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被《清平樂》中的韓琦騙了,僅好水川一戰,他就給西夏送了一萬多人頭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6361-2020-04-24 14:30
編者按:在當前熱播的北宋歷史傳奇劇《清平樂》當中,韓琦這一角色由青年演員楊玏飾演。韓琦是宋朝的名臣,但因為兵敗好水川而更多給大家留下“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的印象。不過,又有人認為好水川之戰宋軍1.8萬對抗十萬夏軍,雖敗猶榮,是不是這樣呢?
▲清平樂中的韓琦
按照韓琦本人的説法“昊賊據數州之地,精兵不出四五萬,餘皆老弱婦女,舉族而行”。這是分析了當時西夏的國力和人口布局後得出的結論。按當時西夏建國不久,人口不過一百多萬(後世巔峯期有300萬),河西走廊平定甚晚,當時尚未徹底消化,西南方向又需要防備宿敵唃廝囉,加上留守中樞的兵力;筆者認為,好水川之戰李元昊雖號稱傾國出動,所出戰兵當在3-4萬,《宋史》所載十萬,大有誇張。
當然,冷兵器研究所之前的文章《遊牧民族為何能動輒擁兵幾十萬?從西夏五十萬大軍真實含金量説起》已經提到,西夏極限動員能力是非常強的,通過舉國動員可以招募大量輔兵和炮灰部隊。那麼,好水川之戰是否會有大量炮灰部隊隨行呢?好水川之戰是一場非常經典的伏擊戰,而非平夏城之戰那樣需要龐大兵力的攻城戰。對於李元昊而言,龐大的軍隊不利於隱藏行動,指揮上也不靈便。所以筆者傾向於除了負責輜重後勤的人員之外,好水川之戰夏軍實際作戰兵力就是四萬不到。三川口之戰戰敗後,夏竦、韓琦、范仲淹於1040年(康定元年)被調到陝西。韓琦向宋仁宗獻上攻打西夏腹地之策,被宋仁宗採納。李元昊聞報,決定先下手為強。
▲陝西五路地圖
宋夏戰爭時的陝西五路當中,熙河路是神宗朝河湟開邊之後才開闢的,仁宗朝只有鄜延路、環慶路、涇原路、秦鳳路四路。韓琦居涇原路,范仲淹居鄜延路,由於黃土高原破碎分隔的地形,以及宋軍缺乏騎兵,導致各路之間險遠難以互相支援。李元昊從興慶府出兵,攻入韓琦坐鎮的涇原路,這是因為涇原路正對興慶府,而且韓琦主戰意志最高。為了避免鄜延路的范仲淹派兵偷襲党項李氏起家的夏州(夏州是當時西夏的武器生產基地,此前范仲淹已經偷襲了兩次夏州,摧毀十多個堡寨),李元昊派人向范仲淹求和,雙方不斷互換信件,范仲淹乃仁厚之人,自然不能在議和過程中發兵偷襲,反而對李元昊放鬆了警惕。
▲《清平樂》中的范仲淹劇照
公元1041年(宋慶曆元年)正月,大約在初十前後,元昊派一支數千人的部隊突然出現在宋軍要塞懷遠城(今寧夏西吉縣偏城)附近,韓琦得到消息後,馬上集結起一萬八千人的部隊,由行營主管任福率領,並派桑懌、朱觀、武英等人為副將,由鎮戎軍(今寧夏固原)出發,解懷遠城之圍。任福率領的是鎮戎軍的全部戰兵加上韓琦新募的“敢勇”,有一部分是新兵。不過陝西沿邊地區民風彪悍,還有大量習俗尚武的熟羌、蕃部,考慮到陝西禁軍經久武備廢弛,這些“敢勇”的戰鬥力可能還要高於老兵。
▲好水川之戰作戰形勢圖
韓琦得到的情報是“元昊謀寇渭州”,要想攻打涇原軍深部的渭州,需要的可不止是幾千人。李元昊還有更多兵力埋伏在附近,韓琦對於這一點是心中清楚的,所以他下令任福解懷遠城之圍後,儘快趕往羊牧隆城,與羊牧隆城守軍會合,並獲得城中儲糧作為補給,然後再考慮尋找李元昊主力,尋找背擊或者截殺的機會。
▲大將任福
從韓琦的叮囑來看,韓琦應當猜到了李元昊的兵力多於己方。宋夏戰爭前期各場戰役,西夏的真正兵力不多,宋軍則更少。長期的和平帶來的兵備廢弛難以迅速恢復,宋朝在陝西各路陳兵20萬,以輔兵佔50%計算,戰兵僅10萬出頭,又分散各路,涇原路總兵力不會超過4萬。韓琦令任福率1.8萬人出擊,已經算得上傾巢而出了。任福抵達懷遠城,發現夏軍已經轉攻南面的張義堡,於是前去解張義堡之圍,與守寨的宋軍常影、劉肅部聯合擊敗夏軍,殲敵數百人,夏軍向西南逃遁。
▲宋軍在張義堡擊敗夏軍
自張義堡南下,宋軍分兵兩路,分別沿着籠洛川和好水川向西面的羊牧隆城移動。逃竄夏軍是走好水川移動,先佯攻籠杆城,再佯裝要越過六盤山偷襲渭州,最後才突然沿好水川西竄。朱觀部進入了籠洛川,不和任福一起行動。為什麼任福在這裏要分兵呢?這是因為河谷狹窄,嚴重影響行軍速度。任福和朱觀“相距隔山五里,約翌日會兵川口”,雖然好水川、籠洛川之間有低矮丘陵,但是如果被敵軍襲擊也是可以互相援護的。因此,任福追擊夏軍的安排並沒有問題,因為夏軍本身就是朝宋軍的預定目的地羊牧隆城移動。李元昊知道任福是老將,如果試圖將他引誘到險地殲滅一定會被識破,才作如此安排。《宋史·任福傳》説“芻餉不繼,士馬乏食已三日”,這是不是宋軍戰敗的原因呢?需要注意到這裏寫的是“乏食”而不是“絕食”。由於關隴地區複雜的地形以及宋朝薄弱的後勤補給系統(嚴重缺乏馬匹和畜力),行軍期間士兵口糧達不到規定的標準很正常,但如果只是短期的話對士兵的戰鬥力影響有限。在距離羊牧隆城只有五里的地方,任福部遭到了李元昊主力的伏擊,實在不可思議。
《宋史·夏國傳》記載“懌為先鋒,見道傍置數銀泥合,封襲謹密,中有動躍聲,疑莫敢發,福至發之,乃懸哨家鴿百餘,自閤中起,盤飛軍上。於是夏兵四合”。我們可以推測,李元昊的主力應該隱藏在瓦亭川以西宋軍的偵察死角當中,看到鴿子飛起之後立刻繞過沿川諸城寨,滲透過瓦亭川,在宋軍前路作好埋伏。能進行如此精密的行軍,李元昊的軍事才能確實令人稱讚,運用鴿子來判斷戰機的謀略也十分高明。先鋒桑懌率領精騎衝向夏軍,試圖為本部換取列陣時間。但夏軍騎兵數量有優勢,紛紛衝擊而至,使得任福部始終未能形成完美的反騎兵方陣。“賊縱鐵騎突之,自辰至午,陣動”,在西夏具裝鐵騎的衝擊下,宋軍陣勢搖搖欲墜。於是任福等人率軍向周邊的丘陵後撤,然而埋伏的夏軍立刻從山後殺出。“陣中忽樹鮑老旗,長二丈餘,鮑老揮右則右伏出,揮左則左伏出,翼而襲之”,憑藉騎兵優勢,夏軍從各個方向衝殺宋軍。藉助山勢衝擊的西夏具裝鐵騎,威力驚人。
與此同時,朱觀、武英的北路軍也遭到了夏軍的攻擊,無法援助,可見夏軍也兵分兩路,每一路都對宋軍形成兵力優勢。距離羊牧隆城較近的北路軍得到了羊牧隆城王珪部4500人及東面瓦亭寨趙津部3000名騎兵的援軍,所以李元昊對北路的處理是先予以壓制,優先殲滅南路的任福部。由於北路夏軍可能遭到王珪部和朱觀部夾擊,李元昊佈置了精鋭步兵方陣阻擊王珪部,“陣堅不可破”。作戰過程中,越來越多支小隊夏軍從隱蔽位置縱出,進入戰場,這種添油戰術讓宋軍的壓力越來越大。在李元昊主力的打擊下,任福部幾乎被全殲,任福、桑懌、劉肅、任懷亮(任福之子)都戰死沙場,按《宋史·任福傳》——“士死者六千餘人”。
隨後夏軍主力馬上北上,打擊朱觀所部。羊牧隆城的王珪試圖殺入重圍救援,未果,反而身負重傷,回到城中後不久去世。這時朱觀、武英部士卒已經得知主帥任福陣亡消息,失去鬥志,紛紛潰散。但夏軍也久戰疲憊,無力廣泛追殺,只能集中打擊宋軍軍官團,武英、耿傅、趙津及內殿崇班訾贇、西頭供奉官王慶、侍禁李簡、李禹亨、劉鈞都戰死。只有朱觀率千餘人依靠大族姚氏的堡寨姚家堡之院牆據守,用弓弩射擊夏軍,後得到涇原路總管王仲寶支援,得以生還。按《宋史·夏國傳》,“將校士卒死者萬三百人”,則朱觀、武英部戰敗的損失是4000餘人。西夏軍損失不詳,但必然遠少於宋軍。
好水川之役夏軍獲勝後,西夏謀臣,曾經的北宋落第舉子張元在界上寺牆壁上題詩一首:“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説兵機。”以此諷刺韓琦等人的無能。戰後李元昊擔心秦鳳、環慶等路前來支援,並不趁勝攻取宋軍城寨,而是馬上撤回天都山(按王珪是重傷後撤回羊牧隆城才去世,其部隊並未潰散而是完整撤回城中,這也是李元昊沒有攻取羊牧隆城之故)。仔細分析,我們會發現宋軍在指揮部署上並沒有太大的失誤,卻在自己家門口遭受如此慘敗。這是由於李元昊的戰略戰術能力遠勝於韓琦、任福等人的緣故。當然如果任福沒有中計放出銀盒中的信鴿,李元昊可能贏得不會那麼輕鬆。但是,技不如人在軍事領域本身就是極大的過失。韓琦對於李元昊動向的分析模糊不堪,顯示出其才具不足,而任福作為前敵將領也並不是什麼大將之才,最終喪師亡身。
▲一代梟雄李元昊塑像
不過,這一戰未能打成徹底的殲滅戰,則是由於西夏本身國力有限,土地又貧瘠,無論是兵力還是軍隊素質裝備都有欠缺的緣故。在宋夏開戰之前,李元昊就已經數次被青唐吐蕃領袖唃廝囉擊敗。
▲青唐吐蕃首領唃廝囉才是李元昊真正的強敵,也是西藏神話英雄唃廝囉的原型
此戰之後,韓琦、范仲淹都遭到貶職,但畢竟是用人之際,依然留在陝西對抗夏軍。涇原路的宋軍多是精鋭,卻陣亡萬餘人,引起宋仁宗震恐,採納參知政事宋庠的建議命人整修潼關,結果關隴百姓認為朝廷要拋棄他們放棄關隴,民怨滔天。宋仁宗這時也意識到西夏並沒有這麼大的實力,停止了工程,並貶責拋出這個餿主意的宋庠來甩鍋。
▲《清平樂》仁宗皇帝劇照
而宋朝對西夏繼續失敗,慶曆元年(1041年,好水川之戰同年)在麟府豐之戰被奪走了豐州,慶曆二年(1042年)又有定川寨之敗(定川寨之戰時,夏軍分兵兩路,主力獲勝,但偏師被原州知州景泰以區區5000人擊敗,證明夏軍真實兵力確實不多)。然而正是這期間被《宋史·韓琦傳》記載“琦與范仲淹在兵間久,名重一時,人心歸之,朝廷倚以為重,故天下稱為韓範”。那麼“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的邊塞軍歌,更可能是出現於好水川慘敗之後,是韓琦等人在屢戰屢敗的局面下編造出來,作為鼓舞士氣的心理安慰。
參考資料:《宋史》、《續資治通鑑長編》、《仁者誤國——好水川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