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坑爹的“原油寶”到底咋回事_風聞

這段時間封閉培訓去了，微博微信都沒咋發，今天被放出來後，發現後台不少小夥伴在詢問中行原油寶的事，説是聊這個話題的號比較多，但是都沒看懂，既不懂期貨，又不懂多頭，空頭，移倉，平倉，希望博主不帶一個專用詞，講下這個坑爹玩意到底是幹啥的。

首先説一句，這也是大家普遍關心的：這次賠錢，到底是不是帝國主義針對我國的一次偷襲？

真不是，看完本文，大家就知道了，這次中行被人搞，概率有多低呢？大概相當於你扔了個臉盆出去，臉盆落地上，你翻開一看，驚訝地發現裏邊竟然有隻傻鳥。

如果這隻傻鳥竟然指責你偷襲它，你是不是覺得太魔幻？嗯，X行就是那個傻鳥，蠢到離譜，我們甚至可以懷疑他們故意在利益輸送，就是這麼誅心。

當然了，中行不是唯一被坑的那個，那個臉盆裏還有幾隻國外的鳥。接下來我們就聊下這事，看完本文，大家也就自然明白了。

1

 什麼是期貨

期貨跟圍棋一樣，規則簡單到了極致，但是複雜程度也達到了一個近乎夢幻的高度。

這玩意是人類發明出來對抗不確定性和風險的，早在六千年前蘇美爾人那裏就有了，邏輯也比較簡單。

比如你是一個賣煎餅果子的大爺，每月需要大量雞蛋，但是雞蛋價格忽高忽低，你的煎餅果子又不能跟着波動，不然漲價後大家就去吃油條了。

所以你就想了個辦法，跟賣雞蛋的商量，説咱們現在的價格非常公道，能不能籤個約，下月的雞蛋，你依舊按照這個價給我供應？

賣雞蛋的正好擔心下個月雞蛋賣不出去，現在有人想簽約訂購，自然非常高興，雙方一拍即合，以一個雙方都認為公道的價格簽約下個月的雞蛋，這份合約，就叫期貨合約。

到這裏，期貨本質已經基本説完了，類似於歐幾里得幾何裏最基礎的那幾條一樣，什麼“兩點之間有且只有一條直線”等等，在這個邏輯基礎上，衍生出來了近乎無限的歐幾里得世界。

期貨也一樣，這麼個簡單的邏輯，在這基礎上，推演出來的東西卻複雜到了極致，而且更關鍵的是，這玩意是跟錢強相關的，又憑空增加了很多歡樂。

比如，買期貨合約的時候，你訂了三個月後的一百萬的雞蛋，相當於全村的雞蛋全被你承包了，而且你訂購雞蛋的時候，不需要把這一百萬直接全打到對方賬户上，一般來説，只要打5%到中間商那裏（一般是期貨交易所），這5萬，就叫保證金。

也就是説，你只花了5萬，就做了100萬的生意，相當於20倍的槓桿。國外有時候能達到30倍到50倍槓桿。

這就非常刺激了，假如你買的雞蛋漲了10%，就是10萬，比你買煎餅果子都賺錢，你反手就把合約給賣掉了，憑空賺了十萬，用兩萬賺十萬！

可能邊上買煎餅果子的人看你這麼賺錢，乾脆他也開始倒賣這玩意，先用少量的錢訂購一批雞蛋，如果雞蛋漲了就把合同賣掉賺錢，如果沒漲就等到合同快到期賣給做煎餅果子的人。

現在大家明白了為啥期貨大佬動不動幾萬塊起家，後來能賺幾個億了吧，微博那個傅海棠，以前是個農民，江湖人稱“農民哲學家”，五萬起家賺到了1.2億。比如這段時間霜凍天氣又影響了蘋果產量，蘋果期貨大漲，高槓杆那夥人又發了財。

當然了，看見賊吃肉，也得知道賊捱打，玩期貨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在起家階段就賠的底掉。不少人一開始賺到一些，不過很快也摺進去了，非常非常少數的人能趟過各種大坑，成為期貨大佬。比如今年沙特和俄羅斯石油增產，如果事先得到消息還好，如果人家已經宣佈增產了，你才反應過來，很快就會賠的連親媽都不認識。

但是期貨行業有個明顯的特點，跟股市有點像，賠錢的人不會天天站出來大喊，賺錢的人成天到處吹牛逼，而且衝擊力非常強，誰聽説“四十倍贏率”都覺得虎軀一震，其實這玩意跟賭博和買彩票差不多。

大家應該也都看出來了，期貨這玩意邏輯並不複雜，複雜的是你需要判斷商品的漲跌，問題是那些商品的漲跌又受幾百個互不相關因素的影響，還有各種奇怪的黑天鵝，比如今年炒石油的那些人，怎麼都預測不到會發生這麼大規模的全球疫情，而且預測不到沙特和俄羅斯這倆貨竟然敢增產壓價，華爾街今年爆倉了好幾個明星基金經理，畢竟連他們都沒想到會發生這麼低概率的事。

説到這裏，大家可能有個疑問，那些基金經理們爆倉了，錢賠光了，會發生啥？

啥也不發生。

大家記得那個著名的段子不？經濟學家説為啥國有企業做不好？因為反正財產又不是自己的，經理們無所謂。

華爾街其實也是這種情況，基金經理們操盤的資金也不是自己的，也是從別人那裏募集來的，賠了又不是賠自己的錢，只要不是一直賠就沒事。

之前有個華爾街傳奇俄羅斯籍天才交易員，江湖人稱“大伊萬”（大伊萬是前蘇聯爆掉的一個6000萬噸TNT當量的氫彈），他被問到“你天天交易幾億幾十億美刀，每年過手的錢比斯洛伐克財政收入都高，您是怎麼保持心平氣和的？”

他的回答非常妥帖，他説反正虧了也不是我自己的錢，我怕啥？所以心態穩的一批，做交易員，最重要的就是心態要穩。

大家後續注意下，包括原油寶，都有這種“代理人困境”，賠的又不是他們自己的，自然也就無所謂，這個問題我們一會兒繼續講。

講清楚了期貨，再給大家講講這個原油寶是個什麼東東。

2

 原油寶

原油寶這玩意也不復雜。

而且我對這玩意非常瞭解，前段時間我們公司門口就有一個地攤，銀行的人在那裏賣這玩意，那小姐姐口才非常好，在那裏回答一羣碼農們刁鑽的提問，我每天吃完飯路過總能聽到一段，次數多了就弄清楚了這玩意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原油寶核心就是在國內搞了一個基金，就跟你存餘額寶似的，你把錢打到那個基金上，你在國內買一桶虛擬油，他就在海外替你買一桶真期貨原油。

跌了你自己承擔損失，漲了中行和你一起分享收益（中行要抽管理費），銀行只賺不賠，簡單而純粹的快樂，這也是為啥這個理財產品能成為銀行的明星產品。

這裏有個關鍵問題：中行在海外購買原油期貨肯定不是自己用，它又不會煉油，就跟你買了雞蛋期貨不是準備自己做煎餅果子一樣。

所以這些“訂購”的5月份的原油必須在4月21日前賣給別人（這一點非常關鍵），或者換成6月份的，有點像你訂了一個五月份的冰箱，但是五月份你家房子還沒裝修好，你可以轉賣給別人，或者跟專賣店説六月份送過來。如果期貨合約沒事先賣出去，又沒調整成6月的合同，那你5月份就拿着合同去美國領石油吧。

這麼一個理財產品為啥能賣的特別好呢？

首先這玩意非常刺激，正常上班炒股什麼的跟期貨比起來弱爆了，有些人就喜歡這種刺激玩意。

此外負責推銷的妹子的一個核心觀點是：現在油價已經跌到歷史最低了，自從她爹出生都沒這麼低過，而就在兩三年前，油價是現在的三四倍，再不入場就晚了。下圖是油價，可以看出，確實是歷史低位。

而且不止中行的在賣，建行的也在邊上賣，説的也差不多，而且建行那個生意好像更好一些，因為他們現場不僅有倆妹子，順便還辦信用卡送充電寶和保温杯。

當時我也覺得她説的非常有道理，確實認可油價不會再低了，不過當時手裏沒閒錢，而且對這種波動太厲害的東西有點不放心，也就拉倒了。

我看不少人説，中行把高風險的理財產品賣給沒有相關知識的老百姓，屬於不厚道。

有一説一，這個兩邊都有問題，首先銀行是沒有跟大家説清楚“可能會倒欠錢”這個風險的，事實上他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説是給散户發短信提醒風險了，不過據我瞭解，大家都説沒收到。也就是説，銀行把極高風險理財產品打扮成了正常風險的，有糊弄人的嫌疑。

此外，一根合格的韭菜做決策的時候，一定要想清楚最壞的結果能不能承受，如果不能承受，就不要去幹。

而且那個理財產品是可以做空的，也就是你覺得油價會繼續下跌，可以買看空的期貨，而且確實有不少人買了，這次賺的盆滿缽滿。他們偷着樂，誰也不告訴。

前幾天我看有人在羣裏秀了一張結算單，他用140萬賺了七百多萬，然後樂呵地説這輩子再不碰期貨。不過他現在憋不住，這兩天又玩上了，期貨這玩意跟賭博似的，有癮，玩上了就停不下來。

那如果你買了之後，會發生啥呢？

比如你花了100萬買了一堆5月份的原油期貨，在4月20日晚上10點之前，你可以選擇隨時操作你的賬户，買入或者賣出，就跟你炒股似的，你操作完國內的賬户以後，中行的人操作海外的賬户，你買賣多少，他們買賣多少。

我們上文説了，原油寶這個設計對於銀行來説是穩贏的，他們無所謂，也不着急，你想怎麼操作就怎麼操作，你覺得價位不錯就買或者賣，如果到了4月21日，你還沒賣，期貨合約要到期了嘛，他們就替你賣掉。

這個背景下，有一半人已經賣掉了名下5月的所有期貨。剩下的那一半人一直沒操作，直到4月20日晚上10點，銀行可能下班了，那個app不讓操作了。然後到了後半夜，銀行把手裏剩下的原油期貨給賣掉了，馬上要到期了嘛，再不賣就得準備好火車去美國接原油了。

需要注意的一點是，銀行這個操作是寫在合同裏的，並不是隨意的，這麼幹的目的就是“讓用户自我負責”，在這之前，大家可以隨便交易，但是到了20號十點以後就不能再操作了。

問題就出在那天凌晨最後賣出去的那幾分鐘，中行想賣掉手裏剩下的期貨合約，但是一直沒人要，就跟你去二手市場賣車，掛出去20塊沒人要，你就得掛19塊，繼續沒人要，8，7。。。。0，-1，-2，最後-37.63，終於有人要了。

不過這裏也有個誤區，不少自媒體沒弄明白，以為中行所有的原油期貨都在-37.63上賣了，這個不是，那個價位上成交沒多少，而且只持續了一會兒，迅速反彈了。這也是為啥之前以為他們賠了300億，這兩天説是沒賠那麼多，可能只賠了90億。而且也不是全賠給外國人了，中行玩的是“軋差”，也就是國內看空和看多的人相互抵消下，他們真買的沒多少。這個太複雜，而且敏感，不細講了。

這時候大家可能納悶了，降到0的時候就別賣了唄，銀行包幾艘油輪去把5月份的石油接回來不就行了嘛，這個真不行，因為專門做交割的美國庫欣石油存儲油罐已經全被人給租走了，想交割都沒法交割，而且得事先申請，臨時抱佛腳可不行，中行只能認栽。

説白了，人家就是看準了這羣傻鳥，到了最後關頭沒有交割能力，必須出售，所以把價格壓到了極限，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本來是想逮到誰算誰，沒想到逮到的幾隻傻鳥裏，其中竟然有我們的銀行，可算是丟了個大人。

這也暴露了中行這個產品設計確實是有問題，把自己弄到了一個沒啥選擇的境地，非常危險，他們內部專業人士應該是能看出來的。這也就回到了我們上文的那個話題，“大伊萬”説他管理的錢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無所謂。

這就有個問題，建行他們幾個咋樣了？

他們早在4月14日，也就是提前一週，就把這個月的期貨換成下個月的了。為啥中行不換？

很多人説中行腦殘，這也不對，中行不僅不腦殘，中行對他們這個設計還非常滿意，經常到處宣傳。怎麼理解呢？

你通過中行買了一個海外的期貨產品，不就是想低買高賣嘛，有點像你通過中行買了海外的一輛車，你等着高價賣，最晚21號賣。

如果銀行為了安全14號就給你賣了，他自然是省事了，比如建行14號就給你強行賣掉了，14號之後爆出一個高價，中行的用户就會很開心有沒有？建行的用户會覺得踩空了。

但是問題是你最後時刻才清倉，可不就容易被人逼到死角嘛。而且從晚上十點以後，中行原油寶用户是沒法操作的，看着原油一直跌只能乾瞪眼，最後被爆了一個負值，中行欠了一屁股錢，準備讓他的客户分擔。

3

 誰來負責

如果單純從法律層面來講，我也不太懂，這兩天網上吵成一團。我為了寫這篇文章，專門找了幾個律師，不過他們也沒達成共識，有律師覺得既然簽約了，這玩意就不好弄，還有的覺得原油寶設計有問題，可以追着這角度打。

有一羣受害者説是要去集體訴訟，因為合同裏説保證金剩下20%的時候就需要強行平倉，啥意思呢？

你花了100萬買了一堆期貨合約，這玩意暴跌，本金剩下20萬了，銀行就應該把你的所有期貨都給賣掉，保住你的20萬。

但銀行説我這不是賣不出去嘛，一直跌成負的才有人接。羣眾説我們買的是國內的盤，能不能平倉，你心裏沒點數？

此外過了十點不能操作這事也成了中行被攻擊的一個緣由，説明他們產品設計不合理，但是中行説我們產品合不合理，你們沒簽約？簽了約説明你們已經瞭解了，還蹦躂啥？

大概就這麼個情況，不過吧，法律這事放一邊，中行這種行為影響太差，引發全社會對銀行的不信任，問題是銀行這種機構全靠信用活着，而且原油寶這個產品前期對外宣傳是不會本金損失乾淨的，更不會倒欠別人錢（銀行自己估計都不知道），現在倒貼錢，儘管法律上講可能銀行理直氣壯，可是道義上已經成了個癟三。而且現在已經危及了其他理財產品，不少人已經懷疑是不是其他理財產品也有問題，會不會哪天突然要爆出來自己本金沒了而且還倒欠，這有可能引發一波擠兑潮。

所以吧，大概率將來不了了之，銀行他們自己承擔損失，他們自己搞這麼個倒黴玩意出來，沒仔細研究風險，反正也活該。不吃點虧不長記性。

散户也一樣，一定要多個心眼，這幾年各種基金暴雷，很少有能要回來的，原因倒也不復雜，買基金的時候那一大本合同你簽了吧？你可能都沒仔細看，就點了那個“瞭解並同意所有協議”的勾選框，或者乾脆利索簽了字。而且那個合同就算看了也不一定懂，你只要簽了那玩意，法律上你就沒啥脾氣，而且你也不能説你沒看懂，要重新來，那不胡鬧嘛。

在2018年“旺財貓”爆雷的時候，我在微博寫了一段話，現在拿出來非常應景：

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去理財，財給了你一招鎖喉，十字固、裸絞、三角絞、omoplata、腿十字固、踝鎖、木村鎖、臂鎖、斷頭台，打的你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跪地叫爸爸，看你還敢不敢再理。

始發於公眾號：九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