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弘:尋找失去的長城尋找遺失的文化_風聞
CC讲坛-CC讲坛官方账号-创新引领未来,传播改变世界。2020-04-28 16:47
大家好,我是張明弘,我們先一起來看幾幅長城沿線即將消失的壁畫。
這些壁畫雖然有一些地方已經坍塌,殘缺不全,但是它的繪畫技術依然非常高超,內容非常豐富,構圖非常飽滿。
這是一座關帝廟的內景,繪畫的形式是連環畫的表現形式,繪畫的內容是關帝聖君的勝蹟圖。
其中關公、劉備、張飛形象鮮明,惟妙惟肖,大量綠色中略施黃色體現出明代寺觀壁畫的秀雅風韻。
這些寺院,這些壁畫,它們不在咱們認知當中的八達嶺,不在山海關,它們殘存在萬里長城沿線的未加保護的邊關古堡之中,關帝廟裏面的關帝聖君作為武聖,幾百年來一直還在默默的守衞着我們的長城。
我在上大學時期正是西方文化流行時期,飲食,審美,哲學,文學,一股腦的偏向西方。畫着放棄中國畫傳統審美的水墨畫。
我曾經一位同學這麼説,在他的畫裏面,有一筆像傳統,那畫就俗的不能看了。其實就是拿着毛筆畫西方審美的繪畫而已。
我作為現代水墨繪畫的一名代表性的藝術家,曾經獲得過第三界全國青年美展水墨最高獎。我的作品被很多藝術機構和各大美術館收藏。
我們看到這幅畫就是我之前的一張創作,從這幅畫當中可以看得到,我個人的那種抑鬱、彷徨、迷茫之氣,瀰漫了整個畫面,總覺的畫裏面似乎缺少了某種東西。
2013年秋,我去箭扣長城寫生,突然被眼前的原始的沒有被現代人修飾過的野長城給深深的震撼了,那些被歷史風雨蠶食的殘破滄桑、荒涼蕭瑟的野長城,像極了我們今天的傳統文化,它雖然已經坍塌的斷斷續續滿目瘡痍,但是它依然波瀾壯闊、延綿不絕。
那一刻箭扣長城帶給我的不是靈感,而是一個決斷。我突然下了一個決定,我想離開城市的繁華,沿着長城,走進歷史,嘗試去尋找我們正在遺失的傳統文化根脈。
2014年8月,我們抵達了位於遼寧綏中永安堡鎮小河口村的長城,由於地理環境的原因,我們站在制高點上,可以看得到來自遼寧丹東的長城和從山海關過來的長城以及去往嘉峪關的長城在錐子山相匯,形成三龍交匯的壯美景觀。
這段長城始修於明洪武年間,在明隆慶嘉靖年間,當時的薊鎮總兵戚繼光帶領戚家軍對這段長城進行了加固整修,他在修繕的時候,大量的磚碹門都改成了石雕的,而且大都都刻有精美的圖案。因此這段長城又有雕花長城之説。
我們抵達這段長城的時候,這段長城正在進行修葺,我們看到了已經修了一半的小河口長城,光溜溜的如同馬路一般。我的助理説,如若裝上護欄,可以做滑梯了。
我們找正在施工的工人詢問:為什麼把長城修成這樣。工人説,他們只是掙口飯吃,上面領導讓修成什麼樣就修成什麼樣,並且,告訴我有很多原來的石雕拱門和條石,由於太重,吊不上去,施工人員讓工人丟到一邊,原本的石雕拱門改成了磚砌的碹門。我們當時心裏非沉重。我們給相關部門打電話,也沒有任何回覆。
兩年後的2016年9月,一條‘七百年最美野長城被抹成水泥路’的新聞,成為了新聞頭條,我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是又喜又悲,喜的是,這件事終於引起了國家和人民的極大關注,悲的是,雖然這段修殘了的長城得到了平冤昭雪,但是一切為時已晚。其實這段修殘了的長城就和原來的繪畫一樣,缺失了對歷史對傳統的敬畏之心。
這是在山西朔州的一個殺虎口堡,這個殺虎口是長城沿線的為數不多的三城相連的古城,這個古堡是明朝時期的邊貿生意集散地,而且也是平時所説的古西口之一。
我們行至殺虎口的時候,北城已經沒有人居住,已經種的全是莊稼,中城還有三處院子,大概都是清晚期和清中期的,南城東北角還有一處民國的舊宅。在南城裏面,我們已經看到了很多現代材料的仿古建築。
我就帶着我的助理去找到了這個旅遊項目的開發部經理。他告訴我們,我們開發項目部為殺虎堡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我們把原來那些住在窯洞裏的和幾百年破房子裏面的老百姓全部搬出去,每家三間大瓦房整齊劃一,現在殺虎口堡是右玉縣新農村建設代表村。
我説其實你可以把老百姓都遷出去,但是你為什麼要把那麼多的清朝的老房子全部拆了,甚至還有一些明朝的。
開發部經理語出驚人,他説,我們其實是為了尊重歷史才要拆了那些老房子,因為我們在恢復明朝殺虎口堡原貌,所以就把那些清代的破房子都拆了。再説了,我們修的這個仿古城,現在是新的,過上幾百年它也是文物!經理説完,我整個人都石化了,無知者無畏,沒文化真可怕!難道我們為了經濟的發展,一定要去歪曲歷史破壞傳統嗎?
這個古村落在大同市天鎮縣水磨口關,這個水磨口關是一個國家級貧困村。站在水磨口北城牆上,放眼望去,彷彿自己穿越了到了古代一樣,整座村子,全是明清古宅。像這樣的一個古村落,竟然連個縣級文保單位都不是。
在古堡南門處。有一處老戲台,在戲台對面有一個三官廟,三觀廟裏面四壁空空。在三官廟的隔壁有一個龍王廟,在這個龍王廟裏面竟然保留着非常完好的明朝的壁畫,壁畫非常的精美,雖然有一些脱落,但是它的畫工非常得精美,中間的龍母等形象依然完整。這些壁畫的工藝是瀝粉鈎金,造型嚴謹,是當時非常高超的一流畫工畫的,不是説我這樣30年繪畫的水平就能畫的出來的。
看這個廟的大叔姓張,差不多應該是有80歲,張大叔和我聊天,他説,張老師這廟太破了,我們特別想把它修一下,但是沒有錢。因為現在的人缺少敬畏,只有在廟裏才會學會叩首屈尊,敬畏上蒼。
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能夠把小廟裏面的破壁畫給鏟了,然後找一個畫工重新再畫一遍,把他們翻新一下,放上神像,我有生之年的夙願就圓滿了。我説,大叔,是這樣的,這些壁畫不能動,這真的是非常好的。如果您把它鏟了,應該算違法。這是文物。
大叔説,我明白,你們城裏的大藝術家不可能來給我畫這些小畫。通過不斷的協商,我説,大叔,咱們做一個交易,我負責吧三官廟給你畫起來,因為裏面什麼都沒有,作為交換,你要把龍王廟給我留下來,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動。
由於我們資金也緊張,就私信了一些微信朋友,募捐了幾萬塊錢,招募了很多大專院校的志願者,還招了一些同事,有九位藝術家,我們把三官廟給他畫了,同時給他送上了神像。
但是龍王廟保持原樣,只是加了布簾,防止太陽對壁畫的照射,形成再次傷害。由於該廟背靠大福山,所以就商議定名大福廟。我們差不多是九位藝術家、八位瓦工泥工歷時二十多天,把整個大福廟修繕完畢。
在我們修繕廟宇期間,很多老百姓都來看我們,很多老百姓給我們送來了錢,説:張老師你們也不容易,義務給我們來畫,補貼一下生活。
很多老百姓説:其實他們早就想去修一下這個廟,但是一直等着有一個帶頭的人。如果有人帶頭去修,他們願意盡一份力。因此在修的時候,這些瓦工只收一半的工錢,其他的力工、小工都是純義務的。當時有一個大叔,從一開始我們到那到我們離開20多天,一直義務給我們做飯。
在我們修繕期間,當地縣裏的縣長副縣長都相繼去看望了我們,還給我們送了3萬元修繕資金。期間,我就和縣長聊,像這麼好的古村落,好的古邊堡,為什麼連個縣級文保單位都不是?應該申請省級文物保護單位都不為過。
大福廟修好後,水磨口村定每年四月初八為大福廟廟會,這樣每年四月初八就成了水磨口村民自己的節日。2016年12月,國家住建部評水磨口村為國家級傳統古村落,扶持修繕資金200萬。
整個水磨口古堡的修繕期,我覺得其實是以村民自覺保護為基礎,集社會與政府之力共同完成的一場文物修繕過程,也讓我看到了傳統文物古蹟修繕最好的方式。
長城沿線還有太多古宅古廟,等待着我們去修繕。如果有這樣一幅畫面:一羣老人蹲坐在古城牆邊享受着冬日暖陽。我們感受到的或許是一份歲月靜好的温暖和感動。
在這個畫面當中有一位大叔姓李,他已經82歲了。他和老伴生有三子一女,都在全國各地,離得比較遠,幾乎很少回家,只有他在縣城的小女兒會每個月回來看一下兩位老人。
兩位老人住的這個院子是一個民國古宅,現在已經看不到了,因為太破舊了。這三間正房一直在漏雨,由於沒有錢修繕,就用一塊塑料布蒙上,然後用很多磚塊壓在上面。由於這種殘破,你感覺特別的落寞,特別孤寂。
整個古村落連同那些一座座的古宅和那些留守老人一起被我們遺忘在遙遠的邊關古堡裏面。
我認為長城文化有兩條線,一條明線,就是那眾所周知的長城;一條暗線,是長城沿線藴含着深厚的人文地理建築文化的邊關古堡。這兩條線交相呼應。
2014年我從長城源頭丹東虎山出發,迄今已歷時38月有餘,行程已近10萬里路。採訪了150多個古村落,收集了14000個G的數據資料。以圖片,影像,文字,繪畫的方式記錄着我們的心路歷程。
沿着長城行走途中,我們看到的是更多地方的長城並沒有任何保護,還在逐漸的坍塌;很多古村落也在逐漸地被我們遺棄;更會看到古村落裏面的那些廟宇連帶着精美的壁畫在慢慢地坍塌和遺棄;更會遇到貧困地區的很多留守老人缺醫少藥。
每當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就突然發現自己的畫筆是那麼的無力。就用我們的公信呼籲很多朋友能夠一起為長城做點什麼。有的朋友對我説:明弘,我覺得你超出了本分,不好好畫畫,你把一個尋根長城的寫生項目莫名的搞成了一個慈善項目。
有時候我就想,也許我們這種行走,它最大的意義就是在行走當中能夠看到那麼多優秀的東西。致使行走1年的原計劃走成了3年。但是,這3年當中,每次看到那些正在消失的古村落,那些搖搖欲墜的壁畫和廟宇的時候,我無法做到熟視無睹,我要是不去為它們做點什麼,心裏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行走,是讓自己的精神迴歸身體最好的方式,沿着長城走進歷史,洗禮思想,敬畏先賢。那些照壁磚雕;那些老宅木雕;那些古廟壁畫。
深深的洗禮了我,我的繪畫也走出了時間與空間的侷限性,發生了悄然的改變。從原來只關注自己內心的得失到大愛世人,我認為,我找到了屬於我的繪畫的創作源泉。
只有敬畏歷史,才會知道我們從哪裏來,對於傳統的尊重,才會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只有以傳統文化為根基,才能創造出我們民族文化的新經典。這些經典就是長城的精神,也是我苦苦尋找的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靈魂。為傳統繼絕學,為祖國開太平。
編輯:王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