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導演傳播盜版衝上豆瓣第一,沒有比這更慘的禁片了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0-04-22 21:24
“我拍了十年的紀錄片,加起來的曝光率都沒有這一部高。”
紀錄片導演蔣能傑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走紅。
然而這個“走紅”的過程卻略帶戲劇性。
事情要從豆瓣説起。
年前,蔣能傑的紀錄片新作**《礦民、馬伕、塵肺****病**》問世,卻沒有在網絡播出,也沒有在院線上映,網上更是找不到影片的資源。
直到上個月,有豆瓣網友偶然性關注到了這部電影,並標記了“想看”,沒想到意外收到了導演的私信。
“我的新片,塵肺病題材,遺憾只有下載鏈接,在線公開不了。”
言語中頗有幾分辛酸和無奈。
你能想象一個導演每天蹲守在豆瓣上“拉客”,誰標記了“想看”就去關注他,然後私信奉上自己的電影資源。
後來在導演挨個“拉客”的情況下,片子才得以傳播出去,最終拿下了豆瓣一週口碑榜第一名。
這種方式雖然看起來有些“笨拙”,但這就是中國獨立電影的現狀,沒看人,上映難。
電影需要自由,藝術需要自由,但自由它是會被閹割的。
被現實閹割、被市場閹割、被政策閹割。
而蔣能傑鏡頭下的片子,大多如此。
一、礦民、馬伕、塵肺病
“富人惜命,而窮人不那麼惜命。”
這是我看完《礦民、馬伕、塵肺病》,幡然領悟的道理。
礦民、馬伕、塵肺病從片名來看,這是三個割裂開的故事,其實不過就是一羣不怎麼惜命的窮人,拿命換錢的無奈故事。
也是導演親眼所見,並且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的故事。
在蔣能傑的老家湖南湘西的小鎮上,那兒經濟落後,最值錢的就是山上的礦石。
偏僻落後的小山村,非法採礦也成了很常見的事情。
就如古話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從清朝末年開始,這兒的百姓就有着共同的身份,礦民。
片中的馬伕蔣美夫是蔣能傑的父親,從2010年開始馬伕開始以馬匹拉礦為生。
大多時候,半夜三四點就開始起身上山,起早貪黑,拉一車也只僅賺35元而已。
他和大多數人一樣,為了採礦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山上,臨時搭建的石洞中,洞口拉起藍色的膠布當做擋風門,遠遠望去猶如棺材盒子般,孤零零佇立在山腰中。
為了討生活,他們經常個把月都沒法洗澡,吃飯的時候幾個人端着碗圍在山洞中。
他們彷彿是被世界割裂開來,顧不上身體的疲憊和髒亂。
有時候也會談論談論外界的世界,聊起亞運會,也只是呢喃幾句:
“沒關係,亞運會與我無關。”
除了生活的艱辛,礦民最大的威脅是生命安危。
一方面是頻頻發生的礦難,一方面是由於長期吸入粉塵很多礦民都患上了塵肺病。
礦洞炸死人是常有的事情,一旦發生事故進去一個倒一個人,幾乎沒有挽救的可能。
“這兩天炸藥毒了人,又毒了人”
“八個礦民埋了三天。”
礦民小劉低頭説道。
蔣導7歲那年,外公不幸死於礦難。
好在父親在礦山上好好活了下來,但是後來他的父親蔣美林被檢查出患有塵肺病,甚至他的二叔、三叔都沒能倖免。
這就是當地百姓的現狀,大多時候礦民們逃得了礦難,卻逃不了塵肺病。
在蔣能傑從小生長的村子們,很多的村民都患上了這種病。
大多數人對塵肺病也許比較陌生,在中國有600萬塵肺病人,絕大一部分患者都是因為採礦而得上這種病。
影片的後半段,焦點放在一個患塵肺病的礦民身上。
趙品鳳,15歲開始開礦,2015年檢查出患塵肺病晚期。
長期只能靠吸氧維持生命,幾年前因為一次停電沒能及時供氧,不到50歲的趙品鳳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悲哀嗎?
悲哀!
但是他們有更好的選擇嗎?
沒有。
但凡有更好的選擇,他們都不會拿自己的命做賭注。
説難聽一點就是人窮命賤。
若不是生活把他們逼到此絕境。
又何不食肉糜?
二、難產中差點夭折的紀錄片
大家都知道,對於獨立電影圈的導演來説,作品並不等同於商品。
拍攝前期沒有資金和人員,更別談什麼投資商,後續還要面臨各種封禁問題。
從架起攝像機那一刻起,他們就沒想過能靠一部電影來改變自己的生活。
蔣導也不例外。
這部電影一拍就是十年,為了最終能成片,蔣能傑吃了不少“苦頭”。
其實電影早在2010年就開始拍攝,片子一半的素材都是用DV拍攝的,這部DV機還是當年北漂期間,蔣導問同事借錢買的。
那會經常請假回家拍片子,後來有了一定資金之後,索性就辭職回家專心拍電影。
**“也沒攢下多少錢,反正我也窮習慣了。”**蔣導説。
回家拍片子時,就和礦工同吃同住,一起幹活兒,當時還被村裏人笑話,大學畢業還回來趕馬。
“在這過程中,如果沒錢了,我就去外面接活掙錢,掙到錢再去拍攝,這樣的狀態下,我陸陸續續的一直拍到2018年。”
由於資金的限制,人力成本只好儘可能壓縮,紀錄片的調色、聲音動不動就幾萬起步,所以從拍到剪輯再到最後上字幕,大多數都是自己來。
長時間下來手指落下了毛病,拿東西幹活都不太方便。
直到2018年影片中主人公趙品鳳去世,這段歷時十年的拍攝才算結束。
後來導演又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剪輯,一直到去年年底才有了成品。
電影是製作完成了,但是怎麼傳遞給更多的用户卻成了大難題。
B站上,這部影片被和諧了兩次,一開始百度網盤也在微博主動傳播這部電影,但是沒過多久微博就被刪除了。
無奈之下,蔣能傑只好去豆瓣蹲守,挨個發鏈接,甚至在影片的短評中留下了自己的微信號,讓想看的人聯繫他。
無奈,一些人加上他的微信只是為了舉報他。
作為一個導演,他卑微嗎?
從某程度上來説,是!
但他所經歷的一切正是獨立電影和獨立電影人們,當下命運的縮影。
這些年,蔣導拍攝了不少公益題材的紀錄片,大多數電影中記錄的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物,試圖幫助弱勢羣體發聲。
絕大部分都在網絡中銷聲匿跡,上傳到視頻網站要麼刪,要麼禁。
他把鏡頭聚焦在留守兒童的生活上,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路》,後來又拍了部片子叫《村小的孩子》,記錄家鄉小學中的那些留守兒童的現象。
有人會質疑他的片子太粗糙,內容太負能量。
他這樣回應道:“可是,這就是真實的生活。什麼高大上的東西我弄不了,我就是個低端人士草根。”
生活可以有很多面。
但是大多數時候,我們看到的只是別人想讓我們看到的。
他們衣冠楚楚,他們光鮮亮麗,他們是新世紀的太陽,洋溢着春天的氣息。
可那些被遺忘的弱勢羣體,被忽略的邊緣人物,他們陰暗潮濕、不堪入目的生活。
難道不是真實存在的血淋淋的現實嗎?
三、獨立電影人到底有多難?
早些年賈樟柯攜電影《海上傳奇》去參加國外電影節時。
現場有個人質問他中國有這麼多光鮮亮麗的人,為什麼要拍的那些人的生活?
他反問道:“哪些人?他們是哪些人? ”
人們向來喜歡上得了枱面的東西,哪怕是經過一番包裝,充滿了虛偽和謊言。
他們寧願為此買單,也不願抬頭看一眼那些真正生活在沼澤中的人。
這樣一來,一是導致了電影在審核時受阻,彷彿有一雙手在背後拼命捂住你的嘴。
二來,觀眾的思想審美跟不上,畢竟大多人還停留在好萊塢大片水平。
尤其是寫實類題材,很多人甚至覺得花費一兩個小時去觀看都是浪費時間,更別談免票付費觀影了。
當年李霄峯的電影《少女哪吒》上映時,很多人不買賬,他們覺得青春電影不該是這樣拍。
最後900萬的總投入,票房只有100萬,影院排片率只有0.12%。
而同時期上次的青春電影《小時代》和《梔子花開》卻輕輕鬆鬆就拿下了上億的票房。
獨立電影導演菅浩棟,早些年拍了部校園紀錄片叫《追夢人》,因為電影裏的大學生髒話連篇,人人抽煙大牌。
導致首映禮前夕被告知片子不能播。
除非把電影中不文明的鏡頭刪掉,擇日再映。
“可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東西。”他反駁道。
最後迫於無奈菅浩棟刪掉了所有“不妥”的鏡頭,變成了一部勵志電影。
但已經完全不是他想表達的東西。
再回頭看看賈樟柯這些年拍的片子,他記錄着真實的中國,卻也走上了禁片導演的“不歸路。”
他們夾縫中求生存,求自由。
一些人妥協過,比如菅浩棟。
但是被閹割後的自由又豈能真的無所顧忌,被閹割後的真相又豈能代表全部的事實。
還有一些人他們保持着自己的偏執,比如賈樟柯,比如蔣能傑。
他們堅持用鏡頭講述着那些被遮蓋的事實。
我想,健康的電影市場不應該只有一種電影。
健康的社會也不該只有一種聲音。
他們也從來沒想説壞話,他們只是想説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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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牛 | 撰文
滾君 | 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