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德塞總幹事的家鄉:新冠疫情和沙漠蝗蟲雙重重壓下的人們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20-04-29 14:02
文:王嶸婷(浙江師範大學非洲研究院政治學研究生,亞的斯亞貝巴大學國際關係研究生)
埃塞俄比亞位於非洲東北部,是僅次於尼日利亞的非洲人口第二大國。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平均海拔2450米)地處東非高原,是世界上海拔高度排名第三的首都,僅次於玻利維亞的拉巴斯和厄瓜多爾的基多。
在埃塞俄比亞出現第一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之前,甚至有言論認為埃塞俄比亞地處高原,強烈的紫外線能夠殺死病毒。3月13日,有老師課上還打趣道,也許東非人民對病毒能產生抗體,引得大家鬨堂大笑。遺憾的是,當天上午肯尼亞宣佈出現首例確診病例,下午,埃塞俄比亞跟着也公佈了首例確診病例。
我所學習和生活的地方在亞的斯亞貝巴大學(簡稱:亞大),是埃塞俄比亞最高學府。學校及周邊片區是旅遊景點,因此常常能看見旅遊巴士開進校園。
埃塞俄比亞在二戰期間曾被意大利短暫佔領過,許多意大利遊客熱衷到此旅行。2月中旬,意大利疫情暴發迅猛,我們擔心會有來自歐洲的境外輸入病例,因此儘量待在留學生公寓,減少外出。後來有媒體報道稱,35名在埃的意大利遊客簽證到期後拒絕回國。有人在社交媒體上調侃道,非洲終於迎來了來自歐洲國家的“非法移民”。
疫情下的校園生活
從我在這學習的第一天起,每次進教室前都要和班裏同學一一握手碰肩問好。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大家默契地不再握手,有時通過碰腳以示友好。
3月16日,埃塞俄比亞總理辦公室宣佈關閉所有中小學,暫停體育賽事,並取消大型會議。隨後,亞大通知停課兩週,學生仍可留住校內。3月下旬,各大高校遣散學生回家,但仍有不少殘疾學生留在校園內。M同學回到家鄉之後告訴我,首都以外的絕大多數地區基礎設施較差,斷水斷電斷網持續時間更長,給當地居民的生活帶來不便。
大學被陸續徵作隔離點,我所在校區也不例外。3月27日,校領導告知留學生,亞大即將作為隔離點,建議大家儘快回國。而回國航班斷崖式鋭減,機票價格暴漲,一票難求。
三天後,我們搬出亞大。那天,我接到班裏D同學的問候。他問:“你覺得這次全球疫情還有希望嗎,會很快結束嗎?”D同學和妻子生活在亞的斯亞貝巴,一邊在教育機構教書,一邊攻讀碩士。在我們班裏,像他這樣半工半讀的同學是多數。我很遺憾地回答他,疫情在非洲才剛剛開始,希望他照顧好自己和家人。
學校關閉了,我們的課業仍在繼續。事實上,埃塞高教部一直嘗試為學生提供線上課程繼續學業。我們老師也藉助網上教室(Google Classroom)佈置了閲讀作業和論文。但隨着疫情擴散和網絡限制,課程進行的並不順利。
埃塞俄比亞最初的病例都是境外輸入型病例,部分在埃外國人表示受到了本地人的歧視和騷擾。總理和宗教領袖都呼籲民眾保持理性,不要仇視外國人。我戴着口罩在學校附近買菜時,大部分時候人們還是如往常一樣友好。有時會聽到有人喊“China”、“Corona”,大多都是以開玩笑的口吻,也有因為朝我們喊“Corona”而被別人訓斥的孩子。自古以來,傳染病與人類社會相隨相伴,疾病帶來的恐慌使歧視和偏見也從未離開過。雖然排外舉動叫人不適,卻也能夠在某種程度上理解。
亞大學生排隊測體温進校 照片攝於3月22日

埃塞的防疫措施
疫情發生後,埃塞俄比亞聯邦及地方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措施阻止疫情蔓延。這些措施包括分配緊急預算、關閉學校和娛樂場所、關閉陸地邊界、入户檢測、消毒街道、居家辦公、打擊非法哄抬物價行為、設立糧食站等。
眾所周知,非洲大陸醫療體系薄弱。根據世衞組織2015年的數據,埃塞俄比亞醫院平均每千人只有0.3張牀位,而韓國有11.5張。為應對可能擴大的疫情,埃塞俄比亞建造了可容納1000名患者的“方艙醫院”。無疑,新冠肺炎疫情會佔用埃塞醫療衞生系統中原本就稀缺的資源,從而減少相當一部分的醫療物資和醫護人員對其他疾病的投入,比如霍亂、瘧疾和艾滋病等。
無論在哪個國家,街頭流浪漢都是最容易感染病毒的羣體之一。4月中旬,埃塞首都數千名無家可歸者被安置在不同的隔離點,觀察兩週。其他地區也在採取這一措施。根據官方數據,目前全國大約有8.6萬人無家可歸。
由於埃塞俄比亞的監獄條件較為惡劣,聯邦政府於3月25日釋放了4000多名囚犯,其中許多人是因“輕微犯罪”和毒品犯罪被關押,或者還剩不到一年的刑期。隨後,各州也相繼釋放了一些表現良好的囚犯,全國累計釋放了18000多名囚犯。這些囚犯包括許多老人和婦女,他們回到家中能得到子女們更好的照顧。
疫情期間,全球各地實施飛行限制,來自聯合國、援助國政府和慈善家的援助物資,都通過埃塞俄比亞轉運送至各個非洲國家。埃塞俄比亞在協調各項援助非洲的聯合救援行動中發揮了核心作用。民眾對此反映不一,有人引以為豪,有人則感到擔憂並要求埃航儘快停飛。
此外,非洲國家需要考慮如何在疫情期間調動國內資源。在埃塞俄比亞,多家企業轉型生產口罩等醫療物資以滿足疫情需求,一些餐廳自發為窮人準備免費食物,服裝店老闆將剩餘的布匹製作成口罩免費發放給市場附近的人。社區工作者和志願者協助分發防疫物資,併為生活困難的老人送去食物。一些高校的學生協助配製消毒液,為醫護人員製作防護服。
雖在困難時期,我依然經常能看見路人對街邊的乞丐慷慨施捨。儘管志願者、捐助者自身物資也匱乏,而且這些幫助對於埃塞窮人,或是整個疫情防控來説是杯水車薪,但正如一位志願者説的那樣,“Never too small to give”(勿以善小而不為)。
幾名志願者和一名男子在按照間隔規定排隊候車

此次疫情中,埃塞俄比亞媒體在提高民眾預防意識方面也發揮着關鍵作用。網民藉助社交媒體,觀看並分享防疫歌曲和宣傳片,學習如何正確洗手、製作消毒液、佩戴口罩、保持社交距離等。
作為埃塞俄比亞唯一的電信運營商,埃塞電信公司也積極為支持抗疫改善其服務。近日,經常能夠收到埃塞電信平台推送的防疫宣傳短信,撥號通話的前十幾秒都會聽到防範疫情的語音提示(阿姆哈拉語)。
某天,我收到埃塞電信公司推送的短信,告知民眾可以通過手機募捐,僅需編輯短信(金額的數字)發送至“444”,即可捐款成功,操作十分簡單。
埃塞俄比亞電信公司還推出了新的話費套餐“Stay at Home Mobile Package”(宅家優享包),鼓勵民眾儘量待在家中,減少外出,新的套餐費用與平日套餐價相比優惠了50%左右。
埃塞電信的短信募捐

疫情下的宗教和節日
埃塞俄比亞是一個宗教氛圍及其濃厚的國家。據官方統計,有近一半的人口信仰埃塞俄比亞東正教(基督教的一個非主流支派),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為穆斯林。穿梭在城市中會發現,許多人脖子上戴着十字架,出租車和小巴士的座位上貼着聖母瑪利亞和耶穌的畫像。每天都能聽到從清真寺傳來的宣禮聲,做禮拜是本地穆斯林每天雷打不動的堅持。
埃塞俄比亞的法律規定政教分離,國家電視台不允許播放宗教相關的節目。但疫情之下,政府放鬆了廣播規定,並讓東正教和伊斯蘭教的領袖在四家國營電視台的黃金時段發表演講和主持禱告。此舉旨在鼓勵民眾通過電視直播或電台轉播,在家中進行禱告,避免任何宗教集會。
在埃塞俄比亞,宗教動員也是國家治理中的重要一部分。與年輕的現代官僚機構相比,宗教在這個國家存在了上千年的歷史,對人們的日常行為具有巨大的引導和規範作用。面對日益嚴峻的疫情,宗教領袖需要在抗擊疫情中承擔起關鍵角色,將民眾的信任轉化為積極配合抗疫的有效號召力。
4月19日凌晨,我坐在窗邊聽見遠處教堂傳來的禱告聲。這天是埃塞俄比亞的一個重要節日——復活節“Fasika”。由於埃塞俄比亞遵循朱利安曆法,其復活節時間(即埃塞俄比亞日曆2012年4月8日)相較於歐洲基督教的復活節晚了一週。
打開社交媒體的直播平台,想感受一下疫情下的節日氣氛。視頻中,祭司們在不同的教堂中唸誦祈禱經文。而在視頻下方的評論區中,教徒們一同進行禱告,彼此祝福。
埃塞東正教主教Memhir Girma Wondimu在進行網絡直播

復活節的清晨,我像往常打開窗户。平日裏的喧囂聲不見了,巷子裏也沒有行人經過。對於東正教教徒而言,這一天也是親朋好友團聚的日子,人們常常不遠萬里回家慶祝節日。住在隔壁的埃塞姑娘因為工作不能回家,但在這一天還是穿上了傳統服飾。
此前,為防止疫情蔓延,政府幾乎暫停了所有的州際公共交通運輸服務。4月16日,政府宣佈恢復州際交通運輸服務,恰逢復活節前夕,民眾歸家心切,汽車站一下子湧入大量旅客,此舉遭到網友們的批評。
復活節意味着教徒們長達56天的禁食將在這一天結束,家家户户會從牛羊市場買回活禽,在家中宰殺,準備美食盛宴。與往年不同的是,國家限制了城際交通運輸,周邊地區的產品沒有辦法運往首都,導致部分產品(如蔬菜、辣椒、洋葱)價格上漲。居住在首都郊區的農户這兩週都會趕到集市中心擺攤。透過媒體的圖片及視頻報道,我們看到市場里人山人海。
對於那些以銷售牛羊維持生計的農户來説,復活節期間的銷售收入是他們最重要的生活來源,他們不得不冒着感染病毒的風險賺錢。即便如此,許多農户一天的收入還不足以支付當天的交通費。
而農產品價格的上漲也不禁令人擔心埃塞俄比亞人民面對的另一個“敵人”——東非地區70年一遇的蝗災。沙漠蝗蟲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具破壞性的移棲植物害蟲,一羣覆蓋一平方公里的小型蝗蟲一天可以吃掉相當於3.5萬人的食物。
聯合國糧農組織稱,在包括埃塞俄比亞在內的六個受蝗災影響最嚴重的東非國家約有2000萬人正處於嚴重的糧食危機狀態。國際貨運中斷限制了用於消滅蝗蟲的殺蟲劑的進口。在整個糧食供應鏈中,農民、加工廠、卡車司機和碼頭工人的工作也都因疫情受限。
到處都是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埃塞俄比亞已經進入雨季,首都開始降温。穆斯林齋月的前一天,我戴着口罩出門買水果。街上人流稀少,但還在街上的人並未戴口罩。
亞的斯亞貝巴於4月20日實施了單雙號限行交通管理措施,但從街上行駛的車輛能看見這項措施未得到嚴格實施。
在一個貧困的國家,無法關閉所有店鋪、限制人們的行動,並要求他們時刻呆在家裏,因為大多數人是靠每天的收入謀生。埃塞俄比亞缺乏健全的社會保障體系,普通民眾無法依靠失業金或社會保險,沒有收入就意味着在疾病降臨時他們無法購買和享受到醫療服務。和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一樣,這裏到處都是那些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亞的斯亞貝巴街邊手工補鞋攤

儘管抗疫之路漫漫,但在非洲疫情日益嚴峻之前,世界上已經有很多地區經歷了慘烈的“戰疫”,埃塞俄比亞可以依據自身情況評估世界各國應對疫情采取的措施,吸收其他國家的經驗和教訓。歷史表明,當人類面臨最大的威脅時,也就是人類進行反思和吸取教訓的時候。
最後,希望埃塞俄比亞人民在困難時期依舊保持對未來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