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2020，我們如何科學保護華北豹？_風聞

寫在前面：

2020年，4月19日，我們終於回到了山西。

老司機大牛開啓了“太行日記”模式，帶你一同回到華北豹的世界。

行動背後，是2020年我們進行華北豹保護的新計劃。

請看到最後。

歷史的車輪正在緩緩向前。

大牛小日記

昨晚就着富強燉煮燜燒的羊肉，跟老魏喝完半斤多汾酒，我專門查了下日出和日落時間。

日出時間：5:44，日落時間：7:06。

今早六點來鍾睜開眼時，天已大亮。

勤勉周到的富強起得更早，集裝箱宿舍裏一陣聲響。凝神細聽，卻聽不到一聲鳥叫。

可能是山麻雀啾

“鳥都沒來嗎？”

“來了。出門就能聽到。”

果然是。不是很多，卻一如既往地婉轉動聽。

如果我能認鳥就好了——不過這個宏願都發了幾年了。

今天的工作區域是石猴嶺，和順縣城與馬坊鄉之間的埡口。

縣道山團線翻過石猴嶺，下到石猴溝，往前是老魏家所在的城家莊，再往前就到貓盟的基地了。

新鮮的基地照！

基地挨着鐵橋管護站，管護站挨着鐵橋村。而整個保護區的名字，就叫鐵橋山。

保護區大部分位於馬坊鄉，太行山中段晉中和順縣西部的一個鄉。

1940年八路軍發動百團大戰時，馬坊幾乎就在廣闊戰場的中心。

還是説回石猴嶺。

山團線自東向西，山樑自西北向東南。道路和山脊線斜斜相交。山樑側面長滿油松，脊線上大多是沙棘——秋冬季節酸甜可口，但現在只會很扎。

秋天的沙棘，酸甜爽口

道路會影響豹子沿山樑移動嗎？

這是蓓蓓想回答的問題。

無論是巡視已經擁有的領地或是擴散以尋找新的領地，大溝大梁都是君子之豹的首選路線。

山谷底部的平地大多已開墾為農田，因此山樑對豹子愈發重要。

老王M2

道路寬度、道旁植被和車流量，都可能影響豹子通過道路。

於是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我們都在石猴嶺上來來回回地測量道路寬度，操作植被樣方，安裝紅外相機。

今天是將研究計劃落實到現場的第一天，我們問了自己許多問題：

你覺得豹子會走這裏嗎？樣方為什麼要邊長20米？覆蓋度分等級還是目估具體數值？

具體調查方案，就這麼在這些問題裏確定了下來。

剛哥和東東早上從縣城拉了些板材到基地。看我們在石猴嶺上蝸牛般走走停停，就先去檢查了鐵橋村西北的紅外相機。

豔陽天湛藍如海，蒼翠的油松林間點綴着桃花梨花。經過兩個多月的居家隔離，在颳着大風的山樑上爬上爬下，別提多舒心了。

此時，山裏的新綠還沒有冒出來。

從石猴嶺回到基地，還沒到六點。富強熱了一鍋早上的蘿蔔土豆羊肉，蓓蓓炒了一盤乾煸豆角。

一晴經過一下午的努力，終於把家畜GPS定位器搞明白了。

“每十秒鐘定位一次。太陽能充電，能持續工作50天。一有信號就自動回傳定位數據，可以在手機上實時查看。”

“老齊聯繫上了嗎？”

“還沒有。”

乘天色未暗，我們直奔老齊家。剛停好車不久，老齊就回來了。

跟老魏一樣，老齊也是老豹子隊員。今年七十來歲，還是腰板挺直，爬山迅速。

一晴想給老齊家的牛戴上頸圈。

和順西部的肉牛養殖已有二十多年。這幾年，每年有幾十只牛被豹子咬死咬傷。貓盟和馬坊鄉政府以及保護區，做了豹吃牛的補償。

一晴對補償數據做了彙總，發現其實遭到豹子襲擊的家牛，比例其實很低。（戳：豹子又要吃牛排？算算我得花多少錢……）

大量家牛會擠佔野豬狍子的生活空間嗎？或者是家牛起到已經滅絕的大型有蹄類的生態功能，從而有助於豹的生存？

並沒有現成的答案。

這是一晴想要知道的。在華北豹的分佈區和歷史分佈區，有的地方禁牧，有的地方養牛。

對豹子來説，到底放牧好，還是禁牧好呢？

戴上GPS定位器的家牛，可能會提供更多信息。

老齊有4頭大牛，4頭小牛。全村的牛放在一起，輪流看管，有幾頭牛就看幾天。老齊剛看完8天。

不過老齊推薦了老趙的牛：“那頭牛大！到處跑！自己在外面生了小牛再帶回來。”

老趙領我們到牛圈，在幾瓢飼料的幫助下，給那位可敬的母牛帶上了定位器。

從老齊家回到基地，已經晚上九點了。蓓蓓坐在副駕駛瑟瑟發抖：“咱們幹活儘量在白天吧！晚上太冷了！”

蓓蓓表示：冷到發呆

誰叫今天降温了呢？再説白天老齊也不在家呀。

我端起鍋碗瓢盆——沒做飯的人洗碗——到水池邊。按一下盤子，一層水已經凍上了。

2020/4/20

老司機大貓接手的分割線

一

豹的處境，正在改變

先轉一則新聞：

4月18日，山西省林業和草原局黨組書記、局長張雲龍在鐵橋山省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聽取了負責人工作彙報，查看了解了保護區科研、整合優化及院士工作站運行情況。

他指出，鐵橋山省級自然保護區是山西省重要的華北豹自然棲息地，華北豹的種羣數量和生態習性更能直觀的體現保護區的生物多樣性。

自然保護區不僅要強化管理，更要加強基礎研究，要與科研單位積極交流，加大對華北豹的科學研究力度，整理分析華北豹的生物學規律，為下一步申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打下堅實基礎。

——山西林草局官方網站

我們很幸運，見證、參與、並且將努力推動一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建設。

和順華北豹，從無人知曉，到家喻户曉；

從省級保護區，邁向國家級保護區；

從馬坊鄉的張書記，到和順縣的孫書記；

從老王、林環、永蛋，到今天的貓盟基地、和順縣生態保護協會、阿拉善SEE、桃花源與螞蟻森林、老豹子隊……

老豹子隊的成立儀式

阿拉善SEE贊助的貓盟基地

一路走來，我們見證着山西和順這一革命老區在生態保護之路上踟躕前行。

城市在擴張、縣城也在變大，而山裏的村莊卻在萎縮。

道路越來越多、等級越來越高，山上修起了風電、山溝裏出現了農家樂，但山上的森林也越來越葱鬱。

山西，擁有華北最好的森林。

**2016年，**一個民間機構多方呼籲關注的風電項目，也僅是略微修改了施工方案，避開了保護區，但依然佔據着山脊——豹所喜愛的地方。

**2019年，**一條即將穿越豹棲息地核心地帶的高速公路連接線，在多方推動下悄悄改變了選址方案。

**2020年，**和順縣政府相關部門對於延伸至豹棲息地的煤田氣項目提出駁回申請，並由縣財政撥款為去年的豹子吃牛做出財政補償。

豹吃牛勘察記錄表

與此同時，和順的華北豹種羣生生不息，小豹誕生、新王取代舊王，它們依然在林中漫步、偶爾吃掉幾頭牛。

二

未來，我們怎樣向前？

即便看上去今天的和順華北豹保護前景比十年前要光明十倍，但若與我們所熟悉的新龍、三江源甚至是荒野新疆所保護的烏魯木齊南山雪豹相比，依然顯得風雨飄搖。

華北地區華北豹的分佈。貓盟繪圖

經過多年調查監測，現在我們知道和順是這個華北豹種羣的核心分佈區。

而這個種羣的覆蓋範圍可能東至河北邢台，西達晉中市太谷縣，往北到達晉中昔陽縣，往南則沿着太行山脈直抵晉中左權縣。

在如此廣闊的地域裏，棲息地被城鎮、鄉村、道路、煤礦、農田……分割得七零八碎。

在分佈模擬模型裏，這個豹種羣的潛在棲息地至少出現了4個大斷裂帶和1個瓶頸地帶。

在未來，即便保護力量日益增強、保護意識和手段不斷提升，同樣不曾停止的開發是否仍會永久地切碎這個種羣、使之變成幾個互無交流的小種羣呢？

甚至這樣的格局已經形成了，但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我們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推動華北豹保護往前走了一點點。

而政府職能部門一旦動起來，將會爆發出比我們大得多的能量。

如果一個國家級保護區在和順縣成立了，那麼我們接下來應該做什麼呢？

像過去一樣，我們用科學手段來發現問題，用在地保護來摸索方法，最終用這些去推動更多的改變。

三

我們，正在努力

東部的保護和西部的保護面臨的問題可能性質差不多，但問題的規模要大若干倍。

從帶豹回家的宏觀角度來看華北豹的保護，我們需要解答一個問題：

從北太行到燕山，要迎接豹的擴散，需要滿足什麼樣的環境條件？

冬季的華北山地

森林覆蓋度顯然不是唯一的因素，和順的森林面積並不會比北京遠郊的某個區更大。

獵物密度要如何才能提高起來？豹如何才能來到某片擁有足夠獵物的森林？人類哪些活動在多大程度上能被豹接受、而哪些則根本不行？

我們希望這些現實的問題能夠從現在這個已知的豹種羣上獲知答案。

蓓蓓設計了道路影響的課題。

我們知道豹會過馬路，但不是所有的馬路都能過。

它們有選擇地過路，在某些地方、某些時間段。

我們現在要搞明白的就是，到底什麼樣的路，動物才會過？

這意味着廊道建設的標準。

畢竟，在帶豹回家的華北山地裏，又有哪裏沒有道路呢。

一晴則選擇了放牧的影響。

在失去梅花鹿和其他大型有蹄類後，我們想知道野放的牛到底在對森林產生哪些影響？

很明顯，豹會利用牛在次生的茂密灌叢裏開闢出來的小路，狍子、野豬也會利用。

但牛本身是否又會對狍子和野豬帶來不利影響呢？

傻狍子 ©大貓

今天，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被人類活動改造了數百年、早已面目全非的華北山地，沒有原始森林，我們也不知道過去生態系統完整的時候山上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們只能基於現有的情況，來看未來什麼樣的森林合理、能迎來豹的迴歸。

這些研究都不再需要像過去那樣漫山遍野地安裝相機；

通過近年來我們在帶豹回家之路上的調查，我們現在也擁有了足夠多的實驗場所。

我們知道哪裏有豹種羣，哪裏有零散的豹活動，哪裏完全沒有豹但是有豹的獵物，哪裏什麼都沒有。

因此我們可以在這些地方通過合理的設計來完成我們的研究，並得出對保護有實際意義的結論——

而這些事情需要很多人手，希望成為志願者的人可以關注一下這些問題，並且評估一下這是不是你想要參與以及有能力來做的事。

四

走下去，是我們堅定的路

即便走到今天，我們依然認為，保護是有可能會失敗的。

中國東部的豹太過脆弱，它們消失得太快，恢復得太慢。

每次當我們驅車前往密雲或者延慶觀鳥、途經那些連綿的大山時我都會感慨，這麼大的山，怎麼就沒豹子了呢？

挑一條正確的路，用正確的方法，持續走下去，這就是貓盟對於華北豹保護的態度和計劃。

最後，感謝阿拉善SEE基金會、桃花源基金會、螞蟻森林、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和順縣生態保護協會、和順縣委縣政府、山西鐵橋山省級自然保護區等一直支持我們保護工作的機構和政府單位，以及千千萬萬支持我們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