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眼中的瘟疫|專訪吳巖_風聞
林天强-泛娱乐,很科幻,互联网,区块链2020-04-22 14:59
上海浦東新區科幻協會 ,記者顧備
上海浦東新區科幻協會是國內首家在民政局正式註冊的科幻協會,協會致力於在科幻領域開展知識普及,搭建公共服務平台,提供專業諮詢和信息服務,培養專業人才,組織學術研究、科技交流與合作活動。
科幻圈專注於科幻學術研究的,很少有不知道吳巖老師的,因為他是近些年來,始終引導中國科幻領域學術研究的帶頭人,也是一直在開拓新科幻研究方向的領路人。
吳巖老師曾經在北京師範大學教書。早在1991年,他就開設了全校公選課“科幻閲讀與研究”,首創科幻文學課程。2003年,吳巖與王泉根等,在國內首次開設科幻文學碩士方向;2015年,吳巖又成為中國唯一的科幻文學方向博士生導師。飛氘、石黑曜、姜振宇、張凡、肖漢、彩雲等等,都是他的學生,楊鵬、星河、劉洋等也都旁聽過吳老師的課。至此,高校科幻文學學科架構趨於完善。同時,吳巖老師還通過寫作、翻譯、編著的幾十部科幻理論著作,構建了中國科幻的理論體系,奠定了他的研究基礎性地位。
這些年來,吳巖老師為科幻培養了十幾屆碩士和三屆博士。他培養的很多學生,已成為科幻文學創作領域的新鮮血液,正在用作品豐富着當下文壇。他門下“中國首位科幻博士生”姜振宇,如今是四川大學科幻研究院的主要籌備者;另一位弟子張凡,則在重慶郵電大學移通學院,建起了以作家培養和作品創作為主的釣魚城科幻中心;與姜振宇同時畢業的肖漢則留守北師大,準備重新在北師大扛起科幻大旗;原本學習凝聚態物理學的劉洋,在北師大讀研期間選修了“科幻文學研究”的碩士課程,沒想到是吳巖老師開設的科幻寫作課程,於是被帶(拐)上了科幻之路,不僅寫出了爆款科幻小説《火星孤兒》,還被吳巖老師拉進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社科學院,當了教科幻的老師。
同時,吳巖老師也是世界華人科幻協會創始人之一,他與姚海軍、董仁威在2009年共同創立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而這一獎項,已經成為了國內科幻迷每年的盛事。
而這兩年,吳巖老師揮師南下,成為深圳南方科技大學的教授,主持成立了國內首家研究想象力開發、未來預測,以及科普和科幻創作發展的跨學科研究機構——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據吳巖老師介紹,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要研究的是三個問題:
1.想象力是什麼,也即通過心理學和腦科學的基礎方法,來探索人類想象力。
2.探討科技和社會的前沿,主打未來學,研究科技和社會的未來會往什麼方向發展。
3.科幻作品研發,即基於前兩者的研究結果,如何把科幻、科技、社會和人類想象力結合起來,開發更多優秀的科幻創作。
而就在2020年3月,吳巖老師牽頭編寫的《科學幻想——青少年想象力與科學創新培養教程》,已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
(現在來八卦一下吳巖老師入坑的過往。)
1962年出生在空政文工團大院裏的吳巖老師,從小體弱多病,而搞文藝工作的父母也不希望子女再走自己的老路,堅決不讓他學樂器,覺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小編突然覺得,吳爸爸真是英明神武…要知道,吳巖老師跟崔健是發小,這要是會樂器,跟着崔健玩樂隊,再寫點科幻搖滾,搞不好就改寫中國搖滾樂壇了…可如果那樣,咱們科幻圈就損失大發了,這科幻教材也就沒影了,那可是影響無數青少年成長的大事啊,百年樹人!)——於是,閲讀成了他童年最大的嗜好。與同時代的很多孩子一樣,吳巖也曾經夢想過要當科學家。他經常跟在表哥身後,嘗試各種有趣的科學實驗。“結果發現自己動手能力不怎麼樣。”做科學家的夢想就此擱淺,反倒是對科幻小説、科普書籍愈發喜愛。
凡爾納的《海底兩萬裏》、蘇聯作家尼查葉夫《元素的故事》,中國科普作家伍律的代表作《蛇島的秘密》,等等,都是吳巖老師小時候的啓蒙讀物,也是他最鍾愛的作品,但他最最喜歡的,還是葉永烈的作品。早年葉永烈的《燃燒以後》《一根老虎毛》《奇怪的病號》《煙囱剪辮子》,吳巖都視若珍寶。
“有一年,中學生與科學家面對面活動在北京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辦,一連三天。我們老師給了我一張票,我第二天就去了。”那次活動中,吳巖第一次見到了高士其。“當時他坐在輪椅上,有中學生站在他旁邊朗誦他的詩歌。”吳巖當場就為記者背誦了一首高士其的《讓科學技術為祖國貢獻才華》,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仍然一字不差。
活動的第三天,吳巖又去了,儘管沒有票。他擠在人羣裏聽高士其的詩歌的時候,決定回家要寫封信給這位受人尊敬的“高爺爺”,希望他能表揚一下自己喜歡的作家葉永烈。
高士其不久便回了信,還把葉永烈的通信地址告訴了吳巖。興奮難耐的吳巖馬上給葉永烈寫了一封信,也很快收到了回覆。
創作科幻小説的種子,就這麼在吳巖的心裏開始生根發芽。那一年,他寫了一篇關於葉永烈作品的讀後感,興沖沖地拿給語文老師看,老師沒説什麼,他就順手裝了個信封投給了《光明日報》,連底稿也沒留。兩個多月以後,吳巖自己都已經忘了投稿這件事,而《光明日報》的編輯秦晉卻專門找到了吳巖所在的學校。在確認了確實是他的原創作品之後,他告訴吳巖,不久後這篇稿子就要變成鉛字登載。這篇兩千多字的讀後感佔據了大約四分之一個版面,而葉永烈讀到後也特別高興。“他有一次來北京,還專門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的住址。我父親就帶着我去拜訪葉老師。”更讓吳巖感到興奮的是,葉永烈讓他把作品帶給他,如果好的話他會推薦給雜誌。
於是,1979年1月、6月,吳巖先後在《少年科學》上發了兩篇科學小品。同年9月,發表了第一篇科幻小説。不少媒體報道了吳巖的創作故事,一時間,他成了學校裏有名的小作家。
然而,知名小作家的高考成績卻沒有理想中如意。第一年,他的高考成績離分數線差了十三分。葉永烈老師在最關鍵的時候,鼓勵吳巖,告訴他説,要寫好科學作品,必須讀大學,而且要讀理工科的專業。第二次高考,成績過線。吳巖本想讀物理,他的物理高考成績還是不錯的,檔案也已經被某高校調走了。然而,機緣巧合之下,這位“知名小作家”得到了北師大心理學系招生的丁匯亞老師的注意,他專程坐了兩個小時公交車從香山的招生辦公室跑到吳巖的住處,兩個小時的面試之後,丁匯亞老師決定要錄取吳巖,最終幾經努力,通過種種交涉,這才把檔案調回來。就這樣,吳巖於1982年入學北師大心理系。
吳巖
**名家問答****1、**科幻作家眼中如何看待瘟疫?
答:科幻是一種含有強烈擔憂的文學。瘟疫,其實是作家的一個題材。無論是科幻作家也好,還是其他作家也好,瘟疫都是一個重要題材。但是科幻作家更希望在瘟疫題材裏試驗一些極端情況。例如,既然可以寫宇宙的盡頭,可以寫時間的盡頭,那為什麼不可以寫人類作為一個種羣,走到盡頭的時候,是怎麼樣兒?而瘟疫則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所以從威爾斯的《世界大戰》到王晉康的《四級恐慌》,等等,都是由於大家對於種羣滅絕的關注。
另外,瘟疫題材還常常會跟着戰爭題材,相伴一起出現。比如,顧均正的《倫敦奇疫》,就是伴隨戰爭而來的瘟疫。在很大程度上,戰爭或者地震之後,都會有瘟疫伴隨,所以瘟疫也有可能以伴隨性題材出現。
總的來説,科幻中涉及到瘟疫的部分,往往都充滿陰影的,令人不快。事實上,相對於太空題材,與瘟疫相關的科幻作品並不多,而且,並不是我們在現實生活中那種直觀的瘟疫,而是涉及更廣泛的主題,表現形式也更多彩多樣。
2**、瘟疫對人類社會除了負面影響,還有哪些推動作用?**
答:瘟疫對於人類社會的影響,我個人覺得,負面影響可能更多,尤其是給人類社會帶來的驚懼和恐慌。例如,黑死病、天花,等等。我還記得,當年講日本731細菌部隊散播鼠疫,看了以後感覺就很恐怖。最近,我去澳大利亞時候看到一些報道,當地土著人剛開始被殖民的時候,如果被殖民者發現一個村子裏鬧瘟疫,就會把整個村子滅掉,真的就是一個村子,整村的土著被滅掉。所以,到現在為止,對澳大利亞的原住民而言,那段歷史都是一個深深的痛。
至於正面影響,就是經過瘟疫以後,人類會對很多問題做出自己的反思。比如,從哲學角度,從人生角度,從種羣的發展角度,從物種與大自然的共存角度,等等,做出很多反思。這些反思,再加上科學技術的發展帶來的進步,那麼,在下一次瘟疫到來時,就會有一些提升。大概,這些就是能夠帶來的正面推動作用吧。
3**、未來的瘟疫會是什麼形態,人類那時又會如何對抗,對此有過設想嗎?**
答:科幻作品裏的瘟疫,之前我做過一個直播課《科幻作品中瘟疫的長長影子》(https://haokan.baidu.com/v?pd=wisenatural&vid=11386407642028499220)。在科幻作品中,比起我們真正遇到的這種大自然造成的瘟疫,所涉獵的內容和題材,都會廣泛的多。比如,我寫的那篇《針水大侵襲》,寫的是來自太陽的微生物,為了跟人類通訊,才製造了瘟疫。一旦通訊的目標達到了,疫情就解除了。還有顧均正先生的《倫敦奇疫》,所描述的並不是真正的瘟疫,只是外表看着像,其實描述的是戰爭。瘟疫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一個思路,它這種形態,或許可以套用在一些別的事情上,而這些東西,如果能夠預先有所思考,有所防範,也許就會給人類帶來一些利好的收益。
總體來説,一旦遇到某種病毒,只要種羣中一定數量的人還能活下來,那麼通過科學技術,或是其他相關措施,一點一點去制服這種瘟疫是有可能的,但是,新事物的出現是層出不窮的。所以,瘟疫這件事本身和羣居生活有關。除非人類羣居的生活方式改變了,才會有改進。即便是像黑客帝國一樣,將來每個人都生活在缸裏,也很怕缸和缸之間的水有污染,那大腦有可能就壞死在那兒了,或者是瘋了。
4**、科幻作家眼中,最讓人擔心的瘟疫是什麼樣?**
答:我覺得科幻作家眼裏,倒沒把瘟疫當成一個特別重要的東西來看,肯定還有更厲害的危機。如果只是從生物特徵和傳染性來講,包括傳染能力、致死能力,等等,這些並不可怕。還有現在説,瘟疫可能會永遠伴隨人類的生活,成為季節性傳染病,等等,這些都是有可能的,都會讓人覺得可怕。另外還有人説,發現病毒和宿主之間有更頻繁的基因交換,那就更是可怕。因為我們不太懂啊,不是專家,不懂就會想,就會越想越怕。
那麼,為什麼科幻小説中會出現瘟疫長長的陰影,我認為主要有三個原因:
首先,滅種的擔憂,我們人類總是有一種生物本能,作為獨特的物種,擔心被滅種的擔憂。宇宙中到現在為止,在我們的認知範圍內,只有我們自己是高等智慧生物。那既然我們是得天獨厚的存在,就必然會擔心滅種。其實,科幻小説中關於滅種的類型很多,不僅是瘟疫,也有彗星撞地球,關於大災難的小説和電影都很多,其實反映的是同一個擔憂。
其次,是對於羣體崩潰的擔憂。人類是具有社會屬性的,人與人之間保持着一定的關係,正是這種關係讓我們產生一種舒適感。因此我們會擔心,當社會關係崩潰,人與人隔絕,就會極度不適。
第三,對科學的能力的擔憂。最近二、三百年的科學飛速發展,但我們也會發現,有太多我們無法掌控的科學技術。
其實,我一直強調的一點。科幻作家並不害怕瘟疫,科幻讀者以及科幻迷也並不害怕瘟疫,因為他們看了太多的瘟疫,所以反而會產生面對恐懼的免疫力。所以我會推薦更多的人要看這種作品,看電影,看小説,包各種各樣的災難電影、災難小説。這些並不是負能量,而是給予人類去應對未來的一種最基本的免疫。應該多看。
5**、有何作品與瘟疫相關?當初的創作初衷是什麼?**
答:《針水大侵襲》是一部短篇,應該上個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創作的。最早是1991年發表在《星際警察的最後案件》這本合集裏,序還是鄭文光老師寫的。最近,安徽少兒出版社的《引力的深淵》也收入了我這篇小説。此外,我們還把它編入了《科學幻想:青少年想象力與科學創新培養教程》的初階版。
作家簡介吳巖,北京人,南方科技大學人文科學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副理事長,《科幻世界(少年版)》特邀主編,世界華人科幻協會創始人之一。1979年開始發表科幻小説,著有《心靈探險》《生死第六天》《引力的深淵》《心理亡國曆險》《中國軌道號》(即將出版)等小説和《科幻文學論綱》《中國科幻文學沉思錄》(即將出版)等著作。作品獲得多項獎勵。是中國科幻教育的早期倡導者和實踐者。
作品簡介《科學幻想——青少年想象力與科學創新培養教程》,2020年3月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這套叢書是目前國內第一套覆蓋小學至高中階段的科幻教材,該叢書分為初階、中階和高階,初階注重激發與培養學生想象力,中階注重引導學生建立科學認知方式,高階從審辯式思維角度提升學生的思考能力,目前已出版四冊。
該叢書配有作為科幻文學創作範例,《未來是怎樣的》,展示了世界科幻名家創作技巧與科幻理念。同時,該叢書還包括教師用書《科幻應該這樣教》,以引導教師如何加強想象力教育。
推薦詞吳巖老師的科幻創作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就開始了,橫跨兩個時代。其後他更多從事科幻研究,他所在的北師大是公認的中國科幻研究重鎮,培育了不少科幻研究專業人才,為中國科幻事業作出了獨特的貢獻。最近他揮師南下,來到深圳,相信他會開拓出一塊新天地。
——科幻作家王晉康:相信他會在深圳開拓出一塊新天地
我認識吳巖有很多年了,在我成為一個科幻編輯前,他就給過我許多幫助。多年前我在東北一個小村裏創辦《星雲》雜誌,吳巖除了給我供稿,還熱心地幫我把這個雜誌帶到美國去,作為中國科幻的代表雜誌參加展會,在當時引起了很大反響。他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非常熱心,樂於幫助很多科幻迷和作者。而在學術方面,他也作了許多貢獻,在中國科幻文學理論和學科體系的架構建設上有許多創舉。同時,他對中外科幻學術交流也做了很多貢獻,讓中國科幻不再是一個孤島。
——《科幻世界》副總編姚海軍:他讓中國科幻不再是一個孤島
吳巖老師在科幻界的地位,總讓我想到劉歡在歌壇的地位,而且他們似乎也很相像。吳巖老師赤誠、慈愛、智慧、温和、包容,有很強的親和力和感染力。他寫的科幻小説是一流的,像《生死第六天》和《滄桑》,都是經典。他培養了很多學生,現在活躍的一批科幻年輕血液,許多是他的學生。他開創了中國科幻專業的博士教學,而且建立起了中國科幻的理論體系,有巨大的深度和容量。他是中國科幻的精神導師,而且他的豐富思想已經外溢在科幻之外。我們都受益於他。如果中國科幻沒有吳巖,真的很難想象。
——科幻作家韓松:如果中國科幻沒有吳巖真的很難想象
最後,謝謝吳巖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