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眼中的瘟疫|專訪顧適_風聞

記者 顧備 上海浦東新區科幻協會

前面一段時間採訪的作者都是男生，已經有讀者問了，我們美麗的女科幻作者在哪裏？好吧，今天就先介紹一位如同古典交響樂的知性美女——顧適。她温潤而富有生命力，在複雜的平衡中，保持了一顆柔軟的心。文如其人，一層層揭開復雜的表徵，嚴謹的邏輯下面，最核心的不過是人性而已。

顧適的本職工作是城市規劃師。嗯，城市規劃，是為了實現一定時期內城市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目標，確定城市性質、規模和發展方向，合理利用城市土地，協調城市空間佈局和各項建設所作的綜合部署和具體安排。

沒看懂吧，沒關係，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所在的城市，那塊地用來幹什麼，是城市規劃師建議的。他們必須兼具想象和落地的能力，思考一個城市的社會形態、經濟形態，以及，未來城市發展的各種可能性。這種想象既是宏觀的，也是微觀的，既要考慮整個城市的發展，也要考慮每個市民的成長空間。

怎麼？有點聯想？沒錯哦，科幻也是這樣的。既有宏觀的遠望，也有每個小人物的喜怒哀樂。其實不僅是顧適，在科幻圈，頗有一批來自於城市規劃和建築設計的科幻作家和科幻迷，他們正是兼具想象力和社會實踐的專才。

規劃和科幻關注的都是未來，只不過，城市規劃腳踏實地，科幻卻可以在更高的時空維度上放飛想象力。顧適老師解釋説，《莫比烏斯時空》最初的點子“白屋”，就是城市規劃工作帶來的靈感。“規劃起初都是在電腦裏，圖紙、PPT、模型，而一旦一個城市規劃開始實施，我們就會真切地感覺到一個世界從電腦裏走出來，影響我們的真實生活。城市規劃工作要求的多元視角和宏觀視野，確實讓我能夠在創作中更清晰、更完整地控制故事的世界觀。同時，建築學的專業訓練（城市規劃很多專業課程與建築學相同），也會讓我更重視故事的結構和材質。”

顧適從小就喜愛閲讀，當然所讀的不僅僅是科幻。從小學開始，她如飢似渴地讀了很多書。《三國演義》、《水滸傳》《悲慘世界》，這些都是她小學時候讀的，當然其中也有凡爾納，畢竟“家裏有一整套，擺在書架上很顯眼”（很好奇顧適的爸爸媽媽到底有多少藏書）。到了中學，顧適接觸了更多的武俠、言情和日漫。初二的時候，顧適開始在語文作業的週記本上寫小説。“當時好像是地理課教了地球內部的結構，我就開始想象或許有一個地底的斷層，裏面也有人類文明。在他們的世界裏，天空是岩漿火焰，腳底下是另一片大地……”

顧適認為自己很幸運，遇到的語文老師都很寬容，甚至會鼓勵她寫這些“對考試毫無用處的玩意”。而她也不負老師和家長的期望，終於考入名校同濟大學。上大學的時候，恰逢星球大戰前傳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幽靈的威脅》上映，安納金·天行者在沙漠中開飛艇那段，讓顧適對科幻更加着迷。於是，她開始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嘗試，開始自己創作科幻小説。

2008年，顧適開始在晉江文學城發表科幻小説，基本都在‘科幻奇幻言情’分類裏。2011年，她在《新科幻》雜誌上發表了第一個科幻短篇《特約訪談》。（那之後就正式入坑了。）

對顧適來説，前期對她影響比較大的是恰克·帕拉尼克，她非常喜歡他作品的完成度和力度，甚至試圖模仿過他的筆觸。（Chuck Palahniuk，美國跨界小説家和自由記者，以1996年發表的小説《搏擊俱樂部》Fight Club最為聞名，這部小説獲得了各種獎項，並在後來被美國導演大衞·芬奇拍成電影。）然而，這位從家庭到自身經歷都極為特殊的瘋狂人物，並不適合一般人學習。

後來，顧適又找到了第二個楷模，特德·姜。“我一直想去找尋短篇創作的一種極限，完美無瑕，無懈可擊，渾然天成，而《呼吸》做到了。”

（顧適與特德·姜，2017年世界科幻大會，芬蘭赫爾辛基）

作為年輕一代的科幻作家，顧適不僅在努力寫作，更是一直努力地嘗試超越自己。她直言道，目前希望能夠繼續找尋更‘中國’的語言，無論是與當下的現實相關，還是與傳統文化相關。“這可能看起來有點不夠‘科幻’，但我相信科幻就是要打破現實邊界，哪怕是科幻自身的現實邊界。”

對顧適而言，寫作就是不斷突破自我，不斷打破邊界。

未來屬於所有勇於探索的人。

顧適

**名家問答****1、**科幻作家眼中如何看待瘟疫？

答：瘟疫是一種自然災難，也幾乎是不可避免的。這次瘟疫的影響之所以如此巨大，不全是因為它自身作為病毒的破壞力，放到歷史上，它可能遠沒有鼠疫、天花、肺結核等等很多瘟疫那麼可怕，但它的出現，打斷了全球化的進程，讓所有的經濟規律都失效了，所以這一次新冠疫情給人類帶來的影響，可能也是前所未有的。

2**、瘟疫對人類社會除了負面影響，還有哪些推動作用？**

答：我是一個城市規劃師，現代城市的很多系統，其實都源於瘟疫帶來的教訓。比如城市規劃史的第一課，往往都會提到英國的《公共衞生法》，下水道、功能分區等等很多現代城市裏非常常見的基本內容，都是人們對瘟疫的應對。所以我相信這一次，瘟疫也會改變我們的城市形態和生活方式，但新冠的高傳染性，究竟是會帶來更公平、更安全的城市，還是彼此隔絕、彼此防備的城市，也是很難判斷的。

3**、未來的瘟疫會是什麼形態，人類那時又會如何對抗，對此有過設想嗎？**

答：我確實沒有創作過與瘟疫相關的科幻故事，如果説最相近的，可能是《賭腦》中的腦聯網。如果人與人的意識可以相通，那麼一方面，人可以更輕易地與他人共情，理解別人的苦痛，交換信息，甚至交換味覺和觸覺。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可能讓人喪失對“自我”的認知，腦聯網中彼此相融的靈魂，可能會去拋棄那些年邁、貧窮、體弱的個體，而都去爭奪年輕富有的身體。這反而會導致人類的大量死亡。所以我擔心會有一種沒有經過充分測試的新科技，用過快的速度席捲全球時，可能會帶來比病毒更可怕的瘟疫。

4**、科幻作家眼中，最讓人擔心的瘟疫是什麼樣？**

答：新冠帶來的一個問題，就是人與人的隔離，文明與文明的對立。我認為最讓人擔心的瘟疫，不全是在醫學上我們難以在短時間內找到解藥的那些病毒，我們不能忽視觀念上的瘟疫。我更擔心文明的倒退，交流和溝通的斷裂，年邁者和病弱者被拋棄，以及或許有一天，瘟疫會讓人們對這一切感到理所當然。

作家簡介顧適，科幻作家，高級城市規劃師，銀河獎、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金獎獲得者。

本科畢業於同濟大學，其後於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攻讀碩士學位，畢業後留院工作，從事城市規劃設計與研究。2011年起在《科幻世界》《超好看》《新科幻》，以及國外的《克拉克世界》《XPRIZE》等雜誌和平台上發表科幻小説二十餘篇。代表作《賭腦》獲得第30屆銀河獎最佳中篇小説獎和第十屆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中篇銀獎，《莫比烏斯時空》獲得第28屆銀河獎最佳短篇小説獎；《嵌合體》獲得第七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中篇金獎，其英文版入選2017年雨果獎最佳中篇長名單。

作品簡介

4月8日，由八光分文化和新星出版社聯合出版的科幻小説集《莫比烏斯時空》正式發售。15個科幻故事，題材涵蓋人工智能、記憶存取、人體冬眠、腦機接口、基因編輯等前沿題材，豐富多彩，引人入勝。

在這個短篇小説集中，《<2181序曲>再版導言》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元視角給讀者帶來的是更加多維的思考，無論作品的體裁形式，還是作為科幻小説的深度和完成度，都是一種新的體驗。

（刨去劇透的部分）《<2181序曲>再版導言》是一篇關於冬眠的小説，裏面彙集了數位主角不同的冬眠故事，她們為什麼選擇冬眠，後果是什麼，冬眠的意義是什麼。其實，小説探討的不僅僅是冬眠這個技術，而是人性，不同背景下，不同的人面臨選擇，得到或失去。冬眠，帶給我們的是可支配的時間，以及，依然不可支配的人性。

推薦詞顧適的小説有一種精妙的平衡感，以清晰的結構和嫺熟的文字，去表達科學的嚴謹與美，探尋人性的細膩幽微。她的小説既滿足了我們這些科幻迷的期待，也能讓對科幻不那麼感興趣的讀者樂在其中。顧適是一位有潛力“出圈”的科幻作家。

**——**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

顧適小説的敍事方式很古典，符合傳統的戲劇規則，工整到了甚至亞里士多德都可以贊同的地步。她很注重平衡、比例、協調、衝突、分解等等敍事原則，人物互相制衡，情節預示迴響。總體來説，她的小説像是一首古典交響樂。

**——**著名科幻作家劉宇昆

她嘗試了更為複雜的時間線索與敍事結構，探討關於太空旅行中冬眠技術所帶來的一系列衝擊，這些衝擊有技術、經濟上的，也有情感與倫理上的，甚至在小説裏，她將自己的職業也投射其中，在土衞六上打印一座城市，令人驚歎。

**——**著名科幻作家陳楸帆

清麗的文字，充滿煙火氣的人物，清晰嚴密的邏輯，深刻的思想——顧適是科幻寫作的堅守者，構造出一個個波瀾壯闊的幻想世界。只有靜下心來，才能感受她的故事。向她致敬！

**——**著名言情作家丁墨

最後，謝謝顧適老師。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