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文太慘了!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0-04-20 14:28
作者| 牙谷牙狗
來源| 最人物
朱之文家的門被一腳踹開了!
原本質樸的農民,平靜的生活被突然打破。因為唱歌,朱之文火了,收入飛速提升,但生活質量似乎沒有。
他曾感嘆:“特別累特別累,形容這個生活吧,我覺得是特別矛盾,也不知道我現在是在天堂上,也不知道是在地獄裏。”
如今,在家門被粉絲踹開之後,答案似乎越來越清晰。
行拘10日,是“粉絲踹大衣哥家門”事件的結果。
2020年4月15日,兩名朱之文粉絲經過一番互相慫恿之後,頗為得意地踹開了朱之文家的大門,並在院內“橫行霸道”。視頻連接請戳https://mp.weixin.qq.com/s/ijDuh1uasEaozYpHjcpv_A
視頻顯示,該男子極為囂張地説:“沒事,沒事,他不敢管我。”
3天后,單縣警方公佈案情。兩名涉事男子並非朱之文同鄉,且互不相識。在踹開大門拍攝視頻之後,二人迅速離開現場。

目前,兩名男子均被抓捕歸案。
4月18日凌晨,網傳朱之文關於此事在微博回應,但據稱是假微博:
當天晚上,得知當事人已經被公安機關依法處理,他發佈感謝視頻。其中説到:“粉絲酒後行為,我可以理解。但每一個人都應該遵紀守法。”
視頻最後,他不忘提醒大家:“目前仍在疫情期間,希望大家身體健康,一切平安。”
被踹開的門,可以再關上。被打破的生活,卻很難再回到從前。回望大衣哥成名這些年,他曾自述,“累得快不能活了”。
累的背後是慘。他原本被貧窮緊緊扼住喉嚨,一夜爆紅之後,身價倍漲,他以為自己會過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可成名9年,他似乎越來越慘。

山東單縣,魯西南的邊緣小縣。
以農業為主的小縣城並不富裕,農村人家更是貧窮。
年景不好的日子裏,男人們背起行囊外出打工,女人們多年捨不得買一件心儀的衣服和化妝品。
單縣最出名的是羊肉湯。
乳白色的湯汁鮮香可口,不羶不膩,口感極佳。同時還具有藥膳功能,温中散寒、健脾胃、滋陰壯陽。
在山東,很多人都知道單縣的羊肉湯好喝。就像在單縣,很多人都知道朱樓村出了個名人朱之文。
1969年,朱之文出生在山東單縣朱樓村。11歲,父親因病去世,他輟學回家,幫助母親照料家庭。
農忙起來,十幾歲的肩膀還承擔不住繁忙的勞作,他常常累倒躺在牀上説不出話來。
沒什麼大本事,家裏窮得叮噹響,朱之文的生活十分悽慘,一直到30歲,仍舊沒能娶上媳婦——用今天的互聯網語言形容,就是大齡單身狗。
娶不上媳婦的原因並不只是窮,還有村裏人説的“腦子有問題”。
從很小開始,朱之文就愛唱歌。貧窮而艱難的漫長歲月裏,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就跑到田野裏、樹林裏,甚至牛棚、羊棚裏,放聲唱歌。
一個農民擁有唱歌的愛好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大衣哥“走火入魔”了。
30多歲的年紀裏,農村人家都想着怎麼掙點錢,娶上媳婦,他不是。
他買了一架二手鋼琴,買來二手音樂教材,每天開始琢磨唱歌。
凌晨四點,下地幹活的時候一邊幹一邊唱,三個小時不間斷,他把這個叫做練聲。晚上回家,寂靜無人,他又埋頭研究樂理,一點一點對着收音機學。
朱之文愛唱歌在十里八鄉出名,村裏人以為他腦子有問題,偶爾得閒的時候,就像戲弄傻子一樣戲弄他:
“朱之文,來一嗓子。”
最開始朱之文還很得意,忘情地唱。久而久之,他也體察到了那些人掩飾不住的笑意和嘲諷,於是把自己悶在家裏,咬破手指頭寫血書:
“再困再累再凍,也會克服困難堅持練唱。”
朱之文從前的房子
命運沒有眷顧這個對唱歌天生熱愛的人,老大不小娶了媳婦,給自己折騰了一間土房子,身體又累垮了。
一天晚上他牙疼的睡不着,第二天想去醫院看看,翻箱倒櫃又找不到錢。
妻子狠心賣掉自己的頭髮,換來100塊錢,才治好他的牙。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髮妻賣發為他治牙,這件事,朱之文説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
2011年,朱之文已經42歲了。剛過完年,給孩子交完生活費、學費,家裏只剩下300塊錢。妻子身體不太好,他決定背起行囊外出打工。
這件事朱之文想了很久。他不願離開家,想要照顧好自己的幾畝地,過個安逸的日子。但眼看外出打工的人賺錢越來越多,而種地掙錢越來越少,他還是咬咬牙去了。
他不知道,這一次行程,將改變了他的一生。

15塊錢一天,朱之文在工地上篩沙子、搬磚,一天下來往往累得一動不能動。
因為沒錢,他捨不得吃飯。從家裏帶來的煎餅,捲上點鹹菜,頓頓吃。
農民工的生活悽苦,晚上娛樂活動很少,同村出來的老鄉知道他愛唱歌,喊着其他工友起鬨,讓他來一首。
朱之文沒有推脱,清清嗓子,唱了一首電視劇《三國演義》的插曲《滾滾長江東逝水》。歌曲的詞,來自明朝三大才子之首楊慎。

楊慎23歲中狀元,父親是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前途無量。但最終因政治鬥爭,被貶雲南。
從此寄情山水,他寫出了“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千古絕句。
飽受生活摧殘的大衣哥似乎對詞曲有着非凡的領悟,一曲完畢,外地工友們聽驚了,“你唱得比歌星還好,為什麼不去比賽呢?在濟寧,有省裏的比賽”。
參加比賽的事,朱之文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參加一趟比賽,來回搭上100塊錢的路費不説,還得耽誤幾天工,他捨不得。
可工友真誠的鼓勵讓他越想越覺得心裏癢癢。
夜裏輾轉睡不着,回顧自己近30年練習唱歌的艱苦歲月,他吃了很多苦,接受了很多白眼和嘲諷。
“還是決定賭一把,就算輸了也沒有遺憾了,要給這麼多年的苦練一個交代。”
最終,朱之文踏上了比賽的征途。
灰頭土臉的農民工模樣,穿着一件破舊的軍大衣,站在舞台上的朱之文緊張地雙手緊緊握住話筒,一動不動。
音樂起,朱之文跟上了節奏,亮嗓的第一句,震驚了評委和觀眾。半首歌唱完,所有觀眾起立鼓掌,口哨聲、喝彩聲、歡呼聲一度將後半段的歌聲淹沒。
2011年,朱之文參賽視頻
歌唱完後,評委的質疑,讓朱之文慌了神:“你是哪個專業團體來冒充農民參賽的?”
“俺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菏澤口音)。”朱之文的手仍舊抖得厲害。
評委不信,仔細盤問他農村生活的細節,甚至要求他脱掉大衣,檢查裏面的衣服是否同樣破舊。
隨後,在要求下,他再次演唱《戴手銬的旅客》主題曲《駝鈴》。
歌曲唱到一半,伴奏戛然而止,朱之文表現出了和之前一樣的音準。在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裏,評委激動地説:
“你可能因為你的歌聲,改變自己的命運。奇蹟在你身上能出現。”

視頻流傳到網上之後,朱之文徹底火了。
隨後,他被知名歌手於文華髮掘,走上了央視《星光大道》的舞台,一路殺到決賽,最終拿下第五名。
當年年底,他更是站上了央視《春晚》的舞台,與韓紅、劉德華等知名歌手同台競技,成為家喻户曉的知名歌手。
一夜爆紅,他的演出開始越來越多,收入暴增,再也不會為100塊錢的藥費發愁。
在別人的眼中,他似乎跟從前悽慘的生活説了再見。並一度為即將到來的嶄新生活喜笑顏開,但他不知道,生活的旋律從來跌宕起伏。
對於掙錢,朱之文沒有野心。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讓他想開了:“一家一年收入幾千萬,一個億,一輩子都花不完,幹嘛這樣掙錢?”
他最想要的生活是,想吃餃子包餃子,想喝粥喝點玉米粥,想吃鹹菜吃點鹹菜,給兒子娶上媳婦,把姑娘嫁出去,還有一點養老錢,自己就買點養老保險。
因此出名幾年時間裏,他幾乎把錢都捐了出去:3萬用來修幼兒園、2萬給村裏買健身器材、10萬解決村裏灌溉用電問題,還拿出了50萬給村裏修了路。
“咱掙的誰的錢?掙的國家的錢,掙的喜歡聽我歌的觀眾的錢,咱覺得咱夠吃夠用了,咱就回報社會。”
他的想法質樸,但不代表身邊人的想法質樸。
2014年春節,朱之文接受採訪説時説到鄉親們的反應:
“有的人説:之文他這才花了幾個錢,九牛一毛。他要想叫俺説他個好,俺莊上一人給買個小轎子車,一人給一萬塊錢,誰就説他個好。”
甚至,因為修路村裏給他建的功德碑,都被村民用鐵錘砸碎。
説到動情處,朱之文眼眶發紅。
不僅是做好事得不到好報,朱之文的生活也被徹底改變了。
離不開土地的朱之文仍舊在村裏種地,但有他出現的地方,物價全變了。出門買繩子,一捆高達100元。從城裏打車回村,原本幾十塊錢也變成了100元。
原因是:“他是朱之文,他有的是錢。”
最為無奈的一次是他騎三輪車外出辦事,為避讓一輛車,他不小心刮蹭到旁邊一輛電動車。
對方見他是朱之文,原本32塊錢的修理費,瞬間漲價成1萬。“你在我家門口碰到我,你是朱之文,給我拿一萬塊錢!”
朱之文哭笑不得。
成名之後,找他借錢的人絡繹不絕。2015年他的家裏還有一箱子欠條,總金額超過一百萬。
但是,朱之文説他不準備再提這件事了,“人家還就還了,不還也就不還了,我也要不過來了"。
被名利改變的,還有他的身體。
從前,因為吃不飽飯,朱之文瘦黑,一米八高的個子,瘦得跟電線杆一樣。
成名之後,應酬驟然增多,他自嘲:“收入高了,我的血壓也高了;名氣大了,我的肚子也大了。一檢查壞了,得了脂肪肝。”
頻繁轉場於各個娛樂活動,商業演出,原本只是想唱歌的他沒想到,自己還要陪着諸多客户吃飯。吃慣了粗餐淡飯,他吃不慣大魚大肉。成天肚子裏撐得難受。
“這些年我掙得錢,該捐的都捐了,剩下的那些啊,交給醫院就完了,應酬是太多太多了。"
2015年,朱之文聲稱要退出娛樂圈,甚至外出流浪讓人找不到他。但又被人羣簇擁,他很無奈。
“要説累,現在比種地累多了。但要説觀眾喜歡,你不唱歌了對不起他們。”

即便成為明星,大衣哥仍然沒有忘本。
他依舊在家種着他的玉米和小麥,接受採訪的時候,説到小麥長勢很好,他笑容裏的真誠讓人動容。
因此,他也成了為數不多,蹲在田間地頭,穿着被泥水弄髒的衣服,給粉絲簽名的明星。老式諾基亞手機用了14年,他仍然沒有換。
即便如此低調樸實,但生活似乎沒有放過他。
朱之文被直播的生活
2016年,直播和短視頻平台興起,電視選秀時代的許多草根歌手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大衣哥”卻成了互聯網的熱門“符號”。大衣哥砌牆、大衣哥烙餅、大衣哥來了廢品站……
每一天,朱之文的生活日常都會在視頻平台上百個賬號中被展示出來,為拍攝者帶來流量和收益。
成為“熱門”背後,是每天幾十人湧入他的家。
早上一開門,不速之客蜂擁而入,擠滿了院子,他們舉起手機對準朱之文。關門休息時,不速之客仍舊絡繹不絕。有的翻牆而入,有的不停敲門,甚至有人往院子裏扔石頭試圖叫醒朱之文。
被石頭砸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像極了他一片狼藉的生活。
朱之文形容,每天自己一睜開眼,就要忙活起來,想多睡一會都不行,唱歌的、寫歌詞的,借錢的、拍視頻的、旅遊的、看熱鬧的……
不堪其擾,妻子李玉華曾拉住朱之文不給訪客開門,朱之文勸她:“人家那麼遠過來,外面那麼冷,飯涼了能吃,心涼了就不好了。”
為了人心不涼,他努力維護每個找上門的利益訴求者,但他們卻似乎沒有維護朱之文的利益。
鬥米養恩,升米養仇。對別人過於寬容,並不是善良,因為這能縱容人性中的惡。但擅長唱歌的朱之文,似乎並不明白這一點。
畢竟,過去幾十年裏,與他打交道的都是莊稼、田野、蟋蟀、飛鳥,這些都不會騙他。
而現在,他要面對的是叵測的人心。
很多人拍攝視頻肆意造謠,短視頻平台上,聲稱自己為“朱之文經紀人”的賬號,多達幾十個。有人説他的兒子不務正業,有人説城裏開的一家首飾店是他兒媳婦開的……
他的房子建得漂亮一點,三餐吃的好一點,就會被人説是炫富;妻子略施妝容,就有人陰陽怪調説“越來越像城裏人了”。
他下地幹活,為了省下100塊錢捨不得用機器掰玉米,又被人説成故意作秀……
“就是説朱之文得一個重病,沒人找我了,就算躺在牀上再也起不來了,那也比現在好。”
生活被不斷侵擾,朱之文想過離開,去城裏買個好房子,有保安看着也不至於成天被打擾。想來想去,他又捨不得。
“我都50多歲了,老百姓有句話故土難離,樹高千尺不忘根。這塊土地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人要有感恩之心,成才了也不能離開家鄉。
這院子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棵草,都是我從小打拼得來的,我為什麼要離開家鄉呢?我捨不得離開家鄉。別人看我怎麼不順眼,那是別人的事,我照樣看每一個人都是順眼的。”
可悲的是,朱之文有感恩之心,並不見得其他人也有。

被圍堵的朱之文

2020年初,武漢疫情爆發,朱之文心急如焚,覺得應該為一線醫護人員做點什麼。
想不到辦法,他急匆匆地抱着20萬元,當場捐了。
為武漢捐款20萬後,朱之文又給家鄉捐款20萬。
有人説他作秀,有人罵他捐的少,朱之文覺得委屈,接受採訪的時候他説:“各行各業的人都不考慮自己的安危為國家做貢獻,朱之文為什麼不能也做一點貢獻?”
他想不明白。
4月,國內疫情趨緩,假微博又發文:他開始走訪基層慰問演出,最近幾天到了革命老區臨沂,慰問一線醫務工作者。
成名之後,他曾想過什麼樣的是“好日子”。想來想去,他總結道:
早上沒人打擾,能吃三碗稀飯,躺在自己院子的搖椅上,晃盪一整天,就是好日子。
為此,他在院子裏種了諸多樹和花,還有竹子。他喜歡動物,又養了5只鳥,20多隻雞,6只鴿子和一條狗。
他幻想,沒事的時候就搬個凳子看雞和鴨子打架,看小狗鬥螃蟹。但9年了,這樣的日子他一天沒過過。
每天早上都被門外吵鬧的聲音吵醒,一開門,人烏泱烏泱都過來了。反倒是那些擠在院子裏的人,把他的牡丹花踩壞了,籬笆擠倒了,動物也嚇跑了。
9年時間,朱之文的身份變了,存款變了,名氣變了,不變的是,生活從來沒有讓他一帆風順。
4月15日,這本該是朱之文生命裏一個安靜的春日,卻被不速之客踹開大門。
踹門者已被繩之以法,而朱之文卻難以找到一扇門,回到原來風平浪靜的日子,讓他能坐在搖椅上,一搖一整天,無拘無束地唱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