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1X+AESA時代前，那場從“15千米超視距”開始的苦戰_風聞

​很多朋友可能都聽説過，殲-8Ⅱ在1988年定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有着一個不太好的外號……

▲和蔡國慶老師毫無關係！

其實要説這個“和平鴿”，那是一點都不冤枉，就説當時剛剛從以色列引進，已經開始裝備在殲-7ⅡH上的霹靂-8，在殲-8Ⅱ上卻還是“掛賬”項目；再考慮到這一階段的霹靂-5質量問題還不少，導致11航校接裝的4架初期量產型殲-8Ⅱ還得掛着1981年定型的，仍然只能進行尾後小範圍攻擊的霹靂-2乙值班。更不用説，頂着那麼大個機頭（當然這時裏頭塞着的只是一台208型單脈衝雷達），卻沒中距彈用，怎麼説都顯得尷尬。

▲到了“尖頭飛機”時代，不能還停留在“有導彈就是‘好文明’”了

不過咱們話分兩頭説，當初在與美國談判“八二工程”的時候，確定加裝以APG-66型PD雷達為核心的火控系統之後，那是直接指望在殲-8Ⅱ上一步到位，用美製雷達交聯霹靂-8的，也就導致了殲-8Ⅱ基本型這麼個“湊合定型”。而早在這事兒黃了之前，“八二工程”費用的節節看漲，也讓大家覺得這麼光等光靠，簡直是改革開放時間長了都忘了繃緊自力更生這根弦兒了，所以都開始琢磨如何在1988年版殲-8Ⅱ基礎上來個“八改”，把平顯電戰導航通訊八號彈等等現成的先給整上去，當然最重要的是，得有個中距彈。

▲包括大家後來熟悉的殲-8D等等，也都是這麼根據需求發展出來的

説起來當初在中美剛開始談“八二工程”時，咱們一開始的想法居然是讓美製火控與已經研製了20多年仍然問題一堆的霹靂-4（也就是我們拿着AIM-7D的殘骸之後仿製發展的產物）整合；到了1988年9月，中意兩國簽訂85枚“阿斯派德”半主動雷達制導空空導彈（也就是後來常説的A彈）之後，霹靂-4自然也就“掛賬”了。

▲A彈發展到80年代時，導引頭低空抗雜波性能更好，更適合90年代後的空戰環境，是我軍當初為“八二工程”選擇了這款導彈，而沒有直接選購AIM-7“麻雀”的重要原因

但甭管是吃的是“河南燴麪”還是“意大利麪”，要想打半主動彈，飛機上都必須有個為其提供密碼識別信號、目標距離信號和引導微波信號等制導信號的連續波照射器（CWI）。而當雷達天線故障而失去跟蹤功能，或者飛行員選用“瞄準線”模式時，CWI還能通過一個高功率波導開關，把照射能量轉換到泛射天線上，當個“小雷達”用而直接控制半主動彈攻擊，當然由於CWI的掃描範圍極窄，一般不採用這種辦法。

總之就在殲-8Ⅱ定型的1988年，607所提供的CWI樣品跟國內各廠所給該機配套的產品基本都試了一遍，當然也包括霹靂-4在內；之後他們還派人帶着CWI樣品遠赴阿萊尼亞公司，意大利人評測之後也出具了正式文本，認為它可以與A彈匹配。1988年10月，607所將兩台改進後的樣品提供給西屋公司，與APG-66雷達進行了詳細的兼容性檢驗，結論是兩者完全可以兼容，不會影響雷達對目標的跟蹤質量。

▲“美國的西屋公司，比你們不知高到哪裏去了，我和他談笑風生”

1989年第一季度，意大利阿萊尼亞公司派人赴美協調“八二工程”與A彈的整合工作。雖然這老幾位沒過多久就隨着“八二工程”的中止回意大利了，但阿萊尼亞公司還是很講商業信譽，在1990年8月把首批25枚A彈發往中國的同時，還從導彈領域的專業角度，提供了一些在這場短暫的“三國演義”中的經驗之談。

然而問題在於，“八二工程”畢竟也沒經歷過實際試飛和靶試，對於此前連一發完好的半主動彈都沒用過的中國來説，這點經驗畢竟是“紙上得來終覺淺”；不過當時普遍認為，從“八二工程”回滾到殲-8Ⅱ的02批次，CWI沒動、A彈也沒動、主要是火控系統降級了，經過兩年時間地面測試，應該問題不大。結果是1992年9-12月的“三發三不中”之後，寶貴的A彈儲備一下白白少了近1/8，很多科研前輩都流淚了。

▲這個事兒裏頭還有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打靶拖到1993年之後，意味着引進的首批蘇-27就要進行中距彈檢驗打靶了，第一次中距攔射如果能讓國產飛機先來，豈不美哉？

科研這玩意兒，不能怕失敗。事後各部委立刻在北京聯合舉行的9212會議，認為除了CWI頻噪聲過高，導致開高壓瞬間對導彈和雷達的工作有很大影響之外，還有一大問題出在電源上。殲-8Ⅱ基本型上左右兩台發電機，功率均為6千瓦，習慣上是將左發作為備份，由右發為火控系統和航電系統供電。由於當年我國電子元器件的水平限制，包括雷達和CWI這類大功率微波器件功率不大耗電不小，卻擠着一台發電機供的電，也就難怪前三次靶試中CWI的可靠工作距離僅有5-6km了。

所以不僅在後續生產的殲-8Ⅱ系列飛機上，CWI都由左側發電機單獨供電，到了後來的殲-8ⅡM出口型了，為了適配俄製ZHUK-8ⅡM雷達，更是把兩台發電機都換成了15千瓦的。當然這是後話，歷經無數個日夜的攻堅戰之後，058號殲-8Ⅱ帶着寶貴的A彈回到了大漠深處，也就有了25年前的那個瞬間。

▲八爺的原型機沒少承擔試驗任務，所以改裝次數挺多，故事都不少

根據著名試飛員徐勇凌大校的回憶，這次打靶的詳情如下：

1995年春節剛過，我和龍林倉、常慶賢一起來到了酒泉基地，西北的寒風刺骨，而試飛的困難比冬天更為嚴峻。3次進基地試驗都失敗了，空空導彈的研製舉步唯艱。試飛員老馮為此付出3年的時光，已經到了停飛的年齡，我是頂替老馮參加試飛任務的。兩個多月過去了，雷達試飛故障不斷，每天的技術攻關會議中，各路老總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拍桌子，試飛的挫折讓人直上火。雷達被一次次地拆下來試驗，試驗室裏性能優良的雷達，一到空中就掉鏈子。老總楊鳳田作風雷厲風行，下令4月份必須解決雷達問題，雷達總師立下軍令狀，最後的任務節點誰拖進度誰負責。 

終於等到了靶試的一天，龍林倉駕駛殲8Ⅱ迎着晨曦從戈壁機場起飛，“雷達工作正常！”塔台無線電傳來老龍堅毅的聲音。**靶機起飛了，雷達卻在關鍵時候出現了異常，13千米還沒有截獲目標，此時靶機的油量只夠最後一次進入的機會了。再次進入，16千米目標依然沒有發現。按正常情況雷達18千米發現不了目標攻擊就難以完成，因為從雷達發現到發射最快也需要6秒鐘時間，“15千米發現！”老龍幾乎喊了起來，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2秒鐘後老龍報告“導彈準備好！”指揮大廳發出“發射”指令，很快無線電傳來指揮員的聲音：“靶機擊落！”**指揮大廳雷鳴般的掌聲通過指揮員的話筒傳到了塔台！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中國人第一次實現了空中超視距攻擊。

雖然此時，單脈衝火控雷達與半主動雷達制導空空導彈的結合早已是明日黃花，十幾千米的實際攻擊距離更是落後於時代；依靠引進的蘇-27與R-27R1，人民空軍此前也已經在遠得多的距離上完成了首次超視距打靶，但依靠自主力量完成的第一次“土洋結合”，仍然有着開創性的意義。

▲雖然有效射程屬實堪憂，後一批60枚導彈1996年到貨後也沒後續了，但A彈仍然是當年備戰時期殲-8B（殲-8Ⅱ02批次改稱）的重要“走穴”道具

等到後來的殲-8H，換裝了功率更大的14X1型PD雷達等電子設備，但為了儘可能沿用殲-8D的成品，導致該機當時並沒有像殲-8ⅡM那樣，在更換渦噴-13B發動機的同時更換機載電源系統，這就使得2000年9月，A彈首次掛在殲-8H上進行模擬截獲時，CWI的實際工作距離相比殲-8B並無區別，導致靶試任務取消。

隨着607所把應用行波管功率放大器改進，提升工作距離的改進型CWI-F運到靶場，2001年12月，殲-8H使用第二批次引進的A彈打靶，取得了三發兩中的成績，按過去的標準這就可以定型了，但打丟的那一發是我軍首次使用A彈進行下視下射靶試，卻全程失控提前自毀，這對於實戰來説可是個不能不解決的大問題。

▲咱們不能指望台偽空軍只會高舉高打那一套，畢竟他們最適合高舉高打的機當時都退了

事後查明，由於這次靶機處於正12點方向（正前方），當這發A彈剛剛離開發射架不久，**在地雜波、PD雷達主波束強回波和CWI-F的調頻噪聲的綜合作用下，恰好形成了一個強幹擾信號，**引發導彈抗干擾電路提前工作，導致導彈控制迴路運行紊亂，導彈失控自毀。

2002年5月，在各方協調下，這個被稱作“A彈直波失鎖”問題的解決方案在殲-8H上通過了掛飛測試。2002年8月底，一架生產批的殲-8H再次使用A彈進行下視下射靶試，兩發兩中的結果，既説明14X1型雷達與CWI-F和A彈的磨合成熟，也使得引進A彈時最看重的優點——低空抗干擾性能終於兑現。同年10月，殲-8H掛載國產霹靂-11半主動彈定型靶試，取得6發6中佳績，包括首次對超音速靶機和電子干擾靶機的打靶，由當年“鬼怪”送“麻雀”開始的，國產中距彈定型裝備的夢想，總算實現。

▲要説多有牌面倒也算不上，能讓這對專門為掛中距彈設計的中央掛點掛它該掛的東西，也就值了

同一時期，殲-8ⅡM在改裝俄製ZHUK-8Ⅱ型PD雷達後也進行了全狀態試飛，並抽調部隊庫存的R-27R1導彈組織靶試。結論是ZHUK-8Ⅱ和殲-8H的14X1雷達各有千秋，但相比此時已經裝在殲-8F上測試的14X2雷達就沒有優勢了，這一點，從2004年珠海航展展示的殲-8ⅡM方案在航電武器上徹底國產化就能看出。

在霹靂-11定型後不久，2003年2月，殲-10開始進行霹靂-11導彈武器系統整合，同年11月23日，殲-10首次發射霹靂-11成功命中靶機。但在12月1日，殲-10使用霹靂-11進行下視迎頭攻擊時，卻出現了和殲-8H在2001年使用A彈進行下視下射時類似的失控自毀情況。

▲掛載霹靂-11的03號殲-10原型機

調用殲-8H的打靶資料後，科研人員發現，CWI-F在定型時是與殲-8H的雷達配套的，經調試後充分保證了使用A彈和霹靂-11時的可靠性；但在殲-10上，不僅雷達主波束與殲-8H有所區別，兩型機機頭佈置上的差異也使得CWI-F與雷達天線的相對位置和殲-8H不同，因此需要分頭對雷達和CWI-F進行調試。

通過科研人員和試飛員團隊的認真準備，僅僅在21天和23天后，殲-10就成功使用霹靂-11完成了上視迎頭靶試和下視迎頭靶試。2003年12月25日上午9時許，徐勇凌駕駛1006號殲-10原型機騰空而起，直飛靶區，這是殲-10定型前的最後一個科目。一年前，同樣是1006號原型機，在進行霹靂-8與雷達掃描軸線聯動靶試時，由於機載雷達故障導致試驗無法進行，飛機帶彈着陸，樂觀的科研人員稱之為“剩彈節”；連夜排除故障後，第二天——中國人民的聖誕節，試驗取得了圓滿成功。

▲1006號殲-10經常以大掛載構型亮相

至於2003年年底的這次打靶，徐勇凌是這樣回憶的：

靶機剛一起飛，我就利用雷達的性能迅速截獲了目標，即將進入靶區時靶機突然一個機動，目標幾乎飛躍雷達的搜索邊界，我迅速利用殲-10飛機的水平機動性能，一個不規則水平機動緊緊咬住了靶機。導彈解鎖、瞄準目標，突然，耳機裏傳來指揮員的指令：“靶機故障，迅速脱離，等待下一次進入。”我意識到，我遇到了10年前同樣的境地，靶機的油量只夠最後一次進入，留給我的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

再次進入，我很快就截獲了靶機，就在即將構成發射條件的時候，靶機控制員報告：**“靶機加力系統故障！”**指揮員下達了指令：“採用第二方案！”“第二方案”是靶機故障時不得已的應急方案，**試飛員要在短短的2分鐘時間內迅速減速400千米/時，然後再加速400千米/時，並且要在規定的距離發射導彈，導彈攻擊的機會瞬間即逝。**憑着對飛機性能的高度敏感，我精確地控制最佳發射時機，導彈離梁的瞬間飛機迅速向右傾斜了一下，濃烈的導彈尾煙遮蔽了部分風擋，我透過縫隙順着導彈前進的方向看見了靶機，一瞬間導彈遇靶，一團火光閃現，靶機立即解體下墜。

▲可見這次的攻擊距離也比較近，用時不長。根據咱的歪理邪説，如果以後導彈速度足夠快，充分壓縮飛行時間，發揮載機雷達功率優勢，靠半主動體制興許還能揚長避短呢

在如期而至的“勝彈節”中，劃時代的殲-10終於迎來了它的“成人禮”。

由於單純的半主動彈註定是明日黃花，這使得國產新機與半主動彈時代的這段“緣分”儘管得來不易，但也難免成了“露水夫妻”。從殲-10A和殲-11B開始，國產新機均不在定型試飛中考核霹靂-11。不過受當時的戰備環境影響，霹靂-11仍然生產了一定數量，海空軍的殲-8B/D也由此升級為殲-8BH/DH。

▲畢竟航電接近三代機配置了，座艙裏頭收拾的也像樣了點，如今它們成了伴隨新一代海航機務指戰員成長的教具也算發揮餘熱

在2008年對台應急戰備演習中，海軍某驅逐艦支隊向演習靶區發射2枚鷹擊-83艦艦導彈，模擬一旦戰爭爆發，美軍介入並使用“戰斧”巡航導彈攻擊大陸重要目標的場景。王偉烈士生前所在部隊的兩架殲-8BH使用雷達分別成功截獲了這兩枚鷹擊-83，各發射1枚霹靂-11將其全部擊落，充分證明了這款過渡裝備的戰鬥力。

25年前的今天，前輩們還在大漠深處，為了達到美國上世紀60年代水平的超視距攔截能力而奮鬥；而今天的軍迷們，卻可以興高采烈地討論霹靂-15與AIM-120D的射程之爭，乃至美國還在研製中的AIM-260與傳説中“某新彈”的性能優劣。在這個加速追趕的過程中，英雄的共和國科研人員與試飛團隊在PD雷達+CWI+半主動彈結合攻關的那段歲月裏的奉獻，看似平平無奇，而今已成追憶。

▲半主動彈，不是什麼男人的浪漫，但如果在那些年不得不動手，該幹就得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