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文：中國或成為冠病疫情大贏家_風聞

4月4日星期六上午10時，也就是清明節當天，警報聲在中國全境響徹了三分鐘。整個國家都停下來，悼念所有死於2019冠狀病毒疾病的人。在這場可怕經歷給集體記憶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之後，這是一個全國團結的時刻。根據官方數據，在總計8萬3000多名感染者中，有3300多名中國人死亡。一些西方報道對這些數字表示懷疑，這讓中國當局大為憤慨。即使感染和死亡人數明顯有更多，也不會改變整體情況。

1月23日，也就是中國農曆新年的前兩天，中國領導人做出了封鎖武漢這座擁有1100萬人口的城市的重大決定。包括機場、火車站、地鐵、河港在內的所有公共交通工具突然停止運行。當天下午，通往武漢的高速公路被封鎖。幾天之內，總人口近6000萬的16座湖北省城市被隔離。通過將主要疫情限制在湖北省，中國得以防止國內其他地方暴發重大疫情。

在兩個月裏，湖北人民經受了不同程度的苦難，而以武漢最為嚴重。來自全國各地的援助源源不斷，兩所共有2500張牀位的特殊醫院在10天內建成。中國政府從其他省份和人民解放軍調派數萬名醫護人員前往疫區，以加強那裏的公共醫療體系，否則它就會因為重症病人突然增加而崩潰。中央政府確保每個湖北城市都有一個大省提供全面支持。幾個星期前，當醫護人員最終離開武漢和其他城市時，大批湖北居民走上街頭，為這些“外地”團隊送行，以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

想象一下，如果中國中央政府在處理疫情時猶豫不決，一定會引發內部的激烈爭論。武漢是中國航空、鐵路、公路和江河運輸的主要樞紐。抗日戰爭期間，南京淪陷後，武漢是蔣介石的臨時總部。在蔣介石將其中華民國國民政府遷至長江三峽上游、較難到達的重慶之際，武漢曾發生了好幾場偉大的保衞戰。

也許沒有哪個城市，能像武漢這樣與中國各地聯繫得如此緊密。它是學生人數最多的中國城市，其中有很多是來自其他省份。在為期一週的春假期間，中國人會回到家鄉與家人團聚。中國一年一度的春運，是地球上最大規模的人類遷徙。

回過頭來看，如果北京沒有做出封鎖武漢的決定，冠病疫情將在一週內蔓延到中國的各個角落。世界衞生組織稱這是公共衞生史上“前所未有”的應對措施。像武漢這樣的疫情重災區，可以很容易就出現50個，必會動搖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在今年1月下旬的那個時候，人們對2019冠狀病毒的性質仍知之甚少，甚至到今天也還不甚瞭解。

中國當局在去年12月和今年1月犯下了嚴重錯誤，包括地方官員查處“吹哨人”（早期參與掩蓋疫情的主要省級領導已被免職，包括湖北省委書記和武漢市委書記）。但是，在最關鍵的決定上，中央政府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決定。這拯救了中國，也為世界贏得了寶貴的幾周時間。不幸的是，儘管世衞組織一再發出警告，那幾周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利用。

防疫與復工並重

有好幾個星期，在許多人的心中，2019冠狀病毒就和沙斯一樣，是一種主要感染中國人和其他東亞人的病毒。這助長了關於病毒起源的陰謀論。隨着中國感染和死亡人數的日益增加，外界的反應不一。一些人表示同情並伸出援手，另一些人則冷嘲熱諷。反中和反華情緒在世界大部分地區蔓延，受影響的不僅是中國大陸人，還有東亞人。

北京把這些不同的反應都看在眼裏。當《華爾街日報》將中國形容為“真正的亞洲病夫”時，它引起了中國老百姓的強烈不滿。相比之下，捐贈少量口罩的梵蒂岡就受到了讚揚。

從那之後，局勢就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中國已成功地將新確診病例，減少至每天不到100起，其中大部分是輸入型病例。它仍然非常害怕疫情反彈，並實施了全面的預防措施。現在不是世界將中國拒之門外，而是中國將世界擋在門外，特別注意防護北京免受疫情的影響。飛往北京的國際航班，須先降落在12個指定城市中的一個，以便檢疫每一名入境旅客，並在必要時進行隔離。

與此同時，中央政府逐步放鬆對正常經濟活動的控制。公路交通、奢侈品消費、住房銷售、煤炭消費、空氣污染等各項指標都顯示，經濟正在迅速復甦。今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GDP）有望實現正增長。當然，出口領域仍受到嚴重影響，但由於國內市場的規模，中國對出口領域的依賴已不像以前那麼大。中國是世界上縱向一體化程度最高的經濟體。去年7月，麥肯錫（McKinsey）發表了一份報告稱，雖然全球對中國的經濟敞口正在增加，但中國對世界其他地區的敞口卻在減少。

另一方面，2019冠狀病毒已如洪水猛獸般地擴散到世界其他地區，其影響範圍比中國要大得多。美國和歐盟的經濟幾乎直線下滑，因為人們正確地將重點放在控制疫情的措施上。失業率飆升，各國政府正在花費數萬億美元，幫助陷入困境的企業和個人渡過難關。口罩、防護服和呼吸器嚴重短缺。倫巴第和西班牙的一些城市，已經建立了一套令人心碎的分診制度，以決定誰更應該得到挽救生命的治療。

中國曾不得不向世界各地發出提供醫療用品的呼籲，以補充其自身產量的不足，現在則是向世界提供這些救命物資的主要供應國。中國的工廠現在每天24小時運轉，每天生產2億個口罩，其中大部分用於出口。

中央集權制度歷史悠久

我們不知道歐洲和美國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擺脱目前的局面。2019冠狀病毒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病毒，除非所有國家都安全，否則任何國家都不安全。即使歐美控制住了疫情，向中東、非洲、南亞、東南亞和拉丁美洲等世界其他地區蔓延的病毒，還是會持續威脅每個人，直到找到能給所有人接種的有效疫苗。

中國所做的，其他國家難以效仿。中國獨特的中央集權制度，在中國歷史上源遠流長，並非中華人民共和國所獨有。兩千多年來，老百姓心目中的理想，是擁有一個運作良好、由賢明君主領導的中央集權制度。中國反覆修建長城以保護國家免受外部有害影響，這是它的強大之處，也是其巨大的弱點。

冠病直接影響的是公共衞生，長期則會影響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在全球金融危機過去十多年後，另一場衰退或許即將到來。一些人擔心這次情況會更糟。政府注入流動性和暫停合同義務的努力，只能暫時紓困。最終，過度負債的問題將必須以某種方式加以解決。過度負債在很大程度上，是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向全球體系注入前所未有的流動性所造成的。

隨着公司倒閉對其他公司和債權人產生連鎖效應，收拾這個金融爛攤子可能需要數年時間。飽受苦難的人是如此之多，對窮人的影響更是特別大，現有的政治制度和結構將不可避免地受到質疑。一些國家將會出現社會動盪。弱者會就此垮掉，成為歷史；強者會變得更強大，並在此基礎上再接再厲。在全球政治和經濟領域，領先國家和公司的排行榜將再次發生變化。

在美國，混亂的冠病應對方式，正在成為即將到來的大選的一個關鍵議題，並促使新領導人的湧現。在歐盟，冠病正在最大限度地考驗歐洲的團結。tg如果印度的冠病疫情變得更糟，其喧鬧的民主將面臨重大壓力。在中國，一開始對構成威脅的冠病，反確立了其領導地位，至少到目前是如此。漫長的中國歷史循環往復。對於《三國演義》開篇所云：“話説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國小學生可説是耳熟能詳。

中國可帶領世界走出衰退

只要能夠防止出現第二波疫情，中國現在就處於帶領世界走出全球衰退的領先地位。它現在是唯一一條盡頭有光亮的隧道。中國領導人自然希望將此轉化為政治優勢。我們已經看到，中國是如何基於政治考慮，通過直接捐贈或發出出口許可證，向外國發放口罩和其他物資。隨着中國經濟的復甦，我們可以期待中國將優先向“一帶一路”沿線的友好國家開放國內市場。對於美國和歐洲來説，中國將試圖利用其目前的優勢來緩和反中情緒，並建立長期關係。

近年來，西方的反中情緒越來越嚴重，部分原因是對中國崛起的擔憂，以及文明價值觀的衝突。即使在那些讚賞中國成功戰勝冠病的人中，也有人對中國的專制方式感到反感。當中央政府宣佈封鎖武漢時，武漢人民對這個決定沒有發言權。當美國總統特朗普考慮封鎖紐約市時，紐約州州長科莫強烈反對。在中國，國家利益高於人權。在自由主義的西方，這兩者之間存在着持續的緊張關係，這也是自希臘和羅馬時期以來，西方創造力的源泉。

中美必須異中求同

比較兩國對各自的“吹哨人”的反應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中國的李文良醫生最先在武漢拉響了冠病的警報，艦長佈雷特·克羅澤（Brett Crozier）則將羅斯福號航空母艦上不斷惡化的冠病疫情公諸於世。兩個人都感染了病毒。在李文亮事件中，他在死後得到了正式的平反，中央也通過發佈對其情況所做調查的通報來為事件定調。而在克羅澤事件中，無論白宮怎麼説，這場辯論永不會停止。中國和美國是在不同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各有各的強處和弱點。全球合作要求彼此接受對方。

只要中國這次不高估自己的實力，它可能會成為冠病疫情的大贏家。它必須遏制其官員在捍衞中國立場時採取過於強硬的姿態，或以盛氣凌人的態度對待小國。最好是能遵循丘吉爾的至理名言：“在失敗時，你要寧死不屈；在勝利時，你要寬容大度；在和平時，你要滿懷善意。”在最近通過視頻舉行的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特別峯會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就呼籲國際社會在抗擊冠病，以及通過協調宏觀經濟政策和促進貿易來提振全球經濟方面加強合作。

中國可能很快就會召開因冠病疫情而被推遲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會議和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中國如何調整國內外政策（經濟及政治），不僅關係到中國，也關係到世界。冠病是一場全球性的悲劇，但它也是中國和世界改弦易轍、重建信任、加強合作，並建設一個更安全世界的歷史性機遇。要不然，另一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是一場比大流行更嚴重的悲劇。

（作者是新加坡前外交部長，現為博然思維集團（Brunswick Group）地緣政治倡議高級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