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調查 | 欠薪、離職、自救,文娛行業這些人為何“逃離北京”?_風聞
娱乐独角兽-娱乐独角兽官方账号-2020-04-28 22:40
文 | 翟笑千 Mia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突如其來,給公眾生活和社會經濟造成了全方位的影響與衝擊,各行各業紛紛進入“冰點時刻”。疫情的出現讓2020年被貼上“不平凡”的標籤,而在疫情常態化的三個多月裏,越來越多的北漂人夢想破碎。
北漂,一向是一個喜憂參半的字眼,而疫情的到來,更是讓關於“去與留”的問題愈發熱議化。基於大環境的影響,包括電影在內的泛文娛行業深受重傷,身處其中的,是一些人被降薪,一些人被離職,一些人被另眼看待,也有一些人在放棄。
時代的浪花猝不及防拍打過來,“逃離北上廣”成為並不意外且司空見慣的現象。而疫情在每個“逃離者”身上留下了什麼?我們進行了一番調查,以下為各受訪者自述。
“回家的路上,我是輕鬆的”
姓名:皮諾曹,年齡:27歲,職業:電影發行公司職員
疫情之下,安有完卵?
其實疫情爆發後,一直到4月前,我們公司一切正常,工資和待遇和從前並無兩樣。但從4月開始,工資減半了,我們才知道,原來過去幾個月公司一直是在靠去年賺到的錢在維持運轉。減半後的工資在交完房租後其實沒剩什麼了,生活水平肯定也不能和過去相提並論。好一點的是,我一直都有在私下給人撰稿,有些存款,但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電影市場現在這個情況大家也都是可以看到的,每天去公司其實根本無事可做,大家都在聊天、玩遊戲、看視頻,但公司堅持要大家輪班,可能公司有人在會比較安心吧。最近北京的疫情相對穩定了些,見了很多朋友,發現很多人都有要離開北京的念頭。在大家看來,即使電影轉線上,電影行業也起不來,而且不可能完全轉線上。
和朋友聊完後我也有了離開的衝動,從想法出現到實施,只有幾天時間。退了出租房,離開了北京,在回家的路上感受着家鄉越來越近的氣息,居然一點也不悲傷,反而格外輕鬆。到站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家鄉美食,入口的那一刻,覺得如果以後一直這樣,其實也不錯。
前天,我才向領導正式提出辭職,不出意外,沒有假意的挽留,很快就批准了。在家這段時間,父母問起來,我都找了其他理由搪塞過去了。不想告訴他們太多工作上的事,他們不知道電影行業有多糟,就算説了也無法理解。
疫情之下,沒有什麼背靠大樹好乘涼,尤其是受影響最嚴重的電影行業,無論國企與否,都面臨坍塌的可能。
“電影行業2020年是起不來了”
姓名:小炎,年齡:32歲,職業:微博電影博主
我沒有什麼慘好賣,但疫情對工作和生活的影響總歸是有的。
八九年前來北京後就從事了和電影相關的工作,一開始是在傳統媒體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供養着心裏的夢想。後來,在微博發的與電影相關的內容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乾脆轉行做電影博主。也是趕上了好時候,微博發力電影板塊,扶持了一大批電影博主,給我們引流、漲粉,再進行一些商業合作,其實就是大家説的營銷號。
這份工作一直以來都蠻好的,像我這樣不算頭部的賬號,**發一條不需要自己撰寫的廣告也能有兩三千收入,頭部賬號一次上萬廣告費的大有人在,八卦娛樂類營銷號更暴利。**零成本、不費力、不需要動腦,賺得又多,所以這些年即使比較揮霍,但也算攢到了一些存款。
現在就不行了,疫情對行業的打擊太大了,身邊的朋友有些領不到工資,有些拿着大幅縮水的工資在等市場好轉,我們這行也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時期,主要是沒有廣告投放。**沒投放就意味着沒收入,只能靠之前的存款無限消耗自己。**看到有些同行都開始接日用品等和電影無關的產品廣告了,也有人甚至準備轉行做段子手,這樣做當然有粉絲流失的風險,但也沒辦法,為了恰飯。
為了減少開支,我選擇離開北京,回家裏和父母一起生活。做出這個選擇其實不難,而且很多同行其實都已經不在北京了,大家都知道今年一年電影行業都無法迴歸正規了,下半年即使有所好轉,電影院開業,片方也無法立刻投放新片,更別説投放廣告,大家都需要時間慢慢緩過來。
要説對電影行業有多熱愛,這些年其實已經被磨平了,電影更多時候只是謀生工具。但現在,最主要的工具沒了,諾大的北京,還能怎麼謀生?
欠薪討要未果,旅行突然變成了“無限期海漂”
姓名:強子,年齡:34歲,職業:前互聯網商務經理
前天晚上,轉發了“丁香醫生”上一篇感同身受的文章《我渴望一張回國的機票》,講述那些滯留迪拜的中國人經歷,很多地方都是我們“海漂一族”的共同心聲:“一方面是不知歸期的住宿餐飲支出;一方面是屢屢取消的回國航班,難以退還的機票票款,錢越來越少,在經濟壓力和情緒困擾的持續撕扯下,被迫困在迪拜,希望找到回家的路。”
這3個多月,我每天會在朋友圈發一張海邊日落照:生活節奏慢到幾乎停滯,大概是起牀,吃飯,到處逛逛,看看大海。收到的贊和羨慕嫉妒恨不少,不過,“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捱打”。
確實,**在東南亞流浪的這段日子有時能讓我暫時忘記之前被離職被欠薪那堆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之前在一家十幾個人的創業公司,做一個APP,整合全國的電動汽車公共充電樁,在2018年上半年公司開始延遲發工資,到了2018年12月份,公司已經欠了三個月的工資和兩個季度的獎金。年底公司開始逐個談話勸我們辭職,2019年初,公司強行刪除我們的釘釘、郵箱,並停止一切工作事務。我們去找了朝陽區勞動監察大隊,又去了勞動仲裁,判決賠我7萬多,公司故意向朝陽法院上訴拖着,一拖又是一年多,16個月過去了,昨天在北京的前同事跟我説還是沒譜。
想着離開北京在東南亞散散心,馬爾代夫,泰國,菲律賓,印尼,**誰知碰上了疫情,短期旅行變成了“無限期海漂”,最近也沒咋折騰了,跟一個地方老老實實待著,因為這邊管控也越來越嚴了。**3月底,民航出了“五個一”政策:一航空公司、一個國家、一條航線、一週、一個航班,**訂好的機票不斷被延後取消,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去,有點焦慮。**出來幾個月,花了四五萬積蓄,我真的想上班了,也必須得上班了,也想回北京蹦迪了,但是Live house都沒開,先得回去才能談別的……之後可能還是從事共享充電行業吧。
**能夠明顯看到疫情對東南亞旅遊業、航空業的打擊:**聽新聞上説泰國的大象因為遊客減少都餓着肚子,有時散步吹風時看着機場,以前平均5分鐘一架飛機,現在一兩個小時都不見飛機起降。為了節省開支,最近我都住在青旅裏,青旅人也變少了。看看“異國戀”的女友錄的視頻,隨時看着羣聊天,這樣孤獨感能少一點兒。
“如果還是23歲我會繼續在北京”
姓名:小薇,年齡:27歲,職業:劇集綜藝宣發
剛剛向公司提出辭職,準備回老家考公務員,部門姐姐説她措手不及。**陸續看到很多人來面試——基本都是電影行業的,大家都慘,但他們可能是最慘的。**我們公司業務還算多元,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但之前有一些已經拍好的劇其實宣發影響不是那麼大,相對可能疫情期間會緩慢一些,但中後期基本影響不大。綜藝受影響大一些,因為要現場錄製。雖然行業大環境不好,停薪裁員消息不斷,但其實,辭職的念頭已經在我心底徘徊了許久。
算上大學,我已經在北京呆了8年。如你聽説的一樣,宣發的苦逼和鬧心總是相似的:突如其來的臨時工作安排,項目期間的996甚至007。如果還是23歲我會毫不猶豫繼續留在北京。最近房子快到期了,再續又是一年,間接讓我下定了決心,前後也差不了太多,雖然疫情期間離開會比較麻煩,但我還是決定要走了。
為什麼要離開北京?隨着年紀的增加,對未來可能性的對賭勇氣有些不足了:自己不是北京人,影視行業基本集中在北上這類大城市,本來生活成本就會比較高,隨着在這個行業做的時間增加,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反而加重了,畢竟在北京想定下來是很難的事情,不得不為將來考慮;另外覺得自己同一時間可能沒辦法兼顧很多事情,工作的時候就基本全是工作,所以也想有更穩定的時間,定時充實自己。另外,家人也希望我安穩一些。
對我個人的話,北京其實就是心理上的自由居多,也有各種小地方沒有的資源,就像有時候也會看看展覽,看看歌劇之類,壓力大的地方就是房子,每個月交三千塊房租,有時看看信用卡賬單和儲蓄卡餘額,一種沉重的壓迫感會襲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家裏的話,相對的自由就沒那麼多,但是不用交房租壓力會小一點,但家這邊沒有那麼多文化資源,賺得也沒有北京多。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想念北京吧。
“做電商直播的基本都來杭州了,離供應鏈近”
姓名:徐徐,年齡:29歲,職業:MCN從業者
今年我們流量增長了10倍,工作也非常忙,一直在招人。最近我們公司簽約的電商直播達人基本上都來杭州了,我也來杭州一個多月了,感覺挺好的,空氣濕度對皮膚好,能見度高,沒有霧霾沙塵暴,好吃的東西要多一些,也沒有政治中心那種壓迫感,比如之前讓人無語的“低端人口”那些政策,關鍵是我們也回不去啊,回去得隔離14天。
成本開銷的話,杭州和北京差不了太多,消費都挺高的。我們MCN機構總部還是在北京,平台資源會更豐富一些,互聯網很強勢,抖音快手都還是在北京,只是電商相關部門過來了,畢竟工作溝通基本都能在線上完成,其實也並不是因為成本原因才向這邊轉移,主要是因為離長三角供應鏈近,能提高效率,減少中間環節,不止是服裝美妝,食品廠商也很多,做電商直播的基本都來這邊了。
淘寶總部在這兒,培養了大批淘女郎、淘系網紅的杭州本身就有很強的電商屬性,這邊至少有上百家MCN,二更,謙尋,微念,如涵。杭州九堡不是被稱為“電商直播第一村”嘛,杭州濱江住着一大堆網紅,包括雪梨、VCRuan、彭王者這些。
今天看到李小璐直播帶貨4700萬背後的推手是萬達和願景娛樂聯合組建的印特瑪特,前一陣子鬥魚也宣佈要重啓電商直播了,人人都在投身電商直播浪潮,網紅和明星之間的界限會越來越模糊,所謂的鄙視鏈也不再重要了,寒冬下尋求更好的生存,更好的內容才是根本的。
結語
“在這兒有太多讓我眷戀的東西/我在這裏歡笑 我在這裏哭泣/我在這裏祈禱 我在這裏迷惘/北京 北京。”以夢想、親情、愛情、自由之名,一羣羣年輕人來到北京,付出青春,收穫記憶。每天都有人離去,每天都有人到來,只是疫情背景放大了這一選擇的難度。
當城市的政治屬性更加被強調,租金成本和人力成本日益高漲,也有不斷有初創公司和它的創始人選擇離去。巨頭公司的傳奇被反覆歌頌,離場者的眼淚漸漸被忘記,而國貿的燈火依舊晝夜通明。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