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的年輕人:過年就是渡劫_風聞
浙江温州瓯江明月夜-2020-04-25 11:31
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樓紅處一江明。
每當快過年的時候,每個即將回家的年輕人心裏都會閃過一個念想:今年我到底還回家嗎?
有家不能回、過年要上班、被催婚、親戚朋友的社交壓力……很多人不回家,有自己的原因。
下面是四位今年過年不回家的人,來聽聽他們的故事。

我覺得在外面久了,家的“形狀”會慢慢模糊,回家成了一種義務的感覺,我就有點不太願意回家了。
大學是在杭州上的,大四的時候我就有點坐不住了,每年回家串親戚、給家裏幫忙等等的事情,讓我心裏挺煩的,放假之後,我就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兼職,然後跟爸媽講,我春節不太想回去了。
爸媽開始的時候非常反對的,各種傳統觀念炮轟我。我跟他們在微信上吵了整整一個星期,我知道他們這麼堅持我回去,就是想給我介紹對象,大三的時候,爸媽就有點迫不及待了,只不過因為我那個時候是學生,也就收斂一些。
最後爸媽終於屈服了,我就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學校。
我有兩個哥哥,他們都已經成家了,作為唯一的女孩,爸媽覺得我上大學有點浪費時間,應該早點出嫁做人婦算了,這種想法我絕對無法贊同,不回家就是不想被他們拴在家裏。
沒回家節前節後的那兩週時間,我覺得生活安靜得不真實。洗澡不用排隊,集中住宿,集中吃飯,白天去便利店打工,買東西人也慢慢少了,我還嫌人多,跟店長説最後換成了晚班。
除夕那晚,雖然不用上夜班,但我沒有回學校。我就在便利店待着,吹着小太陽度過了一晚,用手機看電影,刷微博,看完接着看書。
雖然那年春節過的平淡無奇,但我覺得沒有以前春節過的那麼累了,在家太久,腦子會變遲鈍,那種小城市的慢節奏,會讓我有不適感,最後也會很討厭自己,最重要的是,沒有人在耳邊唸叨你:在學校有沒有找男朋友,為什麼不回家的煩人問題,懼怕過年社交的我,不回家真的開心。
現在,回家僅僅是過年的一個選項而已,即便是回家,我也會選擇人不多的日子,選擇最慢的卧鋪,花上兩天的時間,慢慢為迎接家裏的那些瑣事而慢慢打算和做準備。

我應該有3年都沒有回家了。
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年駐外在韓國,無法回國。雖然離家比國內的很多人都近,但每年臨近春節的時候,那種孤單的感覺就瀰漫在空氣裏,真的是能“聞到”那種“孤單寂寞的氣味”,冷漠而且沒有任何暖意。
在韓國也是有春節的,但和國內的熱鬧氣氛比起來,完全是兩回事。這裏沒有國內的拜年,到假期後,大家都各回各家,祭拜供奉祖先,大多數的慶祝活動都關起門來在自己家裏搞搞,吃個飯,也沒有出門走親戚的説法。整體上看起來,過的非常剋制,大街上的氣氛,完全和平時一模一樣,不少韓國人還在上班。
我所在的單位駐外機構大概有40多人,除了我,幾乎所有人都把家人接了過來,在當地有了自己的家。和國內一樣,每天下班之後,辦公室人就空了,想象他們都在和家人在一起,但我只能為了熬過孤單,主動去加班,到10點多才下班。
唯一有中國味道的活動,就是單位除夕晚上吃飯。同事和他們的家裏人圍坐在一起,我也夾在其中,一起看春晚,刷手機,一晚上時間過的也特別快。春節只不過是給了一個和同事寒暄的機會,沒有什麼深入的交流,頂多互相吹吹牛,也挺無聊的。
三年在外的時間裏,因為一個人,也慢慢學會了和自己相處,有空就和朋友在微信上聊天,一聊就是兩三個小時,除此之外就是去韓國的商場裏逛街,不一定是為了買東西,其實是為了看看人。即便是陌生人從身邊擦過,我也能感到一絲人氣,就不會感到那麼孤單,雖然他們説的是和你不一樣的語言,但心裏總有一些寬慰。
其實孤單的感覺不是回家就會消失,春節只是一個觸發點而已,把平時積累的那些孤獨都調動起來了。和同事吃完年夜飯,大家各回各家的時候,那種熱鬧散去之後的感覺,其實就是孤單本身,即便你回家了,和爸媽見面,然後再回到大城市自己的家,也會有相似的感覺吧。
對於身在國外的人來説,時間一長感覺春節其實並不重要,反而習慣了和家裏人手機通話,我想讓母親講一下她那邊的家長裏短,想聽一些瑣碎的家常話,感覺可以擺脱自己在國外工作的單調生活狀態,感覺自己還在活着。在這裏生活沒有什麼温度,只有聽到這些,自己才能感到温暖。
最期待有一個聊得來的人,不管是戀人也好,朋友也好,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日常,不想再通過手機和別人建立聯繫了,今年的春節也一樣,已經厭倦了微信和為了消磨時光看的那些電視和網絡上的節目。
可能很多人會羨慕我春節不用回家,但長時間在外,人就會有那種和現實脱節的感覺,彌補這種落差感的可能就是吃一頓中餐,和爸媽的一通電話而已。時間長了,你會想和周圍人保持距離,拒絕那種人多的場合,因為我明白,一時間聊的很開心,但總有散場的時候,那種散場後的感覺是很難受的,我還是寧願一個人待着。

今年是我在清華讀博第四年,正巧做實驗趕上了過年。
在我所在的科研圈子裏,過年不回家其實還是挺常見一個事兒。因為剛好要在年前投稿的話,論文裏需要補實驗,時間就比較緊迫了。為了科研,春節不回家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實驗推遲過了時效性,才是更重要的事,關乎發論文,關乎畢業,也關乎人生未來的走向,顯然節假日在這種情況下不重要了。
和家裏人説過年不回家時,開始會擔心家裏人不理解,回不去爸媽肯定心裏會有點小情緒,怎麼人家的孩子能回去,你就回不來呢?但最後父母也都答應了。
其實我覺得人越是長大,對過年這件事的看法會變化。到了一定年齡,沒有過上假期,沒有休息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索性就是少了個寒假而已,在科研和工作的這種反覆消磨裏,也能感覺出自己變成熟了,對事情的看法也有了改變。
明年就是讀博的最後一年了,要開始找工作了,畢業的壓力讓人應接不暇,在奔三的日子裏,不能再像二十二三歲那樣,有更多的機會和時間去試錯了,因為錯過後,很有可能就沒有下個機會了。

從去年春節開始,我差不多一直在路上,騎着我的自行車,帶着簡易的行李,還有我殘缺的身體。
今年的春節,我應該還在騎行路上,一直流浪。
我來自河北一個小城市,家在農村,以前和父母一起開了一個小賣鋪,掙一點小錢,過着波瀾不驚的小日子。大城市裏的忙碌會把人異化,農村這種死水一般的生活也會讓人痛苦不堪,十幾年前,因為一場事故,我失去了自己的左臂,沒有事情可做,被困在家中。
籌劃了將近1年多後,去年4月,我決定拿着在小賣部賺的一萬多塊錢,騎着自行車,帶着簡易的行李開始騎行生活。等我離開家第三天,都快到山西了,我才告訴家裏人,我出來了。
從家到北京,然後從北京一邊研究路線,一邊騎車去重慶,之後又去了成都,之後又沿着318國道去了一趟拉薩,總共花了有2個多月時間,花了六千多塊錢,徹底離開家,放飛了自我。
2015年的時候,我看了一個快手視頻,裏面有一個人記錄自己的騎行生活,給我印象很深,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像他一樣,去那些我想去的地方。去年12月,我又上路去了不少地方,一路騎到了武漢,現在正在前往深圳的路上。到深圳,應該就是除夕那天了吧。
在家人眼裏,我算是個“野孩子”。因為是老二,不是家裏唯一的兒子,父母都有點慣着我,也算是有了闖蕩世界的資格。本來應該是娶妻生子,建立家庭的歲數了,但對身體殘疾,手頭不寬裕的我來説,正常人的生活軌跡似乎離我太遠,因為做到這些需要有經濟基礎,畢竟那些事需要一個人勇於承擔責任。
讓我失去一隻胳膊的那次事故,也讓我對人生的看法有了些變化。沒有了胳膊的第三年,爸爸就因為突發腦溢血去世了。他一直都在擔心我將來如何生存下去,心勞成疾。自那以後,我感覺很內疚,覺得自己沒有用,性格里的自卑感後來轉化成了一股倔強,不想讓家裏人再圍攏在我身邊,我也不想再拖累他們,我還有兩隻腿,一隻胳膊,還可以騎車。
想離開家,看看那些只在手機裏看過的風景,認識那些可能會改變我人生的朋友們,然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給大家看,也想證明給自己,可以走這麼遠,就不想靠着做小生意度過餘生。
去年快到重慶的那段路程,切實讓我感到了這一點。我以為快到重慶的時候路會好走一些,沒想到翻山越嶺根本不知道哪條路在修,哪條路又和哪條路連接。記得有一段路要爬一座山,我就下車推着自行車,一推就是半天時間,從早上十點多一直推到下午四點,我以為推到山頂就是下坡了,結果又是上坡,等我到山頂後,天就黑了,最後在一個小賣鋪旁邊解決了晚飯。
生活就是如此,從我自己的小賣部到另一個小賣部,從一個谷底到另一個山峯,一路上行李掉了三次,當時真的想放棄,但後來想想回去太丟人,只要堅持下來,沒有什麼困難克服不了。
今年是我第一次過年不回家,但我並沒有感覺有什麼異樣,不用回家讓我有機會能面對我自己,因為在哪裏過年對我來説意義已經不是太大了。
翻過年,我想在春天的時候,沿着海岸線北上,然後再去新疆,趁天氣好的時候,看更好的風景,結識更好的人。
紀江明作者簡介:
紀江明,原名紀光明,因五行缺水,改今名。1969年6月生。畢業於湖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在《青年文學》《萌芽》《文學港》《野草》發表中短篇小説。現供職於麗水明天出版印務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