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的重啓鍵,回不去的世界_風聞
寻瑕记-寻瑕记官方账号-2020-04-29 21:04
魔幻的2020年,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吃瓜羣眾懷抱着見證歷史的心態,在歷史的過山車上被顛覆得死去活來。
高考延期、東京奧運會延期、NBA 停賽、歐洲盃推遲一年、美股第五次熔斷,原油期貨在愈演愈烈的三國殺中驚現負值,“撤出中國”的危機和隱憂,全球產業鏈遷移的孤島效應…
巴別塔在暗夜中轟然倒塌,大國間的鐵幕徐徐落下。
王儲確診,首相中招,全球近80名政要在各式各樣的防疫策略下依然感染。試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病毒邪魅一笑:沒有。
意大利護士臉上的壓痕,羅馬陽台上的歌聲,搶購一空的超市貨架,來不及火化的遺體,漂泊數月後靠岸的郵輪,大洋彼岸傳來的“可防可控”,這些其它空間的時刻,像是我們傷痛回憶的重播。
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上,曾經繁忙穿梭的飛機航班如疏星寥落。
霧靄低垂的蒼穹之下,一切曾經確定的都在不確定的當下重新鋪展。
14天又14天,山河依舊,物是人非。
旅遊餐飲滅頂之災,影視行業一片蕭條,車企沉淪暗夜,樓市銷售凍結…幾乎沒有哪個行業可以在疫情風暴中獨善其身,人們在喃喃自語中期盼“等疫情過去”,卻發現,等疫情真的過去,很多行業可能永遠回不去了。
#01
“欠你的電影票,什麼時候還?”
2020年已有5328家影視公司註銷或吊銷,是2019年全年的1.78倍。2020年前兩個月,影院類企業新增不到8000家,較去年同期下滑25%,全國影院票房幾乎歸零,大量劇組暫停工作。
毛大慶曾聯合萬商俱樂部組織了一個線上調查,疫情之後大家最害怕去的地方,電影院和醫院、不通風的寫字樓排在前三。
封閉的觀影環境、擁擠的人羣、無新片上映、開業的剛性成本……使得2020年春天的第一場電影“慘淡收場”。
截至3月25日,全國共復工影院528家,全國單日總票房一直徘徊在兩三萬,巔峯日期突破過10萬,全國買票人數,還不到過去一家影院一天的量。
3月27日晚間,國家電影局緊急給各影城發放了通知“所有影院暫不復業,已復業的立即暫停營業,所有復業時間等國家電影局通知。”
80多天裏,數萬家影院錯過了預想中火爆的春節檔,迎來了一張張閉店通知單,動輒20%-30%的一線人員“優化”,單日百萬元以下的全國票房,紛紛撤檔奔向線上流媒體的影片,和疫情之後可能被徹底顛覆的行業格局。
蕭條的影院對面,是停擺的劇組。
小A在一家影視工作室負責財務工作,老闆本身就是個大IP,作為編劇、策劃、製片人,拿獎拿到手軟。如果沒有疫情,老闆拍的電視劇,各大電視台都搶着買。基本上屬於拍一部賺一部。
春節前,小A所在的公司同時有三部電視劇在拍。而電視劇一旦開拍,沒有雙休日節假日,每一天都是成本。
1月23日,象山影視城、無錫影視基地相繼宣佈各景區暫停對外開放,1月27日開始,橫店停止全部劇組拍攝活動。
拍攝基地關門,為了能隨時復工,小A公司的3個劇組包括主演在內,均在駐地酒店原地待命,配合封閉管控。
因為疫情,向來爭分奪秒趕進度的影視劇組,如時鐘停擺,但現金流“只出不進”。
平均一個組兩三百號人,劇組設備租賃費、演員勞務費、食宿費用每天幾十萬,算上總部人員的成本,每天支出接近百萬;40多天過去了,每部劇的成本平白無故的增加了1000多萬。
除了不斷累積的成本,一線明星的檔期協調也成為難題,劇組簽訂的檔期屆滿,這些大咖們就要進下一個劇組了。因此,各個劇組都在用“不可抗力”條款協調演員“無條件延期”,各方承擔各自的損失,“不然大家都沒活路。”
據不完全統計,疫情期間,全國有55個劇組停拍,僅橫店就有20個劇組在拍,11個劇組在籌備,涉及6000餘人。
2月底,浙江寧波象山影視城率先恢復開園,3月28日,橫店影視城恢復開園,此外,上海影視樂園、青島東方影都、西安白鹿原影視城也相繼復工。
截至4月16日,此前因疫情影響而停工的55個劇組中,已有46個恢復拍攝,復工率超過83%。
“開機兩禮拜,停工兩個月”,告別冬眠期終於復工的劇組,依然面臨重重困難:
原定的拍攝週期需要重新排進度;原定取景在北京或者海外的,也需換取景地或索性減少轉場;還要根據拍攝地的防疫政策,進行全組核酸檢測,分部門、分時段錯峯出工,限制集中拍攝人數;部分醫療劇還為觀照現實,臨時“改戲”“改人設”。
小A的身邊,有很多同行已經放棄主業幹起了直播帶貨,而今年,可能是18年影視税收風暴後,影視行業加速淘汰的又一個分水嶺。
#02
“不能當面喝酒,很多業務都落不了地”
2月初,央行、銀保監會、證監會、外匯局發佈關於做好春節假期後金融服務工作的通知。通知稱,各類金融機構及金融基礎設施相關機構,自2月3日起正常上班。各單位可結合當地地方政府防控疫情要求,實行彈性工作制,靈活調整作息時間。
對於很多在京金融機構而言,現實的情況則是“春節出不去,年後回不來”。
小B在金融街一家國有中小券商工作。過去的幾年,中小券商日子都不好過,公司沒錢,自營、兩融都很難突圍,這兩年資管和股票質押業務爆雷無數,被頭部券商瓜分的科創板業務也很難切入,加上公司的營業部基礎比較薄弱,經紀業務那點微薄的收入勉強覆蓋機構成本。
在中國券商行業打造超級航母的年代,小券商的日子本來就很難過,2019年底,小B所在的公司更換了領導,本指望新領導新幹勁,可以帶着大家扭轉前期的頹勢,至少可以把前幾年該兑現的獎金兑現了吧。
2月14日,證監會發布再融資新規,對於各家券商來説,五花大綁的再融資終於鬆綁,業務迎來難得的窗口期,投行民工紛紛蠢蠢欲動,聯繫上市公司,搶佔業務機會。
4月27日,新三板精選層首批申報和創業板註冊制攜手落地,A股擴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鋪展開來,對於券商這樣的中介機構來説,一方面迎來了更多的業務機會,另一方面,對行業和產業的理解、對企業的深度研究、在一級和一級半市場的銷售能力,成為一決高下的關鍵。
直到4月底,小B所在的公司都沒有要求員工全員到崗,只是從原來的到崗率50%提高到了70%。如果員工要求出差,必須董事長審批同意才能出行。
畢竟,業績完不成是疫情的鍋,防疫不到位,就是領導的鍋了。
在長到沒有盡頭的封城、禁足和隔離之後,眾多城市重新敞開了懷抱。
然而,北京依然要求返京人員強制隔離14天,但社區、酒店和公司對於政策的執行寬嚴不一,有的公司自行加碼,增加了“家屬出差,員工也要上報並自行隔離”“出差回京,要通過核酸檢測才能回崗上班”“居家隔離優先使用年假,不足以事假衝抵”等種種要求。
重重阻礙之下,北京形同“軟性封城”,出差跑項目幾乎變得不可能了。
出差受限,一方面拖慢投行項目的進度,另一方面,大量的投行業務需要通過線下的客户拜訪、駐場盡調才能完成。小B坦言:
“今年沒有開門紅,今年能不能開門都很難説。”
“我搞得定預審員刁鑽的問題,但是搞不定公司後台跟我出差。”
4月29日,北京終於宣佈降低應急響應等級,低風險地區的進京返京人員,不再要求居家隔離14天。
小B坐在空蕩的辦公室裏,撕掉了四個多月的日曆,厚厚的攤了一桌,無論是個人的懈怠和拖延,還是公司完不成的業績,似乎都可以歸咎於遲遲不散的疫情,但錯過的時間,錯失的機會,並不會因此得到補償。
#03
“不要裸辭,不要裸辭,不要裸辭”
“公司沒了,不用來了。”正在從段子變成現實。
攜程高管帶頭降薪,所有員工上三天休兩天工資打六折;海信公告“優勝劣汰提效求生”,網曝優化近萬人;美的凍結高管30%薪酬;華夏鼓勵B類及以上幹部停薪留職自行創業;房地產企業板塊區域調整,凍編轉崗優化,整個珠三角上空飄着的都是鳥廠的簡歷。
後疫情時期找工作的狀態變成了:失聯招聘,boss直拒,前程堪憂,58不成,掃大街網,拉勾上吊,一百年不配。
小C,家住北京,原本在某股份行的總行資管部,工作穩定,2019年因為理財子公司要在異地展業,跳槽到了一家還算頭部的融資租賃公司,雖然有一定的客户積累,沒有面臨“轉行窮三年”的困境,但“跳槽窮半年”的狀況也難以避免。
臨近2019年年底,小C之前跟進的幾個項目終於過會了,但是客户遲遲沒有提款,有的説“等明年吧,今年暫時不缺了”,有的説“行業變化比較大,融資先放一放”,還有的直接説“馬上要發一筆中票,成本低200bp”,一來二去,小C難免有“為什麼當備胎的總是我”的無奈感。
4月中旬,公司宣佈了最新的業務調整,小C所負責的行業被劃給了另一個團隊,小C要麼降級併入對方團隊,要麼轉崗公司後台。
小C原來的職業規劃專注在業務方向,去後台混日子難免不甘心,再拖又覺得職業生涯就要廢了。糾結之間,小C索性找了個由頭去重慶出了趟差,回來隔離14天,躲了個清淨。
疫情之下,隔離之時,小C開始反省去年的跳槽決策是否明智。
2020年3月1日,註冊制公司債襲來,中長期債券票面利率低於3%的越來越多,票面利率低於2%的短融券高達264只。廈門航空剛剛發出票面1.05%的58天超短融,幾天後招商局就發出票面0.95%的180天超短融,發行利率持續走低。
此外,可以進行同業拆借的金租公司和頭部的商租公司,資金成本低到髮指,腰部商租公司生存越發艱難。
剛接觸的承租人還可以談到IRR7.5%,盡調時就降到了7.2%,過會後直接降到了7%以下。成本降不下來沒關係,大家交個朋友,提款就“再説吧”。
對於小C和眾多職場的中年人而言,時間是最大的成本,也是不可戰勝的敵人。
82年的她,已經經不起輕易跳槽的消耗和試錯了,而過去那些年所謂的經驗和資歷,在一茬又一茬生猛的職場新人面前,反而成了“性價比太低”的劣勢。下行週期裏無處容身的不安全感,疊加着外部環境和內部政策的轉變,一切都存在着極大的不確定性。
#04
“報復性消費還會來嗎?”“窮,不敢報復”
2003年非典,北京“雙解除”的那一夜,北京有150萬人外出消費,消費總額超2億。
17年後,當疫情終於緩解,北京應急響應降級,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都在期待一場雷同的報復性消費。
但是,對蕭條的恐懼,對現狀的擔憂,對前景的焦慮,都在延遲甚至扼殺報復性消費的到來。
身邊的大部分人都在調整自己的年度預期,本來打算貸款買個房的,感覺可以再等幾個月出手;本來想年中跳個槽的,現在乞求不失業就阿彌陀佛;本來想着炒股能賺點零花錢的,現在天天盼着能回本。
保持現金儲備、保住現有飯碗,維持正向的家庭現金流,開啓危機時刻的人生低消耗生存模式。
疫情像一台時光機,把時間暫停了整整三個月,又硬生生把世界向前推進了幾年,絲毫不容拒絕。
強力居家隔離和邊境管制措施,隨之而來的是極高的社會經濟成本,有些行業的格局被完全顛覆,有些行業迎來爆發性增長,有些行業面臨永久性收縮。
每天天一亮就要支付250萬的外婆家,春節後復店率70%,但銷售僅為原來的30%,創始人直言“現在還不是最困難的時候”。
第一個哭窮,喊出賬上現金抗不過3個月的西貝,拿到快10個億貸款後直接收購了6家公司。
手撕員工聯名降薪信,老闆賣房發工資的老鄉雞一炮而紅,不再安於肥西,開始走向全國。
丘吉爾説的“不要浪費一場危機”,更像是倖存者宣言。那些街邊的咖啡館,樓下的燒烤攤,常去的蒼蠅館子,那些湮沒在房租、員工和債務裏的中小企業,甚至連求救聲都無人聽聞。
14億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費習慣被強制改變,人類向純線上生存急速邁進了一步。
原來在線下培訓的,發現線上培訓的性價比好高;原來做論壇活動的,發現線上直播觸達了從來沒有覆蓋的人羣;原來做現場展會的,從零開始辦好一場線上產品發佈會;原來認為只能在線下場景完成的大宗銷售,也紛紛開始試水線上帶貨。售樓處、音樂節、博物館、大型論壇、喝酒蹦迪,“萬物皆可雲”。
甚至於很多企業老闆發現,過去30%的會議都是在為內部的低效溝通浪費時間,過去40%的出差都是在為徒勞的業務推進浪費成本,過去50%的辦公空間都是在為冗餘的人員浪費租金,過去60%的飯局都是在為無效的社交浪費生命。
疫情逼我們完成了一次人生的價值排序,讓我們迴歸了事情運轉的本質。
終有一日,疫情會成為過去式,但歷史對我們的影響,只有在未來的日子才能得到答案,那些藏在時光中的傷痕,會在一代人的特定習慣和共同記憶中,慢慢浮現。
當一切終於按下重啓鍵,你看這世界,有幾分像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