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華語學”建設勢在必行_風聞
哲就-2020-04-28 14:56
來源 | 中國社會科學網(cssn_cn)
作者 | 黨懷興、劉善濤
據《漢語大詞典》,指稱“漢語”的“華語”一詞,最早出現在唐劉知幾《史通·言語》。實則不然。查詢“中國基本古籍庫”,該義用例至少提前200年。佛教的傳入是我國語言與外域語言第一次大規模接觸,外域僧人慾傳播佛教需學習中國語言,中國僧人慾求得“真經”也要學習外語。在這種中外語言接觸和對比的大環境下,指稱各自語言的專有名詞也就產生了。
從歷史角度看“華語”定義演變
“胡語”“漢語”“華語”的名稱均創制於東晉南北朝時期本族語言與外族語言的對比語境中。在僧佑所撰我國現存最古老的佛教經錄《出三藏記集》卷十三中,同時出現了“胡語”“漢語”的用例和“華語”的最早用例,顯示出三種稱謂並用的局面。伴隨着民族交往、地區交際的逐步擴大,“華語”與“胡語”的對舉用法逐漸擴展到與其他外域語言、民族語言、地域方言等的對比中,顯示出“華語”使用範圍的擴大。但從“中國基本古籍庫”的整體用例來看,在基督新教傳入中國和國人“睜眼看世界”之前,“華語”一詞的使用範圍相對有限,使用頻率較低,對比中暗含着“中華”文化和語言的優越性。
**在入華傳教士不斷增多及西學東漸逐步興起的同時,中西關係也在悄然發生轉變,明朝首輔葉向高即言“學之道多端,即吾中國已不能統一”(《西學十誡初解·序》)。**18世紀中後期,伴隨着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特別是殖民勢力的瘋狂擴張,世界歷史進入了由西方主導的近代發展進程,傳統的“中國中心”“夷夏之辨”開始向“世界萬國”“民族國家”轉變,中國近代觀念和話語體系逐漸建立起來。在此背景下,原有語言觀發生轉變,“華語”及相關詞語的使用語境和語義內涵開始發生變化。查詢“《申報》數據庫”可知,“華語”共出現1636次,已難覓“胡語”“夷語”等歧視性稱謂的蹤跡,而以現代語言稱謂與之相對。同時,伴隨着清末切音字運動的興起和民國時期“國語”政策的推廣,“華語”使用語境的“涉外”傾向更加顯著,在詞義上籠統指稱中國的語言,包括方言,缺乏統一的標準。
**新中國成立後,“華語”一詞的發展變化間接地反映出我國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狀況。**經“人民數據庫”檢索,“華語”在1947—2018年間出現的新聞條數總計2207條(因一條新聞中會存在多次使用的情況,實際使用數要遠大於條目數)。統計顯示,新中國成立之初曾出現過“華語”使用的小熱潮,使用語境多出現在新中國與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交往中。之後,由於國際國內各種因素的影響,“華語”一詞在國內媒體中的使用頻率逐漸下降,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期。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進入了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時期,各項事業逐漸步入正軌,經濟不斷開放,外交日趨頻密,與東南亞華語區的接觸日益深入,“華語”的使用漸趨頻繁,開始向世界邁進。同時,其指稱範圍開始發生變化,正如《人民日報》在《一次漢語規範化和文字改革的國際會議——記夏威夷“華語現代化”學術會議》(1983年12月29日)一文中所報道的“漢語在不同的社區有不同的名稱。一般稱為‘中文’、‘漢語’,我們稱為‘普通話’,台灣地區沿用舊名稱‘國語’,美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稱為‘華語’,香港地區幾種叫法都有”。該報道流露出官方對“華語”性質和定義的界定,如“華語具有國際性”“‘華語’這個名稱適用於一切華語社區”,反映出“華語”使用的新變化。由此,“華語”的定義逐漸與海外華人華僑、華族社會固定起來,成為指稱該羣體所使用的漢語和漢語變體的重要詞彙。
華語研究欣欣向榮
**周有光先生曾預測,“21世紀,華語將在全世界華人中普遍推廣”。進入21世紀,“華語”一詞的使用進入快速發展期,近十年來則進入前所未有的興盛期。**在地域適用範圍上,逐漸突破了前一時期以新加坡為主的東南亞地區,跨步邁向全球,學習和使用華語的人羣數量不斷增加。同時,“華語”一詞的使用也由相對單一的華語文教育向縱深層次發展,華語影視劇、華語音樂、華語文學、華語傳媒等各類文化載體繁榮興盛,國際影響力持續加強。伴隨着“華語”的深入推廣,華語研究也經歷了從境外華語到海外華語再到全球華語的轉移,“全球華語”“大華語”“國際寬式漢語共同語”“國際華語”“世界華語”等概念紛紛湧現,顯示出華語研究的繁榮,也為“全球華語學”的建設提供了重要推動力和加速器。
**21世紀以來,在國際國內各種因素的驅動下,全球視野下的華語研究逐漸成為海內外學者關注的熱點話題。**除相關論著和論文的出版發表外,教育部“海外華語研究中心”(2005)的成立,海內外學者合編《全球華語詞典》(2010)、《全球華語大詞典》(2016)的相繼出版,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全球華語語法研究”(2011)、“境外華語資源數據庫建設及應用研究”(2019)的先後開展,國際雙語學術刊物Global
Chinese(《全球華語》,2015)的創辦,東南亞華文華語與全球華語相關數據庫的建設,以及近期北京語言大學、華僑大學等高校的“漢語國際教育專業”“華文教育專業”成功獲批教育部和各省首批一流本科專業“雙萬計劃”建設點等各項工作的順利進行,都為此項研究提供了廣闊空間。
“全球華語學”呼應時代需要
“華語既是全球華人的溝通工具和認同憑藉,也是重要的戰略資源”“華語研究既有理論意義,更是實踐上的急需”已經成為海內外研究者的共識。基於此,刁晏斌先生指出,“全球華語學”的學科概念和學科建立既有可能性,也有必要性。
**首先,“全球華語學”的概念是對當前華語名稱的理論統一,打破了原有普通話研究的侷限,立足全球範圍的漢語發展演變和國際漢語發展規劃,從學科建設的宏觀視角將華語研究隊伍、研究選題與學科發展等統籌起來。**它有利於整合、推進、深化相關研究,也為新語言現象和語言景觀的發掘、語言研究理論和方法的創新、國際華語文教育和語言建設提供了有力保障。
**其次,“全球華語學”建設為語言研究和學術發展提供了新的學術增長點。**如對全球不同地區華語狀況的具體描寫和整體把握,對華語歷時演變狀況與共時發展面貌的全面梳理,對不同地區華語子系統的分析和對比,全球華語與其他國際通用語及其變體的差異研究,全球華語華文的教育、發展與規劃等相關研究。
**再次,“全球華語學”建設為華語區的語言規劃和華人社會發展提供有效參考。**如全球華語文資源的整理、保護與開發研究,國際化背景下全球華語發展戰略研究,中國大陸普通話與全球華語的調適,國際中文教育與全球華語文教育的差異與協調研究,華語華文與華人華族和諧共贏發展研究,全球華語研究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語言建設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語言構建等相關議題。
**最後,“全球華語學”建設能夠為相鄰學科的發展提供助動力,促進學科間的交融共進。**20世紀末,著名學者饒宗頤先生就提出以“華學”取代“國學”,以便“海內外華人不以國家為界線而廣泛認同中華思想和學術文化,共同迎接中華文明偉大復興”。與此同時,賈益民先生髮出“華文教育學是一門科學”的倡議,部分高校也隨之設立了“華文教育學”專業。進入21世紀,“漢語國際教育”飛速發展,並於2019年召開了“國際中文教育大會”,進一步強調“深化國際中文教育,讓世界更加了解中國”。這些學科的建設和發展都與“全球華語學”的建設息息相關,互相補益,共同促進。
當前全球華語研究也存在某些不足,除“華語”名稱不統一外,“漢語”“普通話”“國語”等名稱也有待統一;全球華語的地區研究和內部各子系統研究不平衡;對全球華語的歷時演變、發展規劃、教育教學等研究有待深入。這更體現出“全球華語學”建設的緊迫性。總之,“全球華語學”建設為新時期的語言發展和語言研究提供了新高度、新機遇和新挑戰。海內外華語研究者應該凝心聚力,勇於承擔時代賦予的新使命,在學科建設的指引下,開拓新理論,展現新價值,勇攀華語研究的新高峯。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民國時期漢語語文辭書研究及其數據庫建設”(18CYY049)、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六書學通史研究”(19AZD040)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陝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曲阜師範大學文學院;陝西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