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萬籤“不打工男”,誰給了低俗流量叫賣的底氣?_風聞
文化产业评论-文化产业评论官方账号-2020-04-27 22:02
2020年,有多魔幻呢?MCN機構試圖豪擲1500萬,簽約刑滿出獄的周某參與機構的商業直播。事實上,令人咋舌的不是周某這個符號本身所反映出來的熱度,而是伺機在這個符號之下蠢蠢欲動的暗黑流量。在這個已經建立起規則的流量池裏,有可預期的受眾、可預期的效果、可預期的回報……“竊·格瓦拉”出獄了,我們能從這個流量囹圄中逃出去嗎?
作者 | 梁鑫(文化產業評論作者)
編輯 | 林媛媛
來源 |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計4902字 | 預計閲讀時間13分鐘
2020年4月18號,那個男人服刑期滿,重獲自由。
那個男人就是竊·格瓦拉·周,從2007年到015年,四次因偷竊入獄。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周某因語出驚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會做,偷東西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樣子”,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
就像解構王境澤的“真香”理論一樣,人們也同樣化用了惡搞的方式來消費周某的話,認為他深刻意識到了資本主義壓迫勞動人民的本質。經過眾人的二次創作,周某隨即成了一個特定的現象級符號。再加上其不羈的神情和與切·格瓦拉相似的外形,被網友賜名“竊·格瓦拉”。
雖然周某入獄後遠離社會,但在互聯網上,他一刻未被遺忘。在B站,以他為原型剪輯的視頻點擊量平均在百萬以上,頂起鬼畜區素材的半邊天;還有一系列表情包活躍在各個社交平台。在其出獄之前,即使沒人打榜沒人做數據,熱搜卻高居不下,無數人加入這場流量狂歡,在線迎接“精神領袖”。
不完全數據顯示,截至4月22日,相關微博話題有19個,閲讀量達4275萬。其中話題#人民網評爭搶不打工男#閲讀量達836.9萬。事實上,令人咋舌的不是周某這個符號本身所反映出來的熱度,而是伺機在這個符號之下蠢蠢欲動的暗黑流量。

鬧劇的變現
不打工的周某,流量營銷的玩偶
2020年,有多魔幻呢?據悉,周某服刑期間,已有30多家經紀公司向其家人流露合作意向。有的蹲守在周某家裏,有的則直接開着保時捷在看守所堵人,試圖在其出獄之前攫取第一波流量紅利。網傳,四川攀輝影視公司甚至豪擲1500萬,簽約周某參與機構的商業直播。
誰會料到,**一出互聯網的奇葩鬧劇卻讓投機客們嗅到了商機,當常規打法已經難以出圈,旁逸斜出的獵奇行為就開始野蠻生長。**這種“出獄即出道”的營銷方式,不僅和短視頻平台“美好生活”的計劃背道而馳,更彰示着始作俑者為了追名逐利不顧一切的瘋狂。
面對以上標榜着“網紅經濟”外殼卻行着狗苟蠅營之事的機構,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網絡表演直播分會表示:“這些無視行業道德底線、破壞行業健康生態的網絡經紀公司,納入負面清單!”。人民日報的辣評更加一針見血:“周某眼下這個被網紅公司奉上的轉機,透着機會主義式的虛無。這不像是人生的自新、精神的振作,相反更像是消費自己的歷史,賦予違法犯罪的事實以娛樂化的意義,更會把本是常識的人生導向變得晦暗不明。”
深陷輿論漩渦中心的周某也狠狠打了一眾吸血鬼公司的臉,他對媒體表態**“不會去搞直播,只想在家裏務農陪伴父母”**。我想,周某拒絕高薪簽約,也絕不是因為真的心存“不打工式自由”的崇高嚮往,而是眼前一切都透露出一種極大的不真實。
與社會被動隔離的生活,讓周某成了一個沒有被互聯網快消文化所挾持的人,彷彿他才是四年前那個“娛樂不至死”年代裏的倖存者。
你們看,周某出獄了,而我們仍深陷在這個流量囹圄中無處可逃。

從素人到明星
內娛流量奇觀大賞
流量的殺傷力幾乎是絕無僅有的,它能將“虛偽”與“真實”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既容納着虛擬世界裏混沌紛亂的種種假象,又形塑着每個人對當下網絡文化的親身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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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界的“文藝復興”,流量時代的傻樂主義
在滄州的一個小鎮子裏,郭鳳琴在裝修簡陋的房子內開始了一天的直播。她是快手上那個“愛吃食物的女孩”,也是網友們口中“無中生有的郭老師”。永遠沒人知道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舉動,摳腳、打嗝、放屁、罵人這些操作,是她直播中的經典動作。
數據顯示,目前郭老師微博粉絲62萬、抖音粉絲308萬、快手粉絲229萬,楊超越給她刷過禮物,就連沈騰也跟風模仿她的“郭言郭語”。抖音同名話題#郭言郭語#達12億次播放,其他短視頻平台有關話題播放量合計近30億。據卡思數據估算,只要她堅持每日直播,但凡賬號不被封,直播的日均收入不低於7000元,月收入不低於21萬。
土味文化最不缺的就是繼承人,北有郭泫雅,南有藥水哥。藥水哥本是熊貓的一個普通主播,當年他和黑粉連麥7個小時,兩人一直以語音重複“你配嗎”(你配國服第一卡牌的名號嗎)來持續罵戰。最終,藥水哥將對方氣到下線結束了這場爭論。至此,網友們封他為“本世紀主播中最偉大的藝術家”,靠着自己的努力,創造了直播紀元2.0,還把他被封之後在虎牙的第一場復播稱為“文藝復興”。
△“藥水哥”與網友罵戰直播
**覆盤藥水哥的直播歷程:**從2017年的10月份到2020年的今天,在轉戰幾個平台之後,有超過260萬的訂閲量,每次直播的平均在線觀看人數一直維持在100萬以上,最高可以到400萬。其直播內容總共經歷了三個階段:扮演網絡乞丐——自導自演苦情劇——連麥女生聊天、陪玩。
2019年他甚至在各項數據都超越了旭旭寶寶(DNF國服第一紅眼、鬥魚直播平台簽約主播)與PDD(LOL電子競技選手,鬥魚一哥);今年1月4日,他與格鬥搏擊大神一龍進行跨界比賽,在虎牙年度功夫嘉年華的拳賽官方直播間中播放量突破6600萬,合作方團隊爆賺1億。
**“審醜”以千姿百態的形式滲入到普通人生活表象的邊邊角角,我們在迷因(meme)式的無差別模仿中求尋安全感,以求能夠將自己瞬間嵌入人羣。**儘管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們日常生活的壓力,卻不可避免地趨向低俗。
**《新媒體藍皮書:中國新媒體發展報告No.10(2019)》裏將“審醜”喻為“毒瘤”,互聯網商業大廈是建立在流量基礎上的。**而扭曲、變態、獵奇、無底線的醜惡視頻只是博眼球換流量的利器。
放眼望去,現今走在話題最前線的主播(如韓美娟、giao哥、老八等),大多憑着發表惡趣味段子以不體面取樂的行徑,掠奪了大批流量。消費主義、傻樂主義似乎已經變成了人們最關注的線上娛樂方式,要麼變成一種“硬核話語”,不再接受思想拷問和理論觸摸,淪為大眾文化中難以糾正的惡劣表現。
蠢壞的苦難娛樂化,蹩腳的搏出位方法
此前,奮鬥在抗疫一線的李蘭娟院士因為臉上的壓痕登上熱搜。這道壓痕,是很多奮鬥在一線的醫護人員的標配,它承載着生命與責任。而網紅們卻發現了新冠病毒的“萌點”,並把這些“萌點”畫在臉上,還在臉部中央畫出了一道刺眼的“壓痕”。與之匹配的是,抖音平台發起了話題#2020最美的彩妝#,截止4月25日,共計上傳相關視頻174個,播放量達865.1w次。
也許帶毒的流量總是格外的“香”,依舊有人硬着頭皮也要分一杯羹。4月15日,網絡歌手@重度陳彌 在微博和某知名音樂播放平台發佈歌曲《星星,醒醒》,還配上了MV,直言寫給“高管被指性侵養女案”受害人“李星星”。他還自稱“這將是短暫音樂生涯中的又一巔峯之作”。
表面上,這首歌看似是從星星的視角控訴所遭遇的一切,事實上無論是MV的畫面還是歌詞用語,都露骨直白到令人不適。目前,這首歌已被各平台下架處理,但事後補償的做法,依然無法掩蓋平台審查的過失。
△《星星,醒醒》歌詞
在疫情的特殊語境下,公共生活充斥着無聊和不安,個人情緒只能通過感官衝動去宣泄,因而個體盲目地被“流量熱潮”所鼓動和牽引,無形中為上述這些“低俗創作”確立了存在的理由。
實力淪為背景板,一梗更比5G強
毫不誇張地説,主播的集體迷惑行為,在娛樂圈面前也只是小巫見大巫。如果説前者只是亞文化的毒瘤,那麼後者則是文藝界的濁流。
朱丹,曾經的“衞視一姐”,現在的騷凹瑞“梗王”。在芭莎明星慈善夜盛典上,她因錯把古力娜扎叫成熱巴,之後又將迪麗熱巴的名字叫成迪麗熱媽,製造了史上年度尷尬現場,隨即被1000萬網友罵上熱搜,相關話題的單個閲讀量平均超過5億。然而,就是這樣被質疑業務能力、頻頻口誤的朱丹,最後不僅沒有糊掉,節目通告還不減反增。
△朱丹口誤現場
後來在《吐槽大會》中,朱丹還以該事件為底稿,將“迪麗熱巴鼓勵古力娜扎”以及“古力娜扎鼓勵迪麗熱巴”編成了繞口令來表演,結尾還直言“我也不知道當時在幹嘛,我就是想證明我還是能把人名記對的”。
為了收割紅利,坐擁話題女王寶座的朱丹,在1月火速開啓了淘寶直播首秀。根據微博@朱丹數據通報 統計,截止3月6日,朱丹成為最新季度帶貨女王TOP 10,直播平均在線300w,帶貨銷售值54%,2月的在線直播總GMV超416w。
談到造“梗”,沒有誰比“造星工廠”更會收割流量的了。不管是“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髮”還是“就像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很感動”,《青春有你2》自開播後,出圈的從來不是實力能打的選手,而是這些人:“reader”秦牛正威、“小白rapper”李熙凝、做作可愛虞書欣、姐妹情深“冰清玉潔”……14期以來,節目話題屠榜的態勢一騎絕塵,由流量洪流構築的粉絲經濟,已經被一二級資本市場普遍關注,象徵着偶像經濟不容小覷的產業前景。
據業內人士透露,每個頂流偶像的產值大概在3-5億,毛利率超過50**%。**目前內娛一台標準的選秀綜藝流水線,只要做到這三點就已經錢掙了大半:① 主動製造爭議,積極買發通稿;② 擅長惡意剪輯,努力帶跑節奏;③ 煽動粉絲集資,加速消費偶像。
**顯然,流量背後的傳播手段是複雜而狡猾的。**主辦平台完成流量積累和資本收穫,紅利收割完就必須準備下一次變現。而時間也會讓大家慢慢想通,限定團的本質即是飢餓營銷,所謂“舞台空蕩蕩,偶像在片場”。
不管文化工業進展到哪一步,似乎阿多諾的批判總是如影隨形,他強調“在壟斷下的所有的羣眾文化是一致的,它們的結構都是由工廠生產出來的框架結構”。高明的大眾文化技術專家們,操縱着不同年齡身份人羣的趣味和情感需求,他們大規模地生產各種複製品,卻忽視了創造性和獨一性。

生產者/平台/使用者
《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的責任三方
內娛瞬息萬變,如今資本寒冬,資源有限,大家都想抓緊變現,彷彿“今朝有酒今朝醉”。而我們要做的是,不要過嗨,清醒一點。
低俗流量產生的樂趣實際上源於一切服從趣味判斷之物。**這種取悦的力量,不會帶給我們一個理想狀態下的網絡信息內容生態。**短期之內,生態的自我淨化功能也尚未成型,媒介素養還須在有效監管下才能良性成長。
2019年底,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佈《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該規定已於2020年3月1日起施行。就文本內容看,網絡信息內容服務平台、生產者和服務使用者是重要的責任三方。
一方面,**服務平台要釐清市場化與低俗化的糾葛,把握商品精神與文藝精神的核心。堅決打破“信息繭房”****,減少低俗內容被加入計算權重進而重複推薦的可能。**如果展示權重越來越偏向低俗流量,那麼“劣幣驅除良幣”的現象就會日益加深。
另一方面,使用者作為內容的主要服務對象,資本的活躍並不能讓我們獲得自己身為現代文化審視者的權利和地位。用户應該拓展信息接收維度,面對低俗信息主動舉報,規避不審慎的網絡行為,抵制低俗文化虛假繁榮的幻象。
在平台方和使用者的正確引導下,內容創作者擺脱“唯流量論”的焦慮,才能成為推動整體齒輪有序運轉的一環。

結語
前陣子,MC六道喊話楊坤:“《驚雷》比你任何一首歌都火,是不是愛聽的人都是腦瓜子有毛病?”這個回應是如此底氣十足,引發網友們互相追問:“不會有人真的喜歡《驚雷》吧?”六道可能沒有想到,流量拋棄他的速度比驚雷都快。現在我們再看他寫的“多行不義必自斃/我此生只求這忠義”,已經開始顯現出一種反噬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