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真諦:脱鈎是常態,全球化很偶然_風聞
ATM观察-2020-04-30 00:12
開篇先普及一個已經被遺忘的常識,
一個國家最核心的利益是什麼?
很多人一定會説是財富。但這是錯誤的,國家的第一追求是安全!
安全而非財富,才是人類的第一需求,無論是基於集體的國家,而是基於個體的個人,都是如此。
只有當安全得到保障的情況下,財富才會成為國家和個人的第一需要。多年來,我們生活在一個安全無憂的世界,才會錯誤地認為財富乃是國家利益的第一追求,這是嚴重的謬誤,往往會帶來無法挽回的錯判。
只有理解了這種邏輯,我們才能明白,為什麼會有全球化,為什麼會有脱鈎,以及為什麼某些情況下,脱鈎是不可阻擋的歷史進程。而且,國家間的脱鈎,恰如人的生死一樣,是最稀鬆的常態,沒必要大驚小怪。信任多了,安全感強,就會融合,信任少了,安全感弱,就會脱鈎,就跟夫妻離婚一樣痛苦卻平常。
歷史上的經貿脱鈎:
15世紀漢薩同盟的崩潰,中北歐商業城市的經濟衰敗;
16世紀奧斯曼帝國征服近東和北非,地中海貿易鏈崩潰,威尼斯、熱那亞等商業霸權衰敗;
17世紀前期尼德蘭與西班牙脱鈎,西班牙經濟衰敗;
17世紀晚期英國光榮革命,英國與尼德蘭合併,英國經濟崛起;
19世紀初俄國、瑞典、葡萄牙與英國經濟短暫脱鈎,四國經濟皆陷入崩潰境地;
19世紀30年代,波蘭起義後,俄國與英法經濟逐漸脱鈎,經濟陷入長期衰退;
20世紀初,英國與德國發生多次激烈貿易戰,雙方實現經濟上的不斷脱鈎,直至戰爭;
20世紀20年代,奧地利、匈牙利、捷克、克羅地亞經濟脱鈎,四國經濟皆陷入崩潰,並呈現長期動盪;
1939年-1940年,日本與美國的貿易戰,經貿脱鈎;
20世紀50年代初,中國革命成功,中國與西方實現脱鈎;
20世紀中期,匈牙利、波蘭、東德、羅馬尼亞、保加利亞與西方經濟脱鈎,經濟一落千丈,波蘭、匈牙利先後發生大規模叛亂;
20世紀60年代初,中國與蘇聯實現脱鈎;
21世紀初期,俄國因克里米亞危機與西方在經貿上逐步脱鈎;
大概如此,實際上還有更多,不便累述。
總之,從長期歷史角度看,政治敵意增加,脱鈎是稀鬆平常的外交現象。
二戰之後,為了幫助歐洲恢復經濟,美國國務卿馬歇爾提出了馬歇爾援助計劃,原本這個計劃包括蘇聯,但在蘇聯與美國的談判中,美國刻意提出了要求蘇聯經濟改革和開放諸多關鍵要害部門的要求,這些要求是蘇聯無法接受的,斯大林對負責談判的蘇聯外長莫洛托夫表示,“我們希望獲得美國的經濟幫助,但答應美國人的要求,無異於把蘇聯的安全置於美國的鼓掌之中”。最終,這種美蘇一體化努力破功,世界裂為兩半。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戰後蘇聯的不安全感非常強,她對安全的渴望遠遠超過對經濟利益的追求,這就導致了她堅決拒絕了美國的馬歇爾計劃,儘管當時美蘇關係還遠遠沒有惡化。
安全是國家外交追求的第一目標,只有在這個目標得到滿足之後,國家作為一個實體,才會去尋求基於開放貿易的財富。
安全感越強的國家,就越底氣開放,安全感越稀缺的國家,則越會以猜忌的眼光看待假象的敵人,也就越沒有底氣開放。當兩個大國相互疑懼、安全感不足的時候,開放就是一個奢侈品,對安全的渴求會迫使他們設置重重藩籬,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1947年的蘇聯剛剛經歷了慘痛的戰爭,面對極盛的美國,又怎敢進行開放化的改革?在1980年中美建交之前,中國又怎敢對心懷叵測的強大西方開放自己?
全球化時代的形成,不只是技術進步的結果,更是以美國為首西方冷戰勝利的短暫副產品。當蘇聯帝國轟然倒塌,當全世界的國家都承認西方的世界霸權,當任何力量都不能威脅西方後,安全得到極大滿足的西方才會推動所謂的更大範圍全球化,將兩個世界合二為一,融成了今天的情勢。
然而,這只是短暫的偶然。當西方的絕對優勢變成相對優勢,當西方的絕對安全變成相對安全,當一系列事態激發了他們內心深刻的恐懼之心,那麼對安全的渴求就會迅速凌駕對財富的慾望。
這一點無需過於從過於生僻的理論中尋求經驗。我們中國人只需要認真打開兩個故事,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一,澳大利亞是經濟上最依賴中國的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出口佔其總出口額的26%以上,常有中國打噴嚏,澳大利亞就要陷入蕭條的説法。但問題是,這一次對中國搞“獨立調查”,澳大利亞恰恰是最積極的——實際上,過往幾年的其他針對性行動,澳大利亞也是最積極的。
中澳之間的貿易額如此之大,發揮作用了嗎?答案是沒有?為什麼呢,因為在外交中,安全問題比財富收益更重要。
第二,中國人熟知的日美太平洋戰爭改變了中國國運,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1939年7月,美國決心廢除日美商約,1940年美國跟日本打貿易戰的時候,日本是美國最重要的貿易伙伴,來自日本的訂貨為美國帶來了最大額度的貿易順差,美國太平洋東岸的經濟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與美國的貿易,美國華爾街大鱷拉普曼是財長摩根索和總統羅斯福的好朋友,他曾代表華爾街遊説美國政府,“如果日美決裂,那麼美國企業將承受難以想象的損失”,但問題是日美還是脱鈎了,而且非常徹底。
為什麼呢?因為安全問題,在外交中,安全問題遠比財富收益更重要,當1939年日軍進軍南洋之後,安全已經成為美國對日外交的首要考量。
我們談論的貿易損益和華爾街影響,大部分都只是太平時代,安全無憂下的邏輯,但問題是,未來是個相互疑懼,安全感極度缺乏的世界,國家追求的首先是安全,而不是財富,這才是歷史的真諦。
在那些決定歷史走向的重大關頭,貿易額改變過什麼嗎?華爾街有過影響嗎?或許文學家告訴這些要素很關鍵,但歷史即將以殘酷的未來活生生地告訴你,或許有影響,但真的少得可憐。
最後,不要忘記一句國際關係史上的名諺:
“與阻止日軍進入印度支那相比,幾個企業的破產根本不值一提”
——1941年3月,面對華爾街的質疑,美國國務卿高級顧問、遠東政策制定者霍恩貝克這樣回應對日禁運的初衷
最後講一個關於脱鈎的笑話:
1938年8月24日,面對日趨沉重的日美貿易脱鈎的憂慮,日本頂級經濟外交智庫專門在《日本經濟年報》(第38集,162-165頁)撰文中分析了日美脱鈎的可能性,基本反映了當時日本社會對日美貿易關係的樂觀預期,這篇文章認為:
日本進口乃是美國加州原油企業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對日禁運將嚴重傷害當地經營者的收入;
西太平洋沿岸大批廢鐵銷售企業純粹依靠日本的訂單維持,對日禁輸將激發他們的強烈不滿;
至於日本對美出口的主要商品之一生絲,美國也無力禁運,因為其國內企業短期內不可能找到替代國,禁止輸入會迅速傷及美國製襪業者,這是勞工密集行業;
日本是美國最大的貿易順差來源之一,美國每年從日美貿易中獲得大量的黃金硬通貨。
在日方看來,美國不可能承受日美貿易脱鈎的後果,他們做不到。後來呢?從1940年夏到1941年7月,美國先後對日本發起五次大規模的毀滅性貿易禁運,使得日本經濟迅速陷入崩潰的邊緣,只能選擇戰爭。
原創 王陶陶