粒灰塵,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如果不是一粒灰塵,而是沙塵暴呢?
1852年,小説家霍桑來到利物浦接任美國領事職位時,這個大不列顛港口方興未艾,一片繁華色彩。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商品來到利物浦,存入倉庫,然後被分發到歐洲市場。
小説家霍桑
霍桑喜歡從旅館窗口向外眺望,觀察停泊在不遠處的世界上最大的鐵質輪船——“大不列顛”號。
此船被稱作水上皇宮,具有螺旋槳和繁華大廳,以及大量鮮肉、牛奶、活禽,它的主要功能是進行長途移民,讓那些因黃金開採而蠢蠢欲動的中上層富人得以自由流動,追逐財富。
在地球另一端的港口——廣州,則是肆無忌憚的人口買賣。
美國航運公司在中國廣東等地散播加利福尼亞淘金熱的消息,忽悠當地人去西方淘金。當時,這些地區飽受太平天國起義的摧殘,成千上萬的無產者渴望逃往西方,正中人販子的下懷。
英美商人將船開到中國港口,大肆接收活人貨物。
“向西去啊”號船長,帶着800箇中國人穿越太平洋往回航行。這些中國人的目的地不是盛產金礦的加利福尼亞,而是秘魯附近欽察羣島的鳥糞礦,在那裏,他們將作為契約勞工,開採有毒的鳥糞,度過短暫悲慘的一生。這些開採出的鳥糞,被一艘艘貨船帶到美國南部,用來給棉花施肥。
英國夢魘:社達
19世紀中葉,世界走到了一個關鍵的節點,資本和市場成為無冕之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它摧枯拉朽般摧毀世界各地的古老權力結構,而執牛耳者,就是號稱日不落的英國。
站在時代風口,英國這頭笨重的“約翰牛”,也就一飛沖天了。
君不見當時的英國首相巴麥尊牛氣哄哄地宣佈,而今,我們站到了道德、社會和政治文明的前列,我們的任務就是帶路,向世界各國指引未來的方向。
英國向世界普及市場經濟,玩的是軟硬兼施。
認同自由貿易這套玩法呢,那就好説,將汝之國門打開,傾銷吾之商品;要是不認同呢,哼哼,那就轟你娘,大英帝國的大炮可不是吃素的。
俾斯麥
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是個直爽的奸雄,日本巖倉使團前來拜會,學習強國之道,俾斯麥一語道破天機:
世界的法則是強者的法則,強者裝作尊重協議,但如果協議不合心意,他們就會無視權利,踐踏弱者。那些真正奉行弱肉強食的國家,如英國法國,都戴着謙恭有禮和尊重國際法的虛偽面具。
雙面英倫,A面紳士,B面強盜,陽奉陰違,知行分裂。這讓英國人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給殺人放火的強盜行徑蓋上天經地義的思想鋼印,使之合理化。
很快,機會來了。
1859年11月24日,達爾文出版《物種起源》,當天銷售一空。此書之所以火爆,是因為書中的理論,恰好迎合了當時的流行觀念。達爾文在書中引用了社會學家斯賓塞的“適者生存”。
一些別有用心的機靈鬼,將適者生存的理念往人類社會一套,就搞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按“社達”的説法,在人類社會,彼此競爭,強者生存,弱者滅亡,這是自然規律,也是符合道德的事。
擱到今天,社達跟種族主義一樣,成了政治不正確的禁忌,但在一百多年前,這兩個觀念,那可是橫掃歐美的主流認知。
達爾文
1883年的英國小學課本堂而皇之地寫着,印度阿瓦德王國的國王昏庸無道,英國不得不將其收歸己有。意思就是,好無奈啊,為了人類的解放和進步,又要佔領一個殖民地,獲得我並不想要的鉅額利潤。
英國外交官瑟福德在評論對華關係時,巧言令色,把社達思想包裹進外交辭令:自然和道德法則,主宰着民族的興衰。當兩個文明碰撞時,有且只有一個結果——弱者倒在強者面前。
有了“社達”加持,種族主義變本加厲。
在當時的英國教科書裏,對東方文明不屑一顧,強調不同民族種族的差異,以及被統治民族種族的劣根性,説盎格魯撒克遜民族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統治民族,必將成為未來世界的主宰。
這種夜郎自大的種族主義,在德國納粹那裏達到巔峯,釀成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大禍。二戰後,歐美各國痛定思痛,將社達和種族主義封印,打入冷宮,列為“政治不正確”。
但近來,特朗普那樣的政客,為了贏得選票,不惜玩火,又重新祭出這兩大法寶。每當特朗普有意無意放出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言論,民調便跟吃了春藥般一路上漲,在這背後,藏着人類心靈中最黑暗的秘密。
小標題:新納粹、3K黨、種族主義,特朗普如何煽動仇恨
想當年,我們的魯迅,就是中了從進化論衍生出來的“社達”的毒,認為中國人低人一等,拿個案當整體,猛挖國人劣根性。魯迅先生天縱之才,文筆犀利,名篇無數,令我頗為傾倒,以致於一度真認為中國人無藥可救,爛到根上了。後來,讀書和歷練多了,重讀舊文,才發現魯迅對國人的批評認知,也是囿於時代的一孔之見一家之言,算不得真理。
事實上,魯迅寫的是特定環境下的人性,無關血緣血統,無關民族種族,中國有中國的阿Q,英國有英國的阿Q,美國有美國的阿Q。至於“吃人”,那些擅使刀叉、胃口大開、大動刀槍、搞出屍橫遍野兩次世界大戰的歐美列國,豈不更甚?魯迅筆下的狂人,徹夜讀史,發現每一頁都寫着“吃人”二字,卻不知在那些新鮮出爐、炫人耳目如“社達進化論”那樣的西方思想中,包含着毀滅世界的因子。
話雖如此,我依然理解魯迅,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在那個亡國滅種之際,他激憤成疾,以筆代刀,做了那代人應該做的事,雖有偏激,不違大道。
而如今,時移勢易,再用魯迅當年的偏激認知,來套身邊的種種現實,那就似是而非了。更有甚者,自己不思考,每遇到事情,就動輒抬出先生的隻言片語,胡套一氣,還自認深刻,其實是滑稽。
魯迅
言歸正傳。
英國入侵中國,其目的正是要將這個幾千年的老大帝國納入新潮的資本主義市場體系。起初的中英貿易,中國處於出超地位,我們的絲綢、茶葉、瓷器,在西方大受歡迎,銷路絕佳,而英國的那些工業製品,卻不受中國人青睞。為扭轉局面,英國轉過紳士那一面,露出強盜的嘴臉,決定向中國輸出鴉片,這才有了其後的虎門銷煙和兩次鴉片戰爭,中國進入屈辱的近代史。
從2020回望,我們該如何看待那段歷史?
我比較認可唐德剛的説法。
若我們只為感情所驅使,把帝國主義看作萬惡之源,這多少也有乖史實。因為它在槍桿、鴉片之餘,也帶來了許多好東西,如科學、技術、民主、人權等。如果不是西方文明的大洪峯呼嘯而來,我們到今天,可能還在搞那個發黴的“三綱五常”和“三從四德”。
同理。如果我們只看見科學技術、民主人權,而忘記了那殺人放火、販毒走私的殖民主義的本質,把武裝侵略説成是幫助愚昧帝國加入“世界社團”,那豈不是成了魔鬼的辯護士?
美國崛起
1851年,如日中天的英國,在倫敦召開了萬國博覽會。
來自世界各國的14000個機構和個人,提供了超過10萬件展品。在博覽會舉行期間,英國工業產量驚人,佔有世界66%的煤炭、70%的鋼、50%的鐵,以及50%的紡織品。
此次展覽,是英國稱霸世界的標誌,也是走下坡路的開始。
1851萬國博覽會
在各大展區中,美國的展區平平無奇。以致於《泰晤士報》挖苦説,美國的展覽區就像一片荒原。事實上,美國是故意低調,它不願意將最新的科技發明免費泄露給對手,因為英國人一旦學會某個國家的技術,就會立即以更低價格出售產品,摧毀該國的生意。
自五月花號抵達北美,清教徒在普利茅斯建立殖民地,經100多年休養生聚,羽翼漸豐,宣告獨立,脱離英國,甚至大有後來居上的勢頭。
美國人於一片蠻荒中生長壯大,有一個精神上的“秘密武器”。
話説,那批清教徒,受英國人迫害,漂洋過海,來北美定居。起初不過是喪家之犬,求個落腳的窩,誰料,多年以後,移民後代,凝聚共識,從基督教義中找到獨家秘方,自認天選之民,豪情壯志,由此而發。更兼華盛頓、富蘭克林一干猛人,緊抓槍桿子,英國佬不敵,只好任其獨立。一時間,自由女神,高聳入雲,大英女王臉上的胭脂頓時失了顏色。
美國人堅信,這一切都是上帝旨意,是“昭昭天命”。
這個昭昭天命的信念,勝過原子彈,實乃美國揚威世界的大殺器。英國人在“社達”的支持下,殺人放火,攻城略地;同樣,美國人也在“昭昭天命”的掩蓋之下,為了本國利益,巧取豪奪,一切暴行由上帝買單。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民謠歌手鮑勃·迪倫,寫過一首名為《With god on our side》的諷刺歌曲,將美國的“昭昭天命”這個陽謀徹底揭示出來。其歌詞大意是,美國滅絕了印第安人,這是昭昭天命,因為上帝站在我們這邊;美國搶走了西班牙殖民地,這是昭昭天命,因為上帝站在我們這邊;美國打贏了一戰二戰,這是昭昭天命,因為上帝站在我們這邊……
鮑勃·迪倫
今天,英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已經被丟到人類文明的垃圾桶,日落餘暉,榮光不再。美國的昭昭天命,卻依舊得瑟。轟炸大使館,搞掉伊拉克,監聽全世界……無論行為如何乖張霸道,都是上帝的旨意。
讓我們回到時代現場。
在1851年萬國博覽會召開時,美國的雜誌《國家時代》正在連載斯托夫人的反奴隸制小説《湯姆叔叔的小屋》,此書出版後,在美國狂銷30萬冊,在英國出版的頭一年,則賣出了100萬冊。以致於看罷小説後,50萬英國婦女淚眼朦朧地聯署請願,敦促大洋彼岸的美國姐妹們行動起來,反對奴隸制。
當時棉花需求爆棚,超過10億磅原棉從美國南方的新奧爾良、莫比爾等地出發,運往英國蘭開夏郡的紡織工廠。這種超高產量,建立在無數黑人被奴役鞭打的基礎上,因為一個自由勞工,無論拿多少工資,都不可能忍受如此可怕的生產速度。《經濟學人》指出,美國南方的大種植園主是世界上競爭力最強的資本家,若沒有黑人奴隸的產出,美國的發展將落後一百年。
北方的廢奴主義者約翰·布朗,發動起義,試圖佔領弗吉尼亞州的軍火庫,出師未捷身先死,被判環首死刑。行刑前,布朗笑稱,只要脖子吊起來一會兒,我就能反敗為勝,我死於絞刑的效果,勝過一百次起義。
布朗起義
果不其然,布朗慷慨赴義的消息,通過電報傳遍北方各州,無數城鎮掛起黑旗,敲響鐘聲,成千上萬的人在紐約、波士頓和費城集會,聲討南方。寫出《瓦爾登湖》的梭羅,怒贊布朗,説他是能跟耶穌基督相提並論的“十字架上的英雄”。
以此為導火線,美國南北勢同水火,戰爭一觸即發。北方説廢掉奴隸制是上帝的旨意,南方則稱上帝用一條永恆的繩索,將黑人奴隸制度與人類的進步綁在了一起。
南北兩邊,都是“昭昭天命”,這樣一來,就有點尷尬了。究竟誰才是原裝貨?只有用實力説話,拼拼槍桿子了。

帝國黃昏
1861年,卡普雷拉島。
一位舉世聞名的大英雄解放了意大利後,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在此歸隱,他的名字叫加里波第。
加里波第
加里波第多數時間,都在閲讀來自全世界的信件,其中有不少是婦女的公然求婚,還有一些是狂熱男性粉絲的來信,以及各種各樣的邀請函,邀請他前去訪問,或是解放那些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人們。
其中有一封信,是召喚加里波第前往美國平叛內亂的。一時間,國際新聞界沸沸揚揚,他們紛紛猜測,這位義薄雲天的老英雄是否會離開他自我流放的島嶼,去幫助美國重新統一?
加里波第向美國外交官傳話,如果你們是為了自由而戰,我就帶上兩萬個兄弟跟你們去戰鬥。如果美國內戰不是為了解放奴隸,那麼它就只是一場普通的內戰,大爺我沒興趣參與。
加里波第的觀點,代表了主流看法,將亞伯拉罕·林肯逼上梁山,他於1862年9月22日,發佈了著名的奴隸解放宣言,使得美國挺過了建國以來最大的一場分裂危機,並奠定了未來稱霸世界的基礎。
這一次,或許上帝真的站在解放者林肯那邊。
林肯
先發未必先至。
英國憑着商品和大炮,將全世界帶入市場經濟時代,它在19世紀50年代達到頂峯,之後便以緩慢但仍可以察覺的速度開始衰退。在控制世界的過程中,英國過度擴張,把軍隊分散在各大洲,很難維持影響力。隨着20世紀英國殖民地的相繼獨立,約翰牛的地位一落千丈。
在其後的一百多年裏,美國逐漸取代英國,成為全球霸主,並維持至今。
前段時間,英國脱歐,作為血鑽主筆,我曾寫過一首名為《日落帝國》的歪詩,現分享如下:
霧都煙雨葬落霞
三島悽迷霜後花
百戰猶記憲章夢
圈地難尋舊繁華
玫瑰露重紅白色
米字無炊冷暖家
帝國風燭成追憶
獨留莎翁紙上誇

德國:致命的愛國主義
1914年8月2日,卡夫卡在日記中寫道:德國對俄國宣戰。下午游泳。
那年夏天,奧地利大公裴迪南夫婦視察波黑時,在薩拉熱窩遭到塞爾維亞人暗殺,德國力挺奧地利,俄國支持塞爾維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被點燃。
德國瘋狂了。
流火的7月,週六晚上,慕尼黑髮裏希咖啡館,一羣德國人激動地唱着愛國歌曲。午夜過後,店主讓樂隊停止演奏,準備打烊,愛國者們不答應,開始踢打桌椅,用磚頭砸窗户。
第二天下午,一名塞爾維亞人在表達自己對時局的看法時,被一大羣愛國青年團團圍住,準備對他動用私刑,關鍵時刻,警察趕到,將塞爾維亞人救出。
德國皇帝威廉二世
8月1日,30萬人聚集在德國皇宮前面。人潮人海,熱情沖天,要求開戰。貝特曼總理、毛奇總參謀長、海軍大臣紛紛趕到皇宮,進行最後商榷。下午五點,德國皇帝簽署了總動員令,一小時後,德國駐彼得堡大使,向俄國外交大臣遞交了宣戰書。
傍晚六點半,人羣高喊,我們要見皇帝!皇宮中間的窗户開啓,德皇和皇后出現了,引來雷鳴般的掌聲。幾十萬人聲嘶力竭地唱着愛國歌曲,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二天清晨。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在國會大廈前的俾斯麥紀念碑,各教派聯合舉行了一場露天的禮拜儀式。宮廷牧師德林用《至死不渝》作為佈道經文。他説,戰爭已經被強加給德國,但我們德國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上帝,誰都不懼。
烏泱泱的人羣又一次高潮了。
在隨後的幾天,德國皇帝被愛國者的熱情綁架,接二連三地宣戰,先是對俄國,然後是對法國,最後是對英國。
鏡頭拉回來。
在慕尼黑音樂廳廣場上為開戰而歡呼的人羣中,有一個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loser,沒有朋友,沒有女人,沒有工作,沒有未來,此時的他,兩眼放光,渾似中邪,聲嘶力竭地喊着愛國口號。多年後,他回憶道,愛國的熱情使我脱胎換骨,讓我忘記了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投身到偉大的愛國事業中,那場戰爭(一戰),是我在世上經歷的最偉大、最難忘的時光。
這個人的名字叫——希特勒。

悲劇!悲劇!
上世紀初,德國是一個新興強國。
1800年,德國有400個自治公國,形同一盤散沙。俾斯麥成為普魯士首相後,主持了德國的統一大業,他秣馬厲兵,通過對丹麥、奧地利、法國的三次戰爭,於1871年,統一德意志全境。
統一帶來了發展。
19世紀70年代初,英國的鋼鐵產量是德國的四倍。到了1914年,德國的鋼鐵產量已經是英、法、俄三國的總和。
其他工業領域與此類似。一戰前後,德國的染料業控制了全球90%的市場;德國的電氣產值是英國的兩倍,是美國的三倍,是法國的十倍;在技術研發領域,如煤炭焦油工業,德國公司在1886-1900年間,取得了948項專利,而英國只有86項。
到1914年,全世界都有一種共識,認為德國在經濟和軍事上都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德國人用了一代人的時間,成為世界最令人生畏的工業強國。
一戰時的德國士兵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德國強大了,德國人膨脹了。帝國時代的德國人,在盲目愛國主義的刺激下,覺得唯我獨尊。他們認為,英國人所謂自由平等,都是虛偽的口號,是謊言和欺騙。英國文明是以理性主義、經驗主義和功利為基礎的,而德國則認為,終極實在是精神的,物質世界應當被理想主義超越。
前面講到,德國宮廷牧師説,德國人除了上帝,誰都不懼!他還是謙虛了。正確的説法是,德國人誰都不懼,包括上帝。尼采曾宣佈:上帝已死。還説,如果上帝會跳舞,我就信祂。
1889年,瀕臨精神崩潰的尼采告訴朋友,他是“歷史上所有的名”。1915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場,德國軍隊中流行着一句類似的口號:每一個德國人都代表着德國,德國也體現在每一個德國人身上。路德、俾斯麥、丟勒、歌德——滿天的繁星在我心中閃爍。
嗚呼,愛國的德國人,自毀的德國人。
尼采
即使是德國最強戰艦“大魔王”,也載不動德國人的驕傲,載不動摻雜着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許多愁”。第一次世界大戰,死了600多萬人,以德國為首的同盟國敗北,德國有180多萬人,成了“愛國主義”的炮灰。
雖然死了這麼多人,德國式“愛國主義”的幽靈不但沒有熄滅,還越燒越旺。
後來成為二戰中德國西部衝鋒隊首領的老兵弗里德里希,在一戰結束後,説了這麼一句話:那些人告訴我們説,戰爭結束了。笑話。我們自己就是戰爭,它的火焰在我們心中熊熊燃燒。
讓我們轉頭看看另一個德國老兵——希特勒。
希特勒
一戰伊始,希特勒不顧自己奧地利公民的身份,申請加入巴伐利亞軍隊,充當死亡率最高的傳令兵。
整個戰爭期間,除了訓練、康復和休假的九個月,希特勒都在服役,而且是在地獄般的西線。他得過三次榮譽:1914年12月的二級鐵十字勳章、1918年5月的團級證書、1918年8月的一級鐵十字勳章。
在二戰期間,希特勒在“愛國主義”之上,又灑下了“種族主義”的味精,上升到反人類的“高度”。
為創造純種雅利安人,以希特勒為首的納粹,異想天開,挑選金髮碧眼的雅利安美女與高大帥氣的德國軍官配種。
雅利安人從內至外的優越性,居然由希特勒、戈培爾、戈林等人提出,這件事本身有點幽默。希特勒,五短身材,外加娘娘腔的手勢,實在看不出有多優秀。戈培爾更不堪,一隻腳畸形,醜得出眾。戈林,則被稱作慈眉善目的小丑。
據不完全統計,第二次世界大戰是歷史上死傷人數最多的戰爭,共有6000萬人死亡,1.3億人受傷,合計死傷1.9億人。
愛國,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之!

蘇聯之殤
十月革命槍聲響起,全世界知識分子的目光,都被列寧和他的布爾什維克所吸引。
這種目光超越左右,摻雜好奇和驚喜,步調出奇一致。當時,魯迅一反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酷勁,頗寫了幾篇熱情洋溢的激賞文章。甚至連胡適這類標榜自由的盜火者,都不遺餘力地為其背書,説蘇聯人是理想主義的政治家,他們正在做一個空前偉大的政治實驗。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蘇聯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表現,彷彿異動的股票,跌破所有人的心理價位。只是有的人走得早,如魯迅,至死不改初衷;有的人活得長,如胡適,得以看到烏托邦另一面。正應了一句流行的話:活久見。
説到活久見,不得不提一個人——羅素。這位才子班頭、公知領袖,是20世紀影響最大的哲學家,也是活得最久的知識分子。羅老師享年98歲,他在不同時期對蘇俄的看法,對我們有着莫大啓發。
羅素
俄國革命爆發時,羅素的態度和大多數人一樣,莫名興奮,充滿期待。他曾向彼得格勒的英國駐俄大使,打聽蘇俄近況,卻因距離遙遠,不得要領。1920年,羅素按捺不住,親自去了趟俄國,跟列寧等政要長談,並儘可能地觀察當地局勢。
親身感受過後,羅素熱情驟熄,有如冰水澆頭。在俄國,羅素髮現了一種與他的理念格格不入的“鬥爭哲學”,這種哲學基於仇恨、武力與獨裁,政府通過宣傳機器對民眾不斷洗腦,達到政出必行、整齊劃一的效果。
在羅素看來,莫斯科理論有兩大謬誤:一個是理論上的,一個是感情上的。
理論上的錯誤,在於他們相信經濟力量是唯一起支配作用的權力形式,若國家成為唯一的資本家,就能立即消除壓迫和剝削。卻沒有意識到,這樣一來,會讓官員擁有更加可怕的生殺予奪大權;感情上的錯誤,是幻想通過以仇恨為動機的運動促成美好結果,卻不曾料到,那些養成仇恨習慣的人,一旦獲勝,就會馬不停蹄尋找新的仇恨目標。
不得不説,羅素洞察力非凡,蘇俄後來的大整肅、富農大屠殺以及勞動集中營,一一印證了他的觀點。
從蘇俄失望而歸的羅素,出版了一本名為“布爾什維克的理論與實踐”的小書。這種前恭後倨的態度,讓羅素成為眾矢之的,左派和右派都給他起了難聽的外號。儘管如此,羅素“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習性堅若磐石,絲毫不為風言風語所動,他離開蘇俄後,揮一揮衣袖,又去了中國。
在那時,中國知識分子中像羅素那樣對蘇俄洞若觀火的,實在是太少,魯迅不是,胡適也不是,李大釗更不是。掰着指頭數一數,似乎就剩下一個徐志摩。
徐志摩
那時,徐志摩二十四歲,是羅素的小粉絲,羅素《布爾什維克的理論與實踐》甫一發表,小徐就找來讀了,不只讀,還針對蘇俄,寫了評論:“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實與那天堂中間隔着一座血海,人類得渡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於是,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
蘇俄革命既是當時寰球頭等大事,羅素對蘇俄的態度,也就影響了中國知識分子對羅素的態度。
羅素來中國後,力挺蘇俄的魯迅跟他打了一場筆戰:羅素遊玩西湖,看見一羣轎伕,十分辛苦,卻又説又笑,彷彿一點憂愁都沒有。羅素心有所感,遂撰文稱讚轎伕樂天知命的幸福。魯迅不以為然,也寫了篇隨筆,諷刺道:“轎伕如果能對坐轎的人不含笑,中國也早不是現在似的中國了”。
羅素和魯迅對“無產階級”轎伕的迥異看法,大抵源自對蘇俄的不同態度。歷史證明,鼓動仇恨的那一套理論,只會帶來更大的仇恨和災難。二人孰對孰錯,而今已無需多言了。
隨着閲歷增加,羅素對蘇俄模式看得越來越透徹。他説,我不相信任何所謂能醫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畢其功於一役的社會革命無異於痴人説夢,相反,給世界帶來巨大災難的,恰恰是那些沒有足夠根據的固執教條和狂熱信仰。
羅素還專門提到奧威爾的《1984》,稱其為一本令人毛骨悚然的書,讀者會一邊讀一邊不寒而慄。在羅素看來,當時的世界正一點一滴地、一步一步地滑向奧威爾的夢魘,這個夢魘的具象呈現就是蘇聯。蘇聯正朝着專制暴虐的方向大步前進,比過去任何一個沙皇都走得更遠。
如《1984》所描述,蘇俄當權者做的最惡劣的事情之一,就是刻意隱瞞真相,並利用大眾媒體散佈謠言。被控制的蘇俄人,對西方的無知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甚至以為莫斯科是世界上唯一擁有地鐵的城市。那些把自己的國外見聞如實向國內報道的人,要冒極大的風險,除非他的報道符合“官方意見”,否則信息就會被封鎖。
羅素認為,在現在這個艱難時勢,人類面臨的危險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嚴重,如果奧威爾筆下的世界真的降臨,它不會停留太久,因為它只是人類全部滅絕的前奏。
促使羅素作出這個可怕預言的,是核武器的研發和使用。羅素指出,一旦戰爭正式爆發,恐怖平衡被打破,沒有人會遵守禁核協定,每一方都會大量製造氫彈和原子彈,而一場使用氫彈的戰爭是不可能有勝利者的。作為地球人,我們只能選擇活在一起,或集體死亡。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長壽的羅素於1970年過世,他關於極權的判斷、關於核武器的論斷卻沒有過時。每天的頭條新聞,不時閃出核擴散的消息,蘑菇雲的幽靈籠罩在地球之上。活在熙熙攘攘的人間,天堂長什麼樣,誰都沒見過,但我們大抵可以作出判斷,所謂地獄,就是絕對權力加上核彈。

中國向何處去
一百年來,風起雲湧,大國興衰,處處是坑。
如上所述,我們今天所處的世界,乃是英國人在一百多年前塑造完成的“商業社會”。20世紀下半場,歷經坎坷的亞洲備受矚目,日本、韓國摸透遊戲規則,相繼崛起,舉世震驚,日本經濟全盛時,其企業市值總額,為美國的1.5倍,佔整個世界的45%。當時流傳着這樣一句話:賣掉東京,就可以買下整個美國。
隨着日本泡沫經濟的破滅,陷入“失去的二十年”。中國成了世界經濟領跑者。
2007年5月,英國的《經濟學人》雜誌刊出醒目封面,借鑑電影《金剛》的場景,一隻大熊貓攀上帝國大廈頂端,以此象徵中國的崛起。同年,美聯儲負責人格林斯潘在他的回憶錄中,預言中國將在2030年,成為美國最主要的競爭對手。
《經濟學人》封面
先發者未必至。
誰能想到,一個在百年前任人宰割、面臨亡國滅種的老大帝國,竟能大難不死,在走過種種彎路後,以驚人的速度,重新矗立在世人面前。
細細想來,也不奇怪。按商品社會這套玩法,中國自有其優勢。有豐富資源,有遼闊土地,有人口紅利。幾千年重農抑商的封印一朝破解,其勢不可擋的爆發和崛起,是板上釘釘的事。
當然,這一切都有個大前提:改革開放。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1978年,鄧小平在全國科學大會上,提出“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的論斷。在大會的後排,坐着一個叫任正非的青年,他是解放軍代表,因剛獲得全軍技術成果一等獎,意外獲得參會殊榮。四十年後,他創立的華為,成了世界頂尖通訊技術領跑者,拿下5G時代的話語權。
任正非
改革開放的大敵,是教條主義。
1979年,瓜子大王年廣久,日售瓜子兩三千斤,僱傭了12個工人。有人立即想到馬克思的《資本論》,僱工超過8個,就不是普通的個體經濟,而是資本主義經濟,是剝削。面對教條主義者的質疑,鄧小平一句“看一看”,讓剛剛開始的改革開發化險為夷,沒有夭折在襁褓裏。
1992年,87歲的鄧小平,從1月18日到2月21日視察南方,去了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其間斷斷續續講了不少話,後來都被整理成文,其中包括大家耳熟能詳的:“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抓住時機,發展自己,關鍵是發展經濟,發展才是硬道理。”、“中國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鄧小平這些智者之言,終結了無所不在的教條主義,讓改革得以輕裝前進。
鄧小平
改革開放後,中國取得的經濟成就,大家都看在眼裏,不再贅言。
血鑽這篇文章,是想通過一百多年來幾個大國興衰的歷史,與大家一起探討中國未來需要盡力避免的“雷區大坑”。
讓我們來捋一捋,這些大坑包括:曾流行歐美、倡導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促使德國發動戰爭的變了味的“愛國主義”和“種族主義”,導致蘇聯傾覆的“烏托邦”,以及阻礙改革開放發展的“教條主義”。
最後,血鑽就當下大家比較關注的三個話題,給出自己的看法。
一 關於生產力
最近有篇《只有生產力是真實的》,引起許多朋友共鳴,以及為國家自豪的熱情。在這裏,血鑽想潑一點涼水,大家可以驕傲,但別翹尾巴,説白了,中國現在足以自傲的,也只有“生產力”而已。
真正推動世界的是思想和科技。
思想方面,血鑽近來讀到一本名為《20世紀思想史》的書,該書洋洋灑灑百萬言,列舉了人類在20世紀取得的思想成就,從弗洛伊德到維特根斯坦,從美國的實用主義到薩特的存在主義,都是西方唱主角,根本找不到中國的影子。
科技方面,更無需多講,大家去看看日本和中國曆年的諾貝爾獎獲獎名單,對比一下,便清楚了。再舉個例子,現在能讓我們津津樂道、引以為豪、每年研發費用超過100億美元的中國公司,大概僅有一個華為,而美國像華為這樣的高科技公司,遍佈各行各業。
改革開弓沒有回頭箭,開放必須要進深水區。
二 關於美國
美國依然是世界上最強的國家,值得我們學習,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我們也不必過於崇美,美國也有美國的問題,而且問題不小。
100多年前,托克維爾有一本《論美國的民主》,是迄今為止,關於美國最深刻的著作。在這本書中,托克維爾具有先見之明地指出,美國式的民主制度,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將會在未來顯現。
這個問題就是,自由將超越邊界,原子化的個人組成一盤散沙的社會,冷漠的個人主義會侵蝕整個國家制度的機體。近來,美國疫情期間,許多人不受約束,導致感染者劇增,死亡人數領先各國。許多州都鬧着要獨立,其中鬧得最兇的就是加利福尼亞州和得克薩斯州。
中國則有另一種傳統,極端的個人主義在這裏是要受到鄙視的,那位澳大利亞籍的跑步女,就因自私自利,引起眾怒,最後被限期離境。
中國傳統的士文化,標榜的是讀書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大詩人杜甫窮困潦倒,北風怒號,捲走了他草屋上的屋頂,他卻寫詩長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改革開放後,一個叫白方禮的七旬文盲老人,靠蹬三輪車,資助貧困學生,一蹬就是20年。
這種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士”的英雄之氣,縱橫馳騁至今。因此,中國可以迷惘一時,彷徨一時,但絕不會永遠沉淪。
深諳中國文化的基辛格博士,在《論中國》中一語中的:中國人總是被他們之中最勇敢的人保護的很好。
三 關於撕裂
近來的朋友圈,總是被一些類似方方日記這樣的話題撕裂。
左右之爭,由來已久。
近代以來,西方侵華,本意是侵略,順道捎來更先進文明,曰德先生、賽先生。刀槍劍戟之侵略是真,風吹草偃之教化亦為真。此一體兩面之事實,卻成為左右相爭之濫觴。左派糾結侵略,右派專注教化,看似矛盾,實則互補。唯極左只見侵略不見教化,極右只見教化不見侵略,二者各走極端,皆不足取也。
一百多年前的認知歧路,造成了今天朋友圈的撕裂,有人支招,讓我們互道一聲傻逼,然後各奔東西。其實,只要有“大家都是中國人,都是為了讓中國變得更好”這個共識,左右觀點的撕裂是可以彌合的。
已故歷史學家唐德剛先生,有個“歷史三峽論”,他把人類歷史發展比作水過三峽,歷史的潮流中,前後兩個社會政治形態的轉換,其間必然有個轉型期,這個轉型期就是個瓶頸,是個“三峽”。
我們這個時代的種種困惑,正是因為處在船過三峽的過程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唐德剛曾預測,不出意外,到2040年,中國歷史上自鴉片戰爭以來的“第二次大轉型”,大致就要完成了。若唐先生估得沒錯,2040年距離現在的2020年,還有20年。
未來如何,讓我們步履不停,拭目以待。
END
本文作者:哲空空,血鑽故事研究員。重點研究方向:東亞,北美。
部分參考文獻:
《春之祭》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黃金時代:英國與現代世界的誕生》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斯大林的戰爭》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世紀簡史》 上海三聯書店
《從晚清到民國》 中國文史出版社
《激盪三十年》 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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