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4名兒童被埋的記者被打：他們以為堵住了記者的嘴，就天下太平了_風聞
挪威TALK-挪威TALK官方账号-追求基本的道德与健全的常识2020-04-22 16:37
文 | 挪威
這是新90後早起推的第 277 篇文章
1、記者被打
最近剛好在看一本關於社會言論傳播的書，看到採訪4名兒童被埋一事記者被打的事兒，忍不住想來寫寫。
4名兒童被埋一事，已經有很多媒體報道了，大概過程是：
4月20日，河南原陽縣一個叫盛和府的小區土方堆放場內發現了4名兒童的屍體，而據當地的調查，初步判斷是，4名兒童從圍欄的豁口鑽入的可能性比較大，有可能在卸土下方玩耍時被土方壓埋。
你看到了，用詞都是推測性的，「可能性較大」，「有可能」等等。
説明真相尚未可知，還需要調查。
▲澎湃新聞
然後就曝出採訪這件事的記者被不明人員毆打的事情。
昨天，4月21日，4名遇難男童下葬，幾名紅星新聞、新京報和上游新聞的記者，在獲得家屬同意之後，前往採訪。
但在陵園門口，記者被十多名不知身份的人攔住。
記者問他們的具體身份，以及阻攔理由，對方的説法是：
沒有政府的允許，不能進去採訪。
你們為個採訪，值得嗎？
接着，記者就被打了，手機被搶，衣服被撕爛，眼鏡被踩毀。
新京報的記者甚至被反扣手臂，掐脖子。
重點在於，當時在現場，至少有一名原陽縣的工作人員在場，但並沒有阻止這一切，眼睜睜看着它發生了。
我的理解是：
默許。
這是被打記者的傷勢。
▲微博：紅星新聞
以下是現場記者被打的視頻;
4名男孩被埋的真相還沒出來，去調查真相的記者又被打了。
這可以當成兩件獨立的事來追問，真相重要，要死磕；記者被打這件事同樣重要，更要死磕。
這件事情，説明相當一部分人腦子裏根深蒂固的觀念：「以為堵住記者的嘴，所有人就不知道了，天下就太平了。」
很多時候，你想做個老實人，循規蹈矩，做不成，人家非要逼你做個老成的人，手段老辣。
2、對記者的理解
記者這個角色，對一個社會來説非常重要，不僅僅是公共監督那麼簡單，用六神的意思：
記者有點類似於官方和民間的緩衝劑。
什麼意思呢？記者在維繫社會穩定這個作用上，是官方和民間的橋樑通道。
記者是同時知道民間關注點和官方信息發佈重點的那一羣人。
能夠提煉民間關注要點，給官方；
也能總結官方重點，發佈給民間。
把記者這個角色從中間抽離，你看看會發生什麼。
首先是官方，他們將直面洶湧而來的民意，很多時候，這就不是民意了，更多是怒罵情緒和質問。
記者受過專業訓練，所以當他們向官方提問時，會把民間的民意消化。
去除掉充滿戾氣的，剝離掉惡意謾罵的，過濾掉帶有明顯不正當目的煽動的，直抵問題與矛盾的核心，再一條一條羅列出來，呈現給官方。
可以説，此時，官方面對的是理性、友好、温和、並且是真正能反映問題的民意。
沒有記者，民意直撲上來，泥沙俱下，戾氣、謾罵、惡意、煽動全部都來了，情緒與立場大於問題核心，公共監督瞬間演變成烏合之眾的吞噬。
官方也招架不住的。
再看民間，只能直面官方繁瑣而深奧的發佈內容，缺乏專業和通俗解讀。
不同年齡，不同階層，不同文化羣體，面對同一份通報。
其結果就是吵，吵來吵去，最後大撕裂，誰都不信，社會出現巨大的信任危機。
不久之前，中文互聯網裏關於《外國人永居條例》吵得不可開交，你能想象這個過程中記者和專業媒體缺席嗎？
估計就不是吵了，是直接操傢伙上了。
記者對於一個健康的社會組織來説，必不可少。
3、天下太平
那麼，堵住記者的嘴，能天下太平嗎？
很顯然，不能，你從不久前朋友圈各種版本的《發哨子的人》刷屏就能看得出來。
把記者的嘴堵住的後果是，民間言論四起，洶湧澎湃，並且這種言論是極具傳播性的。由於記者缺位，官方發佈無法順暢下達，只能是謠言四起，到處傳播。
對官方，對民間，都是致命打擊。
一個健康社會的信息流通應該是怎樣的？
2019年8月，世界頂級的科研雜誌《Nature》發佈了一篇相關的文章。
文章內容很複雜，因為言論系統本身就是個極其複雜的系統，甚至和生態系統一樣複雜。
我直接説結果。
▲自然雜誌
上圖4個角代表不同的4種言論管制策略，以左上角為圖1。
圖1是刪帖，找到特定的言論，直接刪除，但是會讓言論轉移到另外一個平台，沒有用；
圖2是刪號，很簡單，直接把你的賬號封掉，極端一點，直接把互聯網給滅掉，但消息還是會口口相傳。
圖3是將相互矛盾的極端言論呈現給同一個用户，極好與極壞同時影響一個人，他會形成相對不那麼極端的看法。
圖4是培養一批能發出中和極端言論的用户，然後釋放中和言論，以此稀釋極端言論的影響。
結論是：
4種策略需要同時使用，有權權衡，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
我的理解是，除了明確為謠言和帶着極端惡意的煽動（例如網絡暴力，人肉，不明目的的煽動）應當刪除，剩下的信息，應當讓它們自由流通。
當然，也包括官方的信息和記者的解讀。
這樣，常識才能迴歸，真相才能愈來愈近，理性與温和才有生存空間，人才有基本的判斷力。
否則，人長期生活在一種聲音之下，眼裏就只有一個世界，一種真相，就像你天天看小紅書覺得中國是個人都能開得起跑車。
4、關於「謠言」
以上可能得出一個並不太受歡迎的觀點：
對於一些並不是完全符合事實的聲音，也應該給它們空間，給傳播接口，而不是直接斥為謠言否掉，再把發出聲音的人處理掉。
對此我很認可羅翔老師的觀點：
對於民眾，只要有合理懷疑的證據，就可以發出聲音而不屬於謠言；
對於官方，只要沒有超出合理懷疑的證據，就不能隨意闢謠，當然，更不能處理發聲音的人。
世界上永遠只有一種醜陋，不是真相醜，而是擔心真相曝光於自己不利就像把真相遮住的醜，這是真正的醜。
所幸江湖廟堂，都在抵制這種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