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疫情高峯已至!愛丁堡博士自述:令人恐懼的羣體免疫下,我是如何留守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20-04-26 22:09
編者按:近日,英國疫情最高決策者之一衞生大臣漢考克,首次明確對外宣佈,英國疫情已到達高峯,這一消息令不少留學生家稍稍舒一口氣。此前,英國已成第5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超2萬國家。
自新冠疫情在國內爆發後,海外留學生曾盡己所能捐款捐物,隨着疫情全球範圍的擴散,雖然不少人萌生了回國念頭,但國際航班的持續調減將大多數人阻攔在家門之外。
如今,“被迫”留守的他們正經歷着什麼,又是如何在似有似無的“歧視”中生存?
説姐聯繫到了正在愛丁堡大學攻讀博士的@JH,迅速發展的疫情打亂了她的生活節奏,留守的日子也有過慌亂擔憂的“至暗時刻”,但更多是互相扶持的赤誠和温柔,他們都仍在努力,一切沒有大家擔心得那麼糟糕。
以下是她關於疫情的思考與自述。
這是《精英説·全球連線》專欄的第 1 篇
時間:2020年4月
地點:英國愛丁堡
截至昨日(25號),英國因新冠病毒死亡的人數已突破2萬,累計確診數高達148377,每天的新增死亡人數也一直徘徊在800左右。
作為漂流在外的特殊人羣,海外華人與留學生們不得不一面對抗仿若無處不在的新冠病毒,一面小心提防“中國病毒”式的種族歧視。而歸鄉的路途漫長而艱難,回國的通行證更是一票難求,“買機票彷彿買彩票。”
圖片來源:Google
**記得二月中旬時,歐洲大陸和英國尚一片歲月靜好。**我與同門好友約定一同去海德堡漢學系朝聖,她先行出發去查閲資料,我則準備在三月初再自行前去。然而漫步哲學家小徑的願望尚未達成,歐洲的境況便急轉直下。
到3月2日,德國情勢已是相當緊急,無奈之下,我不得不取消了行程。好友也匆匆結束了她的學術之旅,一路心驚膽戰地回到了愛村。很快,並不“大”的大不列顛島淪陷了。
英國疫情地圖
數據來源:Sun
如今回想起來,從三月初的惶惑不安,到現在已然習慣了每週出門一兩次的“隔離”時光,並勉強恢復自我學習生活,也只過去了一個多月。
而英國實行隔離(lockdown)的政策更是不過短短三週。然而與疫情前相比,卻彷彿已是兩個世界了。每日困囿於十來平米的小小宿舍,日落月升也漸漸陌生了起來。
在這一方孤島中,我常常會產生某種幻覺,彷彿自己正置身於某個超驗的時空體,儘管與現實尚密不可分,卻已然身處於小説之中了。
這,恰是2020的魔幻現實。
視頻來源:精英説

恐懼源自對“他者”的偏見
“羣體免疫”之三重過失
在英國疫情爆發初期,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曾提出一項名為“羣體免疫”(herd immunity)的抗疫策略,立即引起輿論一片譁然。
“羣體免疫”,是指人或動物羣體中的很大比例獲得免疫力,使得其他沒有免疫力的個體因此受到保護而不被傳染。報告顯示,倘若要實行“羣體免疫政策”,最終或將有70%的在英人口感染新冠病毒。
顯然,英國政府的這一舉措包含着年齡歧視(ageism)的意味。從就業領域到公共衞生空間,歐美國家的年齡歧視“無處不在”,此次突發的新冠疫情更是加劇了這一現象。
年齡歧視使老年人在疫情時期的生活舉步維艱
也被英國媒體廣泛報道
在英國多地養老院和診所,許多年邁體弱的病人們不得不被迫簽署“放棄同意急救書”,要求他們承諾如果感染新冠病毒,病情加劇時不得請求救援。
據衞報4月17日報道,近日英國的居家死亡案例數量激增,死者多為新冠測試為陽性的老年患者。“他們被拒絕送往醫院救治;即使到了醫院或診所,醫生也會選擇消極的治療方式,放任病人死亡”。要治癒這些患者需要花費政府高昂的治療費,而喪失了勞動力的老年人已無法為社會帶來更多的可能性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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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冷酷的資本社會終於撕開了温情的人權面紗,將鋒利的爪牙伸向了它的功臣們——這些六七十歲的老人們是二戰後英國的第一代年輕人,他們親歷過轟轟烈烈的女權運動,經受過搖滾樂的洗禮,他們優雅紳士,開放包容,幾乎是大英帝國最後的榮光。
而如今,他們卻被親手灌溉過的土地拋棄,成為了資本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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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羣體免疫”的政策不僅給當地的年長者帶來了極大衝擊,對於留守英國的華人來説,更是雪上加霜.
我的導師有一個每月聚集的“讀書會”小組,組內恰巧都是本校漢學系的華人學生。除了一位很早便回國寫作的學姐,以及另一名因回國過年被滯留在家的同門,其他人都或是被迫、或是自願地困守在英國。“羣體免疫”出世之後,讀書會的小夥伴們紛紛在羣和郵件組裏“激情開麥”,傳遞着憤怒與不解:“無法相信”、“簡直荒謬”。
這次線上吐槽大會之後,導師曾特地組織過一次組內視頻(當時大家已自覺居家隔離)。寒暄過後,她提到英國的羣體抗疫政策,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的精英主義意味。
回想起疫情初期,儘管英國情勢已然危急,許多當地的年輕人依然如故聚會,草坪燒烤、宿舍開par、酒吧看球,這背後似乎都隱含着同一種觀念:作為中產精英的他們認為,自己理所當然地屬於剩餘的30%,不會受到病毒的侵襲;哪怕非常不幸感染了病毒,死亡也絕不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圖片來源:Vice
英國精英們的此類蜜汁自信由來已久,不僅展現在他們對自我體魄的盲目自大,還包括對本國精英文化下各類制度的極力推崇。
前兩年我們與一位英國博士一道去蘇格蘭北部的海島遊玩,旅行途中曾聊起各國的醫療,他便信誓旦旦地宣稱 “NHS是世界上最好的醫療系統”。彼時的NHS制度雖已飽受質疑,但尚且維持着繁榮之景,只是不知在英國醫療體系漏洞百出的現下,他是否依舊持此觀點了。
不難發現,英國民眾對自身精英身份政治的認同,本質上還是某種“歐洲中心主義”(Euro-centrism)的表達。自百年前“黃禍”(yellow terror)之説流行伊始,這一對東方“他者”的偏見、恐懼與誤讀便深深根植於西方精英文化之中。
漫畫《黃禍的輝煌》(1899)
新冠疫情在中國首先爆發後,西方媒體便開始大幅報道中國的疫情狀況與抗疫措施,其中不乏中正理性之言,然而更多的則是對社會主義中國的成見乃至污衊。
其中最過荒謬的便是將國內為防止疫情進一步傳播而採取的“強制隔離”措施污名為“集中營”式的管理。在他們的筆下,犧牲巨大的武漢封城,竟也成為了中國式集中營的佐證。
學者中也不乏談“隔離”色變者。譬如因“神聖人”、“例外狀態”等而聞名的意大利左翼哲學家阿甘本,在談到意大利的疫情災難時,卻理所當然地以其理論為武器,罔顧事實,一味地指認這些“隔離”措施全是國家的陰謀。
Giorgio Agamben
誠然,阿甘本對溢出性專制對個人自由損害的警惕值得肯定。然而,當基本的生存權都受到威脅時,我們又有幾分資格談論福柯對“隔離”的批判呢?
正是基於此種根深蒂固的東方主義,直到現在,在英國放棄了“羣體免疫”,並開始實施相對嚴格的隔離措施的第四周,我依然能時不時地聽到朋友們對某些外國室友的抱怨:“他們還是天天出門,還帶着孩子,而且全都不戴口罩”。

口罩之爭:集體還是個人?
在這些耳熟的抱怨中,顯然藴含着此次疫情的另一大爭議,即戴口罩的必要性。東亞文化中戴口罩的傳統由來已久,並已逐漸日常化、生活化,但在西方國家卻不併非如此。
據《每日郵報》24號報道,直到23日,英國緊急科學委員會才宣佈“重大發現”,即戴口罩可防止新冠病毒的傳播。在此之前,英國政府一直堅稱口罩的有效性亟待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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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與事實相符。每次我與朋友出門採購食物時,發現防護嚴密的往往都是華人或亞裔,而戴口罩的西方人則屈指可數。
**在西方口罩拒絕論的背後,自有其複雜的文化、政治和經濟成因。**一位劍橋大學在讀博士(微博@維羅妮卡是一隻小藍山雀)曾對這一現象進行觀察總結,並指出了一個有趣的對比。
她發現在國內疫情開始時,也有許多(尤其是長輩)不願意戴口罩的事例,給出的理由往往是“他們都沒有戴,我也不戴”。而這事實上是某種對於集體的屈從,其背後是集體主義趨同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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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隨着政策與宣傳的深入,戴口罩的人成為了“集體”,這些反對戴口罩的個例也就自然不復存在。
而在西方國家,大部分人拒絕戴口罩的理由則恰恰相反。
人們認為口罩是抹殺個人的存在,遮住大部面部的口罩使個人身份變得模糊不清;蒙面的,難以辨別的個人甚至有成為危險的他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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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此類認知遵循的是一套個人主義先行的邏輯。**正如韓炳哲所言,東亞社會集體主義的文化背景使民眾更趨向於順從,也更為信任國家。幾乎所有人都戴着“可以過濾病毒的特殊口罩出行”。**而在西方國家(如德國),戴口罩反而會顯得怪異——個人主義與“裸露的臉”密不可分。
除了集體與個人的爭辯,在西方文化中,口罩往往是疾病的隱喻,兩者之間的關聯甚至可以簡單粗暴地簡化為一個公式,即戴口罩=有病。
這一觀念不僅在大眾文化中大行其道,在政府的各項決策中也不難發現其蹤跡,可見此觀念的根植之深。
英國政府或修改其原先的口罩政策
建議市民在公共場合戴口罩以阻止疫情傳播
圖片來源:Daily Mail
除了上述兩個因素之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則在於,許多英國民眾確或已無口罩可戴。**近幾年英國政府一直致力於削減對NHS的資金支持,原本各類防護用品的庫存便相當有限。**再加上疫情突發,醫用防護品的需求量陡增,普通民眾想要獲得口罩更是難上加難。
我同門好友的“語伴”也是一名滯留在愛丁堡的英國人,曾向她表達過購買口罩的不易:網購的口罩大多不達標準,而實體店的貨物大多都早已售罄,補貨也遙遙無期。
最後還是好友勻了十個給他,以助他度過最艱難的時期。可見英國的某些地區儼然已到了“一口罩難求”的地步。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誠然,新冠病毒的狡猾多變,某些政客的自私無情,和沉重的疫情現實,都讓人難免沮喪失落。然而在這平凡的隔離生活中,在不經意路過的某一個時刻,透漏出的那一絲人間煙火氣,依然叫人流連。
上週四我與好友相約出門採購食物,也算是難得的放風。那日是個陰天,天上的雲半明半暗,偶爾有風略過,依然帶着延宕的寒冬氣息。在去超市的路上有一條不知名的小徑,本是普普通通,不值一提。
可是這一次,我們卻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看,花開了。”
小徑之春
圖片來源:@JH
原來在我們緊閉門窗,避世不出的時候,春天業已悄然而至了。這個角落本是灰色的,黯淡的,只因春風曾光顧過這裏,便變得明亮温柔了起來。
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一處不大的公園。此處櫻花開得正盛,粉白色的枝椏綿連直到路口,有風拂過時,便能聽到他們的喃喃私語。
不止人們喜歡在櫻花叢中漫步,各類小鳥也常常在此停駐。有意思的是,那天我們路過這個小花園時被櫻花所迷,想着拍幾張照片,也好留些美好。朋友站在櫻花樹邊,笑稱自己是在“等待戈多”。
巧合的是,待拍完照,我們一轉身,正好一羣信鴿從天而落。
待拍完照,我們一轉身,正好一羣信鴿從天而落
等待“鴿”多照
圖片來源:@JH
除了自然賦予的意外之喜,在愛村的抗疫生活中,也不乏人情之暖意。
正如上文所言,疫情爆發後,大多數的在英華人都戴起了口罩和手套。較為幸運的是,我與朋友都並未受到種族歧視的困擾。路上的行人無論是否有所防護,都相互尊重,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離。
記得半個月前我與朋友上街採購,還偶遇過一位熱誠的姐姐,像是拉丁裔。儘管素不相識,她卻隔着口罩特別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在我們遲疑着回應了她以後,她便回覆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時雖心有疑慮,心情卻也奇特地明朗了起來。生活的沉重彷彿瞬間也被沖淡了,漸漸消解在了陌生人的笑顏裏。

如今回顧這段“新冠”時期,我已不知不覺中收到過許多温暖。
有真誠的中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小哥,有堅守崗位的郵局大叔,有互相鼓勵並肩前行的導師與小夥伴,還有來自家人的關心與愛護。
中國駐英大使館通過學聯向留學生髮放的愛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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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愛意包裹的隔離生活也就不那麼難熬,反而漸漸品出了幾分滋味。
最後,我想分享前幾日讀到的一句話:受過苦難的人,都值得一帆風順。也願讀到此文的你向陽而生,一切順遂。
本文作者:JH
內容策劃:Phyllis
視頻剪輯:徐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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